胶东是山东半岛最东部的凸出,可谓半岛上的半岛,犹如伸进大海中的犄角。三面环海,一派葱茏,空气湿润,物质丰饶。这里在古代属于东夷,即东莱国,是最早的炼铁和丝绸工业基地,占据渔盐之利。战国时齐国海内称雄,主要就是因为将东莱纳入了版图。
地域之富庶发达,必有自然优势和漫长的传统积累。所以说今天的胶东环渤海城市链的美丽和富饶,只是一种历史的延续,是具有因果缘由的时代翻新。《史记》记载的秦始皇几次东巡,都是直驱胶莱河东,过黄县、福山,再过烟台,最后站在了威海成山头大发慨叹,以为这里才是“天尽头”。
胶东一带概括和形容地域和环境之美之富,历来有一个说法,即“蓬黄掖”如何如何——就是指今天的蓬莱龙口莱州三市。三市连带盛产黄金的招远以及水果之都栖霞,与烟台威海缀为一道美丽的沿海城市长链。由于临海而居,水气充沛,所以这里与干燥的内地风貌形成了鲜明对比。环境又决定了民俗与性格,这里的人喜爱幻想,既有面对大海的豪气,又具备水的柔性。秦代大方士徐福(市)受命为秦始皇寻方三仙山,曾率领一个庞大的船队出海,航路直抵朝鲜南部及日本外岛,在时间上远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早了一千七百多年。徐福的启航地一般被划定在胶东境内,专家认为他的老家就是“蓬黄掖”。这一历史大传奇表现了东部沿海居民的开拓勇气,与后来山东移民东北的壮举一脉相承——赴东北的主要是胶东人,从水路出发的主要口岸为古登州的龙口港。
今天的这道城市链上已经有了一长串港口:历史悠久的龙口港、烟台港、威海港,新兴的蓬莱港、荣成港、莱洲港……在东西三四百公里的一线,竟然有若干大吨位远航港口,令人叹为观止。以龙口为例,早在二十年前一位大作家从这里乘船去津,面对繁忙的港湾中停泊的大片中外船只,就发出了阵阵惊叹。由此往东不出二十里就是龙口境内黄水河古港遗址,这是清代沿用了几十年的军港,直到后来被威海卫海上要塞所取代。
谈起威海必想起甲午海战,想起刘公岛。这座犄角上最东端的城市经历了戚继光的率众抗倭,再到近代的大海战,已是名声显赫。它由一个军事要塞、几个渔村,演变为今天的繁华都市,成为联合国确立的“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
人们通常说的齐鲁文化,实际上是把两种区别明显的文化合而为一,并或多或少将鲁文化取代了齐文化。胶东半岛是齐文化的腹地,虽然齐国的都城远在临淄。齐文化的浪漫、亦仙亦幻、重商业物质、开拓和冒险的精神,是于海风吹拂中形成的,它与更加重视精神、强调政治及伦理秩序,念念不忘“君君臣臣”和“克己复礼”的鲁文化有所不同。所以后来道家文化在齐地而不是鲁地兴盛起来,像今天青岛的崂山、牟平的昆嵛山、荣成的铁槎山,终成为海内道教最显赫的几大名山。而栖霞市的滨都里,直接就是道教大师丘处机的故里,他一生宗教文化活动的最重要的痕迹,几乎全部留在了胶东。
由于地处沿海,大海蓝天白云绿树成为城市常伴,几乎每座城市都拥有自己引以为荣的海水浴场。这里的空气是透明的,夜晚可以看到少年时代的星光。春夏秋三个季节的中午走向室外,需要回避强烈的阳光。
像每一座城市每一个区域一样,这里也曾经饱受饥饿和战乱的折磨。在最艰难的岁月,密不透风的林木被成片毁掉,金碧辉煌的庙宇竞一夜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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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三十多年里写下的散文和随笔,几乎是虚构作品之外的全部存留文字。更早的丢失了,上世纪80年代至今的部分文字也找不到了。因为生活匆忙而沉重,人渐渐都像迎风奔驰的老马,背上的一些驮载难免要在路上飞扬四散,再也无从寻觅。
从头看这大大小小的篇章,让我时而激越时而黯然,难以平静。这分明是树的年轮,是履痕和足迹,也是由远及近的心音。比起用力编织的那些故事作品,这些文字好像更切近现实生存也更有灼疼感。
许多篇目写在青春时段,那时的稚嫩和面红耳赤的冲动,今天看非但不尽是羞愧,而且还引起我多多少少的钦羡。单纯直撞的勇气与昨日紧紧相连,如今这一切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潜在了心底,只更多在夤时、在倾听扑扑海浪和漫漫市声的无眠之夜,才缓缓地升腾起丝丝绺绺。是的,我仍然为当年人和文学的承诺而激动不已。
我的出生地在半岛地区,即那个东部海角。那里曾经有无边的丛林,有大片的松树,离河的入海口不远,又在重要的古港之侧,于是被命名为万松浦。一个人由此地起步远行,就近的比喻是一条船从这里起航,缓缓驶入了风雨之中。如果留有一部长长的出航志,那么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必定连接着万松浦、开始于万松浦。
人是一条船,并且始终是独自一人的水手兼船长。这部出航记录未免颜色斑驳,腥成汗涸,但唯其如此,也才称得上一本真实的书。
记得有一次回到故地,一个辛苦劳作的下午,我疲惫不堪地走入了万松浦的丛林。当时正是温煦的春天,飞蝶和小虫在洁白的沙土上舞动蹿跑,四野泛绿,鼻孔里全是青生气息。这时我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那是正在冒出沙土的一蓬蓬树棵嫩芽,它们呈深紫色向上茂长,四周是迎向春阳的新草与灌木……我一动不动地站定。大野熏蒸之气将我团团笼罩,恍惚间又一次返回了童年。置身此地此情,好像全部人生又在从头开始,兴奋与感激溢满全身。我仿佛接受了冥冥中的昭示,在心里说:你永远也不要离开这里,不要偏移和忘却——这就是那一刻的领悟、感知和记忆。
那是难忘的瞬间感受。也就是类似那个春天下午的一种莫名之力、一种悟想,时不时地在心底泛起,提醒我,并用以抵御生命的苍老、阴郁和颓丧。多少年来,万松浦一直伴我吟哦,伴我长旅——它的意义,它与我、与我一生劳作的关系,若以传统诗歌中的比兴手法而论,那么更多的是“兴”,而不是“比”。它总是明亮着和激励着我的整个劳动。
这些文字是系列的短章编年,更是一部丝绺相连的心书,一部长长的书。它们出生或早或晚,都一概源发于万松浦的根柢之上。
张炜编著的《纯良的面容/张炜文集》内容为的诞生已注定成为中国文学史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作家在《纯良的面容》中用很大篇幅谈了《你在高原》的创作起因及二十年在故地奔波劳作的历程。用书中一个人物的话来概括,即“茂长的思想、浩繁的记录、生猛的身心”——上天眷顾作家,让他在人生最正确的时期做了最正确的事。读者可以在作家的引领下从另一个角度去体验这场文学盛宴的种种深味……《纯良的面容》还收录了作家在这一时期的访谈、演讲集,作家的故地游记、人文印象,尤其谈到作家与一位美国老年汉学家的友谊,读来令人动容……
张炜编著的《纯良的面容/张炜文集》中的散文,几乎包括了社会人生方方面面的感悟。尤其是,在对世道人心的阐发中,他多从普通的生活现象里,从一些平常的事例上阐发哲理,关注的是一些思想本体的问题,一些生命和生存的意义。这些散文虽是短章,却从思想的高度、现实的角度,进行人生终极意义的思考。知性写作也是思想的写作,是散文中的风骨和精气神,是文学的钙质。在散文中,不论是读史、写人,还是谈艺、记往,张炜都从一个思想者的维度上书写。时下,有些散文流于故事情节的平面铺陈,或者多是些小情小调和夕阳老调,缺少识见与思想的支撑。如是,平庸而软弱是现今散文的一个常见毛病。张炜的知性书写,是一种潜沉而深入的书写,是一种人文精神的表达,惟此,他的散文有了风骨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