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仁之和“京学”
《红楼梦》研究被称为“红学”,《水经注》探讨被叫做“郦学”。京师北京,其历史地理有深邃广阔的内容,值得求索,何不可命之日“京学”?
秦汉以至隋,北京南边的涿(今河北涿县)经济文化都比蓟(今北京)发达,生长刘备和郦道元的督亢,因拒马河水,水利农田可观,荆轲献给秦王的督亢图可证。到隋炀帝还把蓟并人涿郡,蓟成为涿的属县。中唐安史之乱突然从幽州爆发,显示北京地位的重要,以后千年成为京都,至今不衰。侯仁之主编的《北京历史地图集》讲道:“北京小平原,又称‘北京湾’,从西南至东北三面环山,南接华北大平原。当时从华北大平原北上,……最后通过今永定河上的古渡口,即今卢沟桥所在地,进入北京小平原。继续北上,则需分道前进。主要大路有三:一出今北京西北的南口径上蒙古高原;一出今北京东北的古北口,穿越丘陵山地以入东北大平原;一沿燕山南麓东行,出今山海关所在地,再沿滨海走廊东北行,直抵辽河下游三角洲。”
侯先生是讲原始社会的,但这个基本地理特征,使北京自古以来便成为北方的交通枢纽。正是《史记》写燕是勃、碣之间一都会。近千年来,辽、金、元、清依次兴起,都是经这三条路进入北京小平原更南下中原。北京北上的三条大道日益重要,使北京从北方重镇上升为京都。
解放后,“京学”从历史、地理、考古、文物、旅游多方面探求,取得不小的成就。登坛高呼和深入探索的领军人物是侯仁之院士。
我1956年到北京出版社,编书要突出北京地方特色,专门成立北京组。自然首先拜访侯先生了。可巧我祖姑赵曾玖、曾玖丈夫瞿同祖和大哥赵荣声都和侯先生在燕京大学同学。荣声兄和侯先生还同是“一二·九”运动的战友(1985年荣声兄和周游主编的《一二九在未名湖畔》,还约侯先生写了《“一二·九”这一天的回忆》),我以世交故旧的后生来燕南园拜见老师,自然亲切不见外了。
1957年5月开始,我们和北京日报合办北京讲座。在北京日报四楼礼堂请侯先生第一个讲北京的史地,为第一讲。接着有赵正之讲元大都,以后讲北京的气候、北京的土壤,后两种还出了书。
到北京大学燕南园先生的书房,一眼看到墙上一张北京的大地图,而走进燕园湖光塔影风光如画的校园,自然使我想起正是燕京大学的洪业、顾颉刚、邓之诚等大师对北京城历史地理的浓厚兴趣启发了侯先生走向北京学的研究。当时燕大还有许地山常写些北平西郊和燕园的漂亮文字;邓之诚热衷于探求帝都人物经历。这些也是促生侯仁之“京学”的摇篮。无怪侯先生至今还不忘邓文如老师。可以说三十年代燕京大学就奠立了“京学”的基石。以后侯先生深情地记述洪煨莲老师多方探求购得明代米万钟手绘的“勺园修禊图”,还作了《勺园图录考》,一并出版。1945年煨莲老师推荐侯先生到英国利物浦大学师从Cliford Qarlby,学习历史地理学的理论和方法,使侯先生的“京学”研究走上近代科学的道路。
50年代北京第一个景点是从苏联展览馆(今北京展览馆)和近邻的北京动物园开始的。长河边上高柳长槐中古老的园林——从康亲王园到乾隆时乐善园——皇家的游船码头。慈禧时购来外国动物,解放后各国交流动物,北京动物园热闹起来。我们组织编写了京味第一本书:《北京动物园》。还有万园之园的圆明园、有重大历史意义的天安门和征文结集出版的《北京街道的故事》,是“文革”前我们出版介绍北京的书。这是以后请侯先生主编的《北京史地丛书》、《北京览胜丛书》的雏形。
1958年根据北京市委书记邓拓的建议,我们出版社决定有计划地标点整理北京的古籍。先去图书馆寻找古书,初步拟了一个选题规划,当然离不开侯先生的指导。记得周应鹏和我一起又一次拜会他向他求教。侯先生一听兴致就来了,他眉飞色舞。他说几十年为找北京古籍发愁。想找一部《日下旧闻考》,跑遍全城,凑不出一部全的,只得到半部。能看到新排标点本该多好。这对我们出古籍自是一个鼓舞。2003年出版的《侯仁之讲北京》中刊出《帝京景物略》明末大字刊本书影,侯先生欢喜北京的古籍,我们要出版北京古籍引起他的兴趣,是很自然的。
1959年北京市委组织编写北京地方志由我们出版。我任《北京的地质》、《北京植物志(上)》的编辑。当时北京大学历史系负担编写《北京史》,在翦伯赞主持下,调集历史系考古、古代史、近代史组的精兵强将在廖沫沙指导下,于1960年完成初稿。这是“京学”的一大成就。不想这本书的出版却出现了少有的周折,几次排版都毁了,几经批判,其中经过或可写一篇小说。粉碎“四人帮”后我在大会、小会上提出应出版这本书。并领陈庆华去见廖沫沙。终于在1984年8月出版,三家村仅存的廖沫沙题写了书名。离初稿完成已二十四个年头。此书后记中写明:“侯仁之同志参加了部分初稿的起草工作,并进行了具体指导。”可见侯先生为这本书花费了可贵的心血。
1962年我们还出版了侯先生的《步芳集》。我作责任编辑。此书除了京城北京的通俗述出讲述,还有侯先生对新社会热爱的散文,从书名《步芳集》可知。1981年此书再版,侯先生写信给我表示感谢。
院系调整,北京大学迁入燕园,侯先生被任命为副教务长负担繁重的教学任务。所兼地质地理系主任其中有“京学”的课程。1960年初期每逢暑期,又去西北沙漠科研,这不但关系国计民生而且有环境变迁科研的课题。只是1966年“文革”歪风骤起,北大校园成了重灾区。先生经受了冲击又去江西鄱阳湖畔鲤鱼洲于磨难和劳动中度过两年。使“京学”也戛然中断,自是学术界的损失。
话分两头。1972年10月我从大兴县魏善庄公社下放回到出版办公室。在编历史读物时我想起了可爱的北京。这时定陵开放,请孟亚男编写《定陵》,1974年出书。1975年又邀请贾兰坡编写《周口店——北京猿人之家》。粉碎“四人帮”迎来文化的春天。1977年我提议编辑《北京史地丛书》请侯先生任主编。邀请翁独健、吴良镛、单士元、陈庆华、罗哲文、徐苹芳、于杰任编委。陆续出书的有:
1978年叶捷春、耿留同、王道成写《颐和园》商传写《明十三陵》
1980年王威写《圆明园》天戈(葛英会)写《北京出土文物》
1981年赵洛、史树青写《天安门》 俞进化写《清东陵与西陵》 袁森坡写《避暑山庄和外八庙》
1982年罗哲文写《长城》陈高华写《元大都》
1983年正江、丁山写《陶然亭》
1985年梅邨写《西山风景区》
这时担任北京出版社副总编的俞圣祺原来是人民大学党委宣传部长,很支持介绍北京的工作。《北京史地丛书》各稿商得侯先生同意,交一编委审阅提出意见后再经作者修改。这对这套丛书的提高起了不小的作用。其中《元大都》一书还由佐竹靖彦译成日文由日本中央公社1959年出书。主编和编委都是义务工作,只是审稿稍致薄酬。编委会在崇文门外饭店开过两三次会。
这样我们和侯先生交往增多了。1981年我为《日下旧闻考》写了出版说明,请侯先生审订把关。他于7月12日回信:“《日下旧闻考》的出版说明,匆匆看了一遍。我认为写得不错。只从文字上改了一些字句,不知是否合适,仅供参考。”
1982年李一氓主持全国古籍整理出版会议后,我们出版社也增加了力量,北京古籍出得较多,我都送给侯先生。10月8日晚他给我一信:“承您亲自送书到舍下,真是感激不尽。当晚香山开会归来,看到精装本的《养吉斋丛录》五种,实在可喜。而影印《鸿雪因缘图记》三册效果之好,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近年来您为整理重印有关北京古籍所作的努力,是深为钦佩的。”这些书增加了“京学”的力量,侯先生欢喜,发出对“京学”努力的赞赏。
1988年5月出版的《北京历史地图集》是侯先生“京学”的另一大贡献。从远古到今天,用地图来显示北京城乡、河湖、交通等,一目了然。这原是1958年兴建人民大会堂时地下发现了古河道,万里副市长找侯先生去探求。1965年侯先生向万里汇报时,万里传达周总理的意见说北京这样历史悠久的城市,历代变化大,文字很难讲清楚,最好有历代地图。侯先生担负这艰巨的任务。1978年旧事重提。我作这本书的出版编辑,也应侯先生邀请参加过在市委党校的审图会,深知它编制的艰辛和价值。只是侯先生团结众多专家如熟悉秦汉史的张传玺、辽金元史的于杰、北京沿草地理的尹钧科、考古深入北京元、明地理的徐苹芳。还有北大侯先生的同事徐兆奎、李宝田、苏天钧等共同努力,结合野外考察终于出色地解决了大小难题,既出成果又培养了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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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细微处见真知
金涛
日前,赵洛兄打电话约我在琉璃厂荣宝斋门前晤面——如今同住一城,因相距甚远,交通不便,很多老友见一面甚难,这也是城市大,“大有大的难处”。见面后,赵洛兄头一句话是“别来无恙?”两年前也是他约我去白云观,为的是寻访赵孟頫题写的一块碑,此后两年未见面了。这回,他将散发油墨香的新作《京城六记》相赠,看见这位八十有三的老学长仍然孜孜不倦,不断有新作问世,在下实在汗颜。
所谓“六记”,即“幽燕拾遗”、“文化点滴”、“英豪留影”、“皇城故事”、“春明书话”、“宣南诗话”六个部类,集中代表了一位终生“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资深编辑的治学心迹。作者在《开头的话》中说:“笔者从二十岁就学北平,入京近六十年了。20世纪50年代初入北京出版社,编辑北京地方文史书籍……从此和北京古籍结了缘。”赵洛是北京古籍出版社前总编辑,也是北京史专家。他主持、参与校订、标点的北京历代古籍,如今已是治北京史地的经典,而他本人更是痴情于古都悠久文化,虽耄耋之年,仍爬梳古籍,遍访陋巷,偶有所得,不胜欣喜。作者自谦“所得残缺零散文字,只是史家的拾遗补阙”,依不才之见,他的许多真知灼见,不仅道前人所未言,也为北京史的研究开拓了新的空间。
北京是历史大舞台,也是文化积淀异常丰厚的学术宝库。三千多年漫长历史,汉族与少数民族你来我往的改朝换代,不知在这个舞台上演绎了几多争霸称雄、血雨腥风的戏剧。如今北京史研究也日渐兴隆,关于北京方方面面的著作汗牛充栋。只是多年因袭的传统使然,历来北京史的研究一直依循时空两条线发展,史家关注的热点,或者按历史沿革从空间上追溯城市的历史变迁,或者沿朝代更迭从时间上盘点宫闱纷争的血腥,以及与此相关的君臣恩怨、宦海沉浮。
这固然是治北京史不可忽略的重点,然而历史是包罗万象的,在改朝换代的大背景下,却也衍生出鲜活的生活场景:艺术的兴衰,文人的沉沦,仁人志士的遭际,市井小民的命运,无不在北京历史上留下深深印记。只是时过境迁,大多湮没在历史风烟之中,日渐被人遗忘。
赵洛治北京史另辟蹊径,他擅长从历史细微处发掘,探究他人忽略处,见微知著,别开生面,因而往往极富真知灼见。譬如写《元曲四题》,先是考证大戏剧家关汉卿创作繁荣期,始出于蒙古占领下的金中都(今宣武区),对胡适先生根据关汉卿作《大德歌》而定关汉卿活跃于元成宗的元贞、大德年间提出质疑。作者指出,1271年忽必烈方建国号大元,1272年宫殿、城垣建立,方名大都,到1283年官衙、商铺、居民迁入。而关汉卿创作的鼎盛时期,元大都尚未建,故结论自然是此前的金中都,如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中说:“关汉卿生于金代,至世祖中统之初,固已垂垂老矣。则其创作之时,必在金天兴(1232~1234)与元中统(1260~1264)间二三十年之中。”
又写金初女真人攻入北宋汴京,将开封的杂技、说话、弹筝等艺人一百五十余家掳掠至中都,奠定了金中都戏曲文化的基础。金元之际,蒙古大军攻陷中都,改称燕京,宫殿残破,城垣尚存,市肆依旧。城中辽金旧族尚存,蒙古新贵骤增,各方商贾涌入,战乱中的燕京竟畸形繁荣起来。“白骨纵横似乱麻”、“红粉哭随回鹘马”,在这兵荒马乱、骸骨遍野的年月,许多战乱中被掠掳的女子沦入教坊卖笑为生,落魄的文人混迹于勾栏瓦舍,于是宋、金兴起的诸宫调、套曲至此演化为杂剧、院本纷纷演出,导致元曲的兴起。关汉卿、马致远、王实甫等便是他们中的大家。
蒙古人定鼎中原,因祭祀天地、为帝后娱乐之需,礼部教坊司设云和署、兴和署及祥和署,都是各有几百号人的专业剧团。教坊官妓除为宫廷演出,也在勾栏、市肆、戏棚演出。而大批富有才华却无出路的元曲杂剧作家,与教坊关系甚密,他们或担任教坊管理人员(称“管勾”),或为教坊名角的老师,为教坊官妓写剧本,一起同台演出,而教坊官妓的不幸身世也往往成为元曲杂剧作家创作的素材。作者并指出,今东四胡同北有一条本司胡同,即教坊司。本司胡同北有演乐胡同,南有内务部街,原称勾栏胡同,附近还有宋姑娘胡同、马姑娘胡同、粉子胡同,皆元代教坊司遗址。
《元曲四题》着墨不多,却从北京城的演变、朝代的兴亡中,勾勒出与唐诗、宋词并列的元曲的起源与兴盛,极大地丰富了北京文化艺术史的内涵,也可看出作者的深厚学养和功力。
北京的园林名胜史,过去多记清代康乾盛世的西山三山五园。《京城六记》中的《金章宗:北京名胜的开拓者》,不仅考订卢沟桥实为金章宗完颜璟所建,还列举钓鱼台、万宁宫(今北海公园)、玉泉山芙蓉殿、香山寺(又名大永安寺)、大觉寺的清水院、法云寺的香水院、玉泉山下的金水院(今颐和园)、温汤院(今温泉)等与章宗的历史渊源。金章宗明昌时确立的“燕京八景”即是居庸叠翠、太液秋波、琼岛春阴、蓟门飞雨、西山霁雪、卢沟晓月、道陵夕照、玉泉垂虹,明人写“西山古迹多金章宗所建”,当是有根据的。这就进一步明确指出,北京的园林名胜早在金代已颇具规模了。
北京各博物馆收藏历代朝廷皇家的珍贵文物数量之多为全国之冠,在《保护文化的刘彦宗和耶律楚材等》一文中,作者写战乱烽火的动荡年代,一些有识之士力保文物典籍不致毁灭的史实,颇有新意。历来太平盛世收藏文物不足为奇,倒是动荡年月保护文物典籍难能可贵,至于太平年景自毁先人遗存则令人匪夷所思了。金天会三年(1125)金军包围北宋京城汴京,刘彦宗要求金军统帅宗翰、宗望将汴京的城池、宫殿、园囿全部描画下来,并将图书、典册、衮冕、乐器以至工匠、御医、乐宫等掳来,从而使宋代的文化得以保存。元初,蒙古军队再围汴京,大将速不台欲屠城。耶律楚材力阻屠城,说:“奇巧之工,厚藏之家,皆萃于此,若尽杀之,将无所获。”因而使汴京百万人获救,也因此保存了中原文化的精英和无数文物典籍。清初吴梅村诗:“金元图籍到如今,半自宣和出禁林”,说的就是明代内府图书大半是金初从宋徽宗府库移来,这其中刘彦宗、耶律楚材及元初大将张柔、伯颜等人功不可没。
《京城六记》以随笔的形式,写北京的沧桑巨变,探历史之幽微,独具慧眼,别有韵味,喜爱探究北京史地的读者不可不读,本书的内容虽然属于人文历史的范畴,对于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也值得借鉴,特别是其中渗透的另辟蹊径的研究视角,不必在前人和同辈拥挤的独木桥上讨生活的治学方法,至少对我是很有启迪。
本文原载《科学时报》2008年7月18日
又载《中华读书报》2008年9月
编书无悔——开头的话
壹记 编书经历
一个地方编辑的零星回忆
李一氓致北京出版社的信
李一氓出版二三事
附:《四库全书》该不该重印
侯仁之和“京学”
艰苦的编书人——赵其昌
记《析津志辑佚》
行人却在雨丝中——记《中国风物志丛书》
看稿记
贰记 出版说明
《宛署杂记》记明代北京经济
《帝京景物略》和它的作者
明代宫闱记略的《明宫史》
《昌平山水记》出版说明
北京文史的渊薮——《日下旧闻考》
1802年日本编绘的北京旅游图集:《唐土名胜图会》
清代神州旅游图集:《鸿雪因缘图记》
附:《鸿雪因缘图记》和麟庆生平
《梦蕉亭杂记》出版说明
可靠的《光绪顺天府志》
叁记 图书绍介
为农民喜爱的新历书
难得一见的珍本
《清宫词》不少珍闻秘录
陈师曾的《北京风俗图》
幽燕鸿飞留爪迹——绍介《北京历史地图集》
听“九老”讲北京
有情有泪的《浪花集》
肆记 手书故事
人间要好诗
胜利的喜悦
风云帐下奇儿在
时来天地皆同力
高启的咏梅诗
华岳云开立马看
烟霞洞和刘秉忠
马周的故事
诗人周恩来
朱德家书叫我咽呜
伍记 编辑忆旧
艺风老人和书
在张恨水的故乡
编辑·作家·学者——忆友鸾表兄
两忆笑鸿兄长
少年游——纪念三位《燕大周刊》的编者
忆程应锣
忆雷梦水
作者编者死生不渝情——忆邓拓和顾行
附:成美的信
三遇孔凡礼
陆记 编余命笔
汉赋闪烁的光辉
保存文化的刘彦宗和耶律楚材
书市街——琉璃厂
元曲:大都?中都?
元曲演员和教坊司
刘献廷和金圣叹
难学能学,难行能行
附:抗日烽火中的一所山岭中学
朴老,诗的人生
天堂就在母亲膝下
官厅新唱
引言·后记
《宝地》后记
《旅游问路》后记
《北京长城》引言
《北京的故事》后记
《京城偶记》后记
《京城六记》开头的话——北京自古是豪侠礼乐文明之地
代跋:于细微处见真知(金涛)
编书无悔——开头的话
1994年初,《光明日报·周末文荟》副刊主人韩小蕙女士忽发奇思,说想起几十年经过各种运动,还有人生难免蹉跎、不平、困顿、坎坷等,希望经历过的人总结终生不忘的教训。她说很久以前心灵震颤不息,就想编一本《永久的悔》的书。于1994年2月1日散发征稿启事,邀请70位著名作家、学者为之撰稿。也征及在下。只是仆本无文,既非名家又无何勾勒出悔恨或无怨的经验,有益人世。惟征文期望拨冗赐稿,热情可感!忽一天半夜,思想交不了差,何不把平生只干了一件事,做了五十二年之久的编辑说事(其实,“文革”、下放,还得减去七八年),因写《编书无悔》。蒙小蕙主编收入《永久的悔》。
话分两头。仆自1963年迁来朝阳区,居于金台路、金台里、金台园的包围中。受到黄金台爱才养士的照拂。此言不假。即有朝阳区文化馆《芳草地》杂志,嘱仆写点东西。“野草芳菲红锦地”,真是百般红紫迷人眼!它不像《南方周末》副刊也叫《芳草地》,徒有其名,而实有其地。缘朝阳区日坛北边东大桥西边具有地名“芳草地”。此地明代立于国门之东,从前被称为朝宗之地,梯山航海而来者不知有多少。而此《芳草地》坛主谭宗远先生亦一才子,除了演话剧唱曲外,编刊物也真诱人。2005年9月,谭先生还邀请众多同行办读书报刊研讨会,不下百人。真是事有偶然,也算奇了。恰百人中,仆和当代著名编辑家、韬奋奖获得者吴道弘先生坐在一起。心有灵犀,一见如故。他约我写稿。坦率真诚的吴老,嗜好诗书,怜惜同行。即遵命写编辑的经历,刊于《出版史料》上。吴老又命仆整理有关编辑的文字,这可难了!
仆未做出成绩。惟对编辑一份热爱痴迷或可一写。这种痴迷又和个人的兴趣,如从小对古书的兴趣结合,或有点劲头。
但不能说没有一点怨悔。1994:年《编书无悔》说:
“人说编书是吃力不讨好,为他人作嫁衣裳。但其他工作如建筑,盖好了房让别人住,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吗?编了几十本书,堆起一大堆,不足自慰?但曷足道哉!立德,立功,立言,圣人教做的,一无所得,交了白卷,又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当然有当悔恨了。
“到1958年邓拓调任北京市委书记兼管文教,要北京出版社整理标点北京的古籍。由于邓拓的远见卓识,使北京的地方文献不断出书,开风气之先。从此我和北京古籍结了不解之缘。
“开始和伙伴编《宛署杂记》,后来又编《帝京景物略》,又出了《清代北京竹枝词》,慢慢赢得了读者,心里不免几分欣慰。想不到还没出几本,风清月霁的日子顿时风狂雨骤!‘三家村’躲不过,我编过吴晗的《学习集》、廖沫沙《分阴集》,又为马南邮的《燕山夜话》找过资料,正是‘三家村’的小伙计,在劫难逃。其时雷填填雨冥冥,说一点悔怨也没有是不真实的。怎么就搞这一行,偏偏又遇上了‘三家村’?
“说来也痴迂可笑。在愁苦难熬的曰子,也觉得不能丢了辛苦做成的书。1967年春,在北京日报一楼过厅开会批‘三家村’,批得愤激,有人提出要烧书。我冒出一句:‘手下留情,你批书又何必烧?’书未烧成,我却挨了批,但自觉对书还有些感情。
“到1972年,范戈同志要北京出版社找回搞历史书的,我又欣然同意回归。书还没有编够,批挨得不少,也不过吹皱一池春水,编书诚无悔!
“人各有恋好,有人恋好戏,有人悦喜球,我却爱好书。要能编辑或标校出几本有用的书,也不枉一世了。可巧1990年底奥林匹克出版社出的一本《北京百科全书》前言写道:‘明清以来,又有《帝京景物略》、《宛署杂记》、《顺天府志》、《日下旧闻考》等记载北京各方面情况的书籍问世,其中《日下旧闻考》是空前的北京历史文献集成……这些文献和成果(注:指1949年以后出版的《北京史》等),使《北京百科全书》的编写具备了坚实可靠的基础。’想到百科全书这般推崇的北京古籍,大都是辛苦和伴友校阅编辑的,也堪告慰。
“已矣哉:编书四十多年,还觉得没个够,个中乐趣只有个人方能体会,翻看稿件要参考博览,对于书卷自有点感情,而且百无能耐,既不会跳舞唱OK,只有在书卷中讨生活,偶有心得,以为发现了新大陆,诚足痴迷矣。近日看电视说吃了某药,年轻复少,一年比一年年轻。或有回到周岁抓周的时候,我想此时我也会在算盘钗环间抓起编书的笔。”
这种编书的感情至老弥坚。因为读到孔子,敬慕孔子说自己: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老年孔子对古代文献的编纂,占据了他的心。正是编辑《诗》、《书》、《礼》、《春秋》、《易》、《乐》六种书,使他忘食忘忧。孔子从政并不得意,周游六国到处碰壁即是证明。教书育人大有成就。出于对古代文献的爱好,再加上教书要自己编课本。所以他删《诗》,作《春秋》等。孔子说自己述而不作,即编纂而不写书。如《春秋》许多人怀疑是孔子作的。近代钱玄同以为“他老人家那样的学问才具,似乎不至于做出这样一部不成东西的历史来。”这话或有些道理。《论语》中“吾与点也”写得那样生动活泼,和《春秋》流水账式的断烂朝报不同的。
吴老热忱不可辜负,恕先谈几十年编书经历,次述所出书内容。此编辑有义务、责任帮助读者了解书的。选出北京古籍若干“出版说明”。书出后又绍介于报刊,留下若干“图书绍介”。其中有别于一般书的《毛泽东手书选集》、《周恩来手迹选》,另辟为“手书故事”。而于作者、帮助过自己的亲友同志,感念不忘,郁积为纪念文字,辑为“编辑忆旧”。50年代,因编中篇说部,和张恨水、张友鸾、张友鹤七老同游,我这个二十八岁的青年跟在后面,只是好景难留。周游是我们出版社的社长,我哥哥“一二·九”运动的伙伴,他约程应谬写《南北朝史话》,有关吴晗主编的《历代史话》。而和顾行的交往又牵连“三家村”的故事。只是往事如雾如烟,恨无力锁斜晖,所抓得星星点点而已。这些大多结合编书,自个举笔命操,窃以为编辑不应吝惜动笔。编辑和写作实为工作起飞的双翼,因辑“编余命笔”,收录写书自己作品的前言、后记,直到近日的拙作。
2007年深秋
“书林守望”丛书中有编辑家编辑《鲁迅全集》《茅盾全集》《巴金全集》的背后故事和经验谈,有编辑家与一些著名作家的交往纪实,有一批文学名著诞生经过的追记,有与书结缘的妙趣横生的回忆文章,有对书评写作与赏析之道的精彩讲述,有对破解编辑工作难题的悉心指点,有对出版管理,特别是文化、精神管理的创见,也有对书籍装帧设计的探讨,内容非常丰富。这些编辑家凭借数十年的从业经验,娓娓道来,述说他们“为书籍的一生”。他们的著述,对新一代出版人和广大读者而言,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本书分为“幽燕拾遗”、“文化点滴”、“英豪留影”、“皇城故事”、“春明书话”、“宣南诗话”六个部类,集中代表了一位终生“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资深编辑的治学心迹。
“书林守望”丛书是一项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几代老编辑经验的拯救性文化工程,旨在反映编辑经验的深厚积淀,探讨编辑研究的独到心得,展示编辑境界的高尚追求,讲述编辑职业的文化魅力,体现编辑创造的不同个性。丛书约请范用、方厚枢、吴道弘、赵洛、林穗芳、熊国桢、邵益文、林君雄、周奇、王维玲、潘国彦、陈芳烈、郑一奇、聂震宁、邓中和等著名编辑家参与著述。
本书是作者对编辑工作的总结回顾,以随笔的形式,写北京的沧桑巨变,探历史之幽微,独具慧眼,别有韵味,喜爱探究北京史地的读者不可不读。本书的内容虽然属于人文历史的范畴,对于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也值得借鉴,特别是其中渗透的另辟蹊径的研究视角,不必在前人和同辈拥挤的独木桥上讨生活的治学方法,对读者很有启迪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