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汤静说:“谭东,你这辈子投错了胎,不应该是一个两肢直立行走的人,应该是一棵树,长在西岭坡马路边的一棵树。”
汤静说这话的时候,谭东刚从6号公路的事故现场回来,两人在西岭坡的交警队办事处的简易房间里,同在的还有他们的女儿玲玲。谭东的同事杨雷本来也在,但是,房间里的火药味太浓了,杨雷担心不小心点着了火,他偷偷溜出了房间,在门外的一棵树下,避风抽烟。
西岭坡交警队办事处就谭东和杨雷两个猴人,负责西岭坡一整片的道路交通,西岭坡车辆少,但是地处偏远,路况复杂,交通事故频发,回家也不方便,不是个好差事。
当初,设立西岭坡办事处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地方。把这里比喻成高原上孤零的一个岗哨,似有些夸张,但是,派遣到这里的人,不啻于被流放到了蛮荒地。谭东当时挺身而出,妻子汤静就对谭东心存埋怨,领导都没有积极,哪里用得着你来表现自己。
谭东并不理会,照旧去了西岭坡,在西岭坡孤身工作了十年,交警队派了杨雷来跟他做伴,又过了三年了。
趁着今天的事情,汤静又开始责怪起谭东来,这十三年来,谭东陪着妻女的时间,不如陪着西岭坡的树长,就算是有个假期,也没有能踏踏实实陪着妻女一起度过。汤静的话一点不假,谭东不敢反驳,只能老实地低头听着。
结婚这么些年,汤静又是照顾女儿,又是操持家庭,谭东像个沙发客,回家投宿一晚,第二天就匆忙离开,汤静没法不生气。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更可恨的是,谭东工作起来不要命。
本来谭东休假,一家人准备去游乐场滑冰,可是,滑冰鞋还没有穿好,谭东的手机就响了,6号公路发生了交通事故,杨雷在现场处理不好,叫谭东过去帮忙。
谭东说:“好,你在那里等着,我这就过去。”
挂了电话,谭东就拉着玲玲和汤静赶赴事故现场。
一辆大货车撞在山上,车头已经完全走形了,车紧靠着峭壁,一个车轱辘悬在崖外,就差一点点,就飞到悬崖底了。货车上有两个人,司机受了伤,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因为惯性的原因,撞破了车窗玻璃,摔了出去,跌落到悬崖底下。
摔下去的人叫刘天水。谭东到达的时候,杨雷正在紧张地做着记录,路边的120急救车闪着灯,医生正在处理司机的伤口,但是,对跌落悬崖的人却没有办法营救。 谭东跳下车跑过去,指手画脚地跟杨雷说了半天,了解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后,谭东让杨雷绕道西门沟。
西门沟是一个村,这个村有一条路,可以走进悬崖底,但是,西门沟离事故现场有些远,路况也不好,只能当作一个补充措施,谭东要选择另外一个办法赶紧把人救上来,他从悬崖直接滑下去。
此处悬崖少说有四百多米深,从悬崖上下去,听起来就够骇人的。谭东不敢让汤静和女儿知道,怕她们担心,让杨雷去西门沟的时候,顺道把妻女捎回执勤点。
玲玲还在车内纳闷地问汤静:“我爸不是今天休假吗?”汤静“哼”了一声,说:“货车司机不休假呀,你看撞成这样,等一会往外抬人,你闭上眼睛别看啊。”
两个人刚说着,车门打开了,谭东探进半个身子,说:“有人掉到悬崖底下去了,我让杨雷回执勤点,从西沟那边绕下去,正好捎着你们。”母女俩还没反应过来,谭东把杨雷粗鲁地推上车,关上车门。
杨雷担心地问谭东行不行,谭东摆着手让杨雷快走,赶紧去西门沟,多组织人,人命关天,速度要快。说完了’谭东就扭头匆匆忙忙往悬崖边跑去了,女儿玲玲在身后喊着问他要干什么去,谭东都没有听到。
谭东从杨雷的车上拿了一捆粗绳子,他把绳子的一头系在树上,然后,用力拽了拽,觉得很满意,脱下大衣,慢慢倒退到悬崖边,就准备往下滑。
120的医护人员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悬崖深不见底,而且,下滑这么长是需要很好的耐力的,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医护人员看着就有些心惊胆战,年轻的医生手里紧抓着绳子不放,担心地问谭东绳子长度够不够。
谭东说:“够了,我爬过好多回,你听着我的招呼。”
医生紧张地看着谭东,问:“不是说能从西门沟绕吗?”
“绕下去得四五个小时,咱们是来收尸的,还是来救人的?”说着,谭东让医生松手,自己倒退着,抓着绳子在悬崖上走,一纵一放,他下滑了几十米,再一纵一放,他像只大鸟一样,扑进云雾里。
年轻的医生探头往下看,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树边的绳子一圈一圈地往下走。悬崖上的谭东,像只大壁虎一样贴在崖壁上,天气寒冷,谭东哈出来的气,在石头上结成细密的水珠。
这个悬崖,谭东之前也下去过,但那时候是夏天,如今天寒地冻,谭东下去了二百多米的时候,发现下面的岩石上都结了冰。
谭东的两只手抓着岩石,两只脚在边上蹬,连个着力点都找不到。他定了定神,往脚下看去,发现右脚侧下方,有一小块岩石,就伸开一只手,身子悠起来,两只脚划过冰层,落在一小块岩石上。
风早就把他的衣服灌了,个透,帽子也掉了下去,两只手冻得失去知觉了,谭东费了好大工夫,才把绳子在岩石上绕了一下,又开始艰难地往下爬。等两只脚踩到了悬崖底的乱石,谭东好像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西岭山终年积雪,沟底的水声潺潺,冒着蒸腾的水汽。谭东在迷雾中,淌着齐腰深的河水,他的眉毛胡子上全是冰碴。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有人吗?我是警察!”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人答应,只有谭东自己的喊声,碰到了悬崖又折返了回来,穿越了迷雾变成了回声。
谭东低头发现水流是浅红色的,他逆水而上,走出了三十多米远,才发现河里躺着一个人,一半人在岸上,一半人在水里,腿上和头上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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