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晨主笔的《六江纪事（江河十年行2009－2012）》是“江河十年行”考察团队的行走文人记录。作者与团队边走边考察我国西南部六条江河的生态，以及沿江的工业、农业，尤其是对灾区居民、移民，记录下对人与自然的不断反思和讨论。

团队每年行走固定采访沿江的十户居民，记录他们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的生活，充满人文关怀。

从2005年开始，一支由环保专家、环境记者、民问环保组织组成的考察队伍，一路行走、探访我国西南六条大江——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他们历10年时间，关注江河的自然生态变化，采访六条大江边的十户人家，记录十户人家与江河的关系与命运。这就是“江河十年行”。

“江河十年行”团队细致地观察沿江地形地质，修筑水坝对河流、地貌的影响，动植物生长的情况，工业污染对环境的破坏，受灾区域百姓的生活和需求等等，以强烈的责任感讨论各种环保问题，并提出多个建设性建议。汪永晨主笔的《六江纪事（江河十年行2009－2012）》不仅是团队考察的人文纪录，更是对江河环保问题的诘问与思考，为可持续发展提供不可或缺的重要参考。

前言

第一站 从都江堰到紫坪铺

第二站 寻找失去的米亚罗

第三站 大渡河——英雄的河

第四站 大渡河边的万工乡

第五站 高原神湖木格措

第六站 文殊神山融水流经的犬山

第七站 攀枝花的前世今生

第八站 锦屏“处女”峡谷的今天

第九站 长江鱼的“产床”小南海箭在弦上

第十站 岷江与金沙江在这里交汇成长江

第十一站 金沙江——浓缩地球的精华

第十二站 大旱中的泸沽湖

第十三站 未来地图上的长江如何标出

第十四站 我们想洗澡

第十五站 资源，是社会不稳定因素

第十六站 金沙江之子

第十七站 刘玉花与澜沧江

第十八站 一条江唤醒了一群人

第十九站 黄金是会变质的

第二十站 国家公务员考试题“怒江水电是否应该开发”

第二十一站 怒江边的两户人家

第二十二站 看了这么多好电影．想叫我们变坏也变不了

第二十三站 从无限权力的政府变为有限权力的政府

后记：怒江正在改写历史

2009--2012江河十年行专家、记者、志愿者名单

范晓不仅是一位非常严谨的科学家，也是一位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学者。《中国国家地理》上经常能看到他的学术文章和提出的建议。为了寻求“5·12”汶川特大地震到底和人类的水电开发有多大的相关性，他要走的路十分艰难。“江河十年行”也将与之一起努力并记录下其研究，留给后人。

“江河十年行”途中特有的活动——大巴课堂，周晨称其为“江河十年行”考察者智慧的结晶。漫漫旅途，很多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干脆请专家授课，既打发时间，又学习知识。记者还可把采访经历与同行一起分享，这样的分享，引起激烈的争论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2009“江河十年行”大巴驶进都江堰市。市区显得过于新型和工业化，到处是新建的精美小区；更多的是工厂，一排排的建材和化工厂比肩而立。如果不是都江堰市的地名明示，外来人时还难以把“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这两个著名的文化古迹跟眼前这座颇具规模的工业化新城联系起来。

都江堰和青城山都是世界文化遗产。史料记载，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年)，秦王为了扩充粮仓以资军用，命蜀郡太守李冰治理洪涝严重的岷江之水，保证下游农业的安全。李冰和他的儿子吸取前人的治水经验，因势利导，修建了著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

都江堰主体工程包括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和宝瓶口进水口。鱼嘴是修建在江心的分水堤坝，把汹涌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内江，外江排洪，内江引水灌溉。飞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调节水量的作用。宝瓶口控制进水流量，因口的形状如瓶颈，故称宝瓶口，内江水经过宝瓶口流入成都平原灌溉农田。这样一来，李冰超额完成了任务，不但控制了洪水泛滥，而且变害为利，把成都平原变成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的天府之国，这也才有了此处原来的地名——灌县，意为负责灌溉川西之县。

令人赞不绝口的是，都江堰是一项无坝引水工程，它充分利用当地西北高、东南低的地理条件，根据江河出山口处特殊的地形、水脉、水势，因势利导，无坝引水，自流灌溉，使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相互依存，共为体系，保证了防洪、灌溉、水运和社会用水综合效益的充分发挥。

中国历来重视兴修水利，治水传统悠久。造福一时的水利工程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是什么成就都江堰历久弥坚的美名的呢，以至于很多文人都抱有都江堰情结，溢美之词毫不吝惜。恐怕其最伟大之处就在于建±~2000多年来经久不衰，而且发挥着愈来愈大的效益。都江堰的创建，以不破坏自然资源，充分利用自然资源为人类服务为前提，变害为利，使人、地、水三者高度协调统。

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对大后方四川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轰炸，恨不得把巴蜀大地撕成碎片。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却对滋养天府之国2000年，至关重要的都江堰无计可施。因为都江堰是没有大坝的，投再多的炸弹也没有用。

然而近年来，也正因水资源比较丰富，都江堰市建起了一家又一家化工企业，在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中毁于一旦。得悉此消息，包括杨勇在内的各学科专家向都江堰当地政府和上级政府提议，趁此机会彻底放弃化工业，还都江堰一个晴空，大力发展旅游业和服务业，依靠都江堰和青城山的文化品牌，不怕创造不出区区化工产业的效益。经济学家也不乏支持者，奉为上策。

可是，重建开启时，当地政府希望利用这次全世界关注的灾后重建的机会，大力招商引资，规划、建成全国知名的化工业园区。专家和市民慢慢发现：不但倾倒的化工厂重建了，而且越来越多，甚至新添了大规模建材工业园区，因为灾后重建需要水泥和玻璃。重建当然也引起了国际社会关注，一家法国公司扩大了在都江堰市的水泥厂工程。

2009“江河十年行”来到都江堰时，园区里一些企业已经开工，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26年前来过这里的于晓燕感叹不已。抬眼望去，水泥厂的数根巨型烟囱背靠青山，脚踏绿水，岷江上的都江堰和不远处的青城山安安静静，等待着它们的命运被今天的人改变。 都江堰市的灾后重建不仅让于晓燕这样的老记者，也让周晨这样的年轻人失望。为什么不发展旅游，反而大力发展化工业和建材业这些高污染高耗能的产业7记者们问杨勇。一位记者回答了这个问题“很简单，旅游带动的餐饮、住宿、购物增加的是普通百姓和商家的收八，而工业的发展，增加的是当地政府的收入和GDP考核数据的数值。”离开都江堰时，一辆辆大卡车在马路上川流不息地开着，扬起一股股烟尘。

都江堰工业园区的背后就是岷江上游的紫坪铺水库。“江河十年行”一行人来到水库，现在是枯水期，库区一面蓄积了满满的岷江水用于水力发电．另一面则裸露出河滩，涓涓细流缓缓而下。杨勇告诉记者，这些细流的下游不远处就是都江堰。“都江堰是否还可以排洪灌溉，那要看紫坪铺水库给不给它这个机会。”

2600多年前修建的都江堰，靠水的流量不同、季节不同、洪峰不同而四六分水洪水时，四成水流入内江，六成水流入外江。枯水时，六成水流入内江。都江堰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时，大家认为它是“活”的，2000多年了还在使用。而因紫坪铺大坝的拦截人为影响了水的自然流量，它又被人称为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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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者悲心

郭于华

自2006年开启的“江河十年行”已经进行了9个年头。行走江河，记录江河，书写江河的历史，是希望能让更多的朋友和我们一起关注中国江河的命运。

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发起的“江河十年行”，力图从多方视角关注中国西南的六条大江：四川省境内的岷江、大渡河、雅砻江和云南省境内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

这是一支行走的团队，这是一群坚持以行走方式关注中国生态环境的理想主义者。数年来，他们的足迹留在六条大江的上游下游，左岸右岸，也留在村落农舍，水电工地……我参加了2010年的行走，也自始至终地关注着伙伴们的足迹，思考有关江河、生态、人的生存和发展问题，而更多的感受却是担忧、焦虑、悲哀甚至绝望。为什么这样想，这样说？因为环境情势危险，江河告急。年复一年的行走，我们都看到、听到、感受到愈加严峻的生态、生存危机：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跑马圈水”大干快上，一些大型水电项目（如怒江）将坝址选在位于山体结构破碎、地质灾害频发的区段（可见书中徐道一、孙文鹏先生的论证，及前总理温家宝三次叫停怒江建坝），危害显而易见；建坝对当地生态、地质、气候造成的多重负面影响被忽视不见；因建坝导致的水电移民生计有困难、补偿不到位、发展无前景等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水电过剩、本地消纳带来的高耗能高污染矿产等企业对当地水资源和居民生存环境的严重破坏……眼见得这水质恶化、江河寸断的前景，行走者们无法不心痛、焦虑、悲伤甚至愤怒。

这一切都在“发展是硬道理”的逻辑下发生。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发展主义成为经济、政治领域的大政方针，有着不言而喻、不由分说的正当性。而正是这样的思路造成以“发展”之名践踏“以人为本”之实。在发展的口号下，我们不去思考：什么是真正的发展？究竟是谁的发展？发展给谁带来了最大的好处？而又是谁承担了最大的代价？单纯追求GDP的经济增长是发展吗？以破坏资源环境为前提的开发是发展吗？以牺牲人的幸福、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的经济发展是发展吗？时常听到的一种说法是：任何社会的发展和进步都会有代价，都会有阵痛，大家一起咬牙度过阵痛期就好了。可现实是，发展的获益者、获大利者总是一批人，而受损者总是另外一大批人。长此以往，人们会想：怎么每次都是我阵痛，代价总是我承担，发展的好处哪去了？GDP高速增长，建大坝、修铁路、筑高楼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安知不是又一次长痛中的“剧痛”？我们知道，如果是真正的以人为本，经济的增长永远都不能硬过人的生存、发展和幸福，因为以人为本就是人作为目的，发展应该围绕着人民的幸福、人的自由和人的全面发展来进行。目中无人的发展——在水电开发中只见大坝不见人，在城市建设中只见房子不见人，在任何开发中只顾眼前利益而牺牲全民的长远利益，都不是真正的发展。

在人与自然关系中的另一种谬误是“战胜自然”、“人定胜天”的思维。每逢灾难过后，我们不时听闻“战胜了自然灾害”的表述：诸如面对自然灾害“中国军民打了一次胜仗”，“我们定能胜天，战胜自然灾害”，“弘扬民族精神战胜自然灾害”，“众志成城战胜自然灾害”……每每听到“战胜”这种宣传话语，总让人感到说不出来的别扭——如果这类话语用于增强人们遭受重创后的信心勇气、鼓励人们重建家园的精神力量尚可理解，那么在对救灾工作经验教训的理性总结中就不应再侈谈什么“战胜”。

人们常常在刚经历过自然力量的不可抗拒、刚刚体验了人类和人造物在自然面前的弱小无力，就侈言战胜，简直是连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地质灾害不可预测的权威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却一转脸就要向自然开战。曾几何时，我们这个民族，在战天斗地的意识形态教化之下，将极端的革命思想与科学主义相结合，把自然视作可以玩于股掌之上的对象，即可以被人的精神力量和科学技术改造和征服的客体。极度的狂妄自大和自恋使得人对自然的掠夺与破坏达到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的程度。而这类“战胜”带来的灾难（人祸）也是空前沉重惨烈的。时至今日，诸多的经验教训难道还没教会我们尊重自然、爱护自然吗？

就历史而言，许多自然灾难都是人为地破坏自然造成的，如全球变暖，洪水频发，空气、水源污染，资源枯竭，荒漠化，物种灭绝等等都与人类活动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甚至地震与人类活动也并非全无关联。人类生存仰仗于大自然，但人类的贪婪和过度索取甚至掠夺却恶化了地球环境，而这些恶果又都会反加诸人类身上，几乎因果相报，屡试不爽。就此而言，虽然我们不相信灾难的“天遣说”，但是将这类灾难看成是自然对人类破坏行为的报复也并不为过。

就逻辑而言，人类是大自然的造物，是自然之子。我们不是每每听闻“地球母亲”之类的环境教育宣传吗？人们喜欢用父亲母亲比喻生养我们的这块土地，甚至河流、山脉、森林都经常被赋予父母亲的形象。就此而言，断没有子女有事没事老向自己父母亲宣战的道理，断没有征服自己衣食父母的道理。记得几年前媒体曾经发起过关于“人类是否应敬畏自然”的辩论，其实在我看来，对自然存一份敬畏之心并无坏处，对于给你提供生命、生活来源的自然母亲为什么就不能敬重一点、谦卑一点呢？“敬畏”被一些“科学”人士简单粗暴地归结为“反科学”、“迷信”，殊不见，一些地处边远的原生态族群，视其一方山水为神明，敬畏、崇拜、保护着它们。在他们看来，山、水、森林、草原都是有生命的，他们在喧嚣污浊的破坏性开发中守住了自己的家园，使得那里山常绿、水长清，这不正是真正的以人为本吗？认同常识，当存敬畏之心：自然不是用来战胜的，自然是人类生存之根本条件，是用来爱护和与之和谐相处、共存共荣的。

怀抱这样一种理念，9年来，在种种坎坷障碍中艰难迈进，行者的脚步扎实而沉重，行者的心情百感交集，而悲悯，厚重的悲悯，是行者对身处其中的大自然最深切的感受与情怀。

2015年11月23日

后记：怒江正在改写历史

怒江水可以变石油；怒江的激流如果不开发就白白流走太可惜；13级大坝要在怒江化激流险滩为高峡平湖，用发电解决中国能源问题，让当地百姓脱贫致富——从2003年--2015年，这些一直是中国的主流声音。

怒江是世界自然遗产，是中国仅有的两条没有被大坝截断的大江之一，应该为后代留下一条自然流淌的原生态江河——这一民间声音虽然微弱，却也一直执．着呼唤着。

2003年7月，金沙江、怒江、澜沧江“三江并流”地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入《世界自然遗产目录》。专家评语如下：“三江并流”区域是一部反映地球历史的大书，这里丰富的岩石类型、复杂的地质构造、多样的地形地貌不仅展示着正在进行的各种内外力地质作用，而且蕴藏着众多地球演化的秘密，是解读从古至今许多重大地质事件的关键地区。世界上很少有像“三江并流”这样的地区，汇集了如此众多的陆地地貌类型和自然美景。除“三江并流”奇观外，还有壮观的雪山冰川、险峻的峡谷急流、开阔的高山草甸、明澈清净的高山湖泊、秀美的高山丹霞、壮丽的花岗岩和喀斯特峰丛、多样的植被和生态景观，无不展示着独特的自然美。

16天后，《云南日报》宣布：要在怒江建13级电站。

随即，国家环保局一位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中国现在仅存两条没有被大坝截断的大江，一条是雅鲁藏布江，一条是怒江。我们要留下最后的自然流淌的江河。

12年来，中国的媒体和民间环保组织一直在呼吁，怒江在世界有关地质教科书上被列为最活跃的地震带。为了人民的生命安全，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请留下最后的自然流淌的大江。怒江是不是能建坝，国家总理也批了三次，强调要科学研究、慎重决策。

2006年，民间环保组织绿家园发起的“江河十年行”启动，目的是要把专家的担忧和我们行走江河的记录告诉当地人，告诉水电人，告诉负责人。我们密切关注这一与两岸人民生活息息相关的大江，希望留住它的自然状态。

沿江采访时，一位水电勘探工程师告诉我们：为了修电站新通的路，十个月来因滑坡、泥石流，已经有20个人死在这条路上了。水电勘探工地有的工程师对我们说：他们从事水电勘探十多年了，像怒江这样破碎的地质状况还是第一次碰到。

2011年春天。中国地震局地质研究所研究员徐道一和中国核工业部北京地质研究院研究员孙文鹏对记者说：他们就怒江地质现状已向中央递交了20多封建议信。

孙文鹏和徐道一认为，如果关注全流域的安全大局，就不能不十分重视以下关键事实：怒江地区是新构造运动最强烈的地区，地震等级很高(为里氏7～8级区)且频繁发生；这一地区还是泥石流等地质灾害多发区；最近新构造运动加剧，地震、地质灾害有明显增强之势；极端气候、当代构造活动、地震的相互作用，导致重大地质灾害的可能性在增大。

2012年4月2日，“江河十年行”摸着黑进入西藏境内怒江边龙普村。司机边开车边抱怨：衣服都湿透了。我们知道，那是峡谷的险峻让他紧张的。

而直到那时，还没有做过怒江的本底调查，这是中科院植物所研究员李渤生着的急。他说：连生物多样性的本底调查都没有做过，等于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就要被全淹了，太可惜了!

非常遗憾，2013年1月23日，国务院办公厅公布《能源发展“十二五”规划》称，我国在“十二五”将积极发展水电，怒江水电基地建设赫然在列，其中重点开工建设怒江松塔水电站，深入论证、有序启动怒江干流六库、马吉、亚碧罗、赛格等项目。

这一规划意味着怒江水电开发的重启。此前，因是否会破坏“原生态环境”等争论，怒江水电开发进度已延宕近十年，怒江亦被外界称为中国乃至世界水利开发主要受阻于环保因素的一个罕见案例。

李战友是“江河十年行”要跟踪采访十年的一户人家，全家六口人，四个民族。怒江至今还在自然流淌，和当地少数民族与自然和谐相处，和当地的文化与传统，不能不说有着直接关系。

在怒江，我们要用十年时间跟踪访问的还有水电移民何学文大爹家。已经是4月了，要是往年地里早就种上庄稼了。可是，怒江边从去年秋天就不下雨，地太旱了。何大爹说：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怒江边像这么旱还从没有过。

2013“江河十年行”，松塔电站隧道已经凿穿了大山，车能从中通过了。我们和一位工人聊天得知，他给大唐电力公司工作，据说松塔电站还有七八年就能建好，建好后，水位要涨三四百米。至于这些景色，他认为是美，但电站还是要修的。

2013年4月20目，四川芦山地震。同行的一位记者走在峡谷中的水电工地时问大家：100年后，怒江会是什么样子？滑坡、泥石流、水库堵死了，泥沙从坝上泻下，形成壮观的瀑布；1000年后，考古学家在坝址挖出今天水电工地上的标语：家园、舞台、梦。

2013年，是中国公民社会保护怒江十周年。

2014年，是中国的记者以媒体的视角走进怒江十周年。

中国媒体和环保NGO关注怒江十年来，三峡总公司领导换了人，发改委能源局负责人落了马，特别是云南原省委书记白恩培也被揪出来了。清理这些败类，对我们来说，就是扫清保护怒江路上的一个个障碍，不是吗？

2014年“两会”，我们请一位全国政协委员为怒江递交提案，其中说：在中央大力加强生态文明建设的宏观决策下，根据相关专家的研究论证，呼吁停止怒江水电开发，转而在云南怒江建立中国完整生态系统示范区。加强流域内独特生态系统和民族文化资源的保护，同时改变怒江流域经济社会发展长期滞后的局面，使怒江成为一个资源保护与经济发展协调、内地与少数民族地区同步发展的先行区和示范区。因为毕竟怒江是眼下中国唯一一条还没有被大坝截流的大江。

同样是激流，水电工作者把它看成能源，而皮划艇参赛者们则把它尊为“白水天堂”。(白水源于英文White Water，皮划艇运动专业术语，指激流中荡起浪花的水域，因浪花翻滚看上去白茫茫一片而得名)

2015年3月18日，在怒江边做赛前试水准备的一位外国花式皮划艇参赛者从我身边走过。我上前问他来自哪里？他说：美国。我问：怒江和科罗拉多大峡谷比呢？他说：大多了。我问：听说过这里要建13级水电大坝吗？他说：听说了。太可怕了!我说：为了留住怒江的激流，我已经来了15次了。他说：伟大，谢谢!后来我知道他叫戴恩·杰克，2013年新科花式皮艇世界杯冠军，目前世界排名第一。

还是那天，特意从广州来看怒江皮划艇大赛的朋友钟峪让我躺在一块大石头上，让脸近乎贴到水面上看怒江，听怒江。

来了那么多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怒江，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真的不一样，江水的撞击力不仅是直视于眼前，回响在耳边，更是撞进了心里。

12年了，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来到怒江？为什么非要死磕留下怒江的激流？观水、听水的这一刻，我不停地问着自己，也不停地感受着眼前激流做出的回答：我是自由的，自由真好!我是无畏的，无畏可以留下真正的自我。

2015年，怒江皮划艇大赛，我采访了大赛组织者之一“小毛驴”，也和担任裁判的中国漂流爱好者“爵士冰”争论着有关白水的定义。他们告诉我：今天，世界上此项运动最高级别的运动员都来了。

看着、听着怒江时，“小毛驴”十分激动地表达着他要说的话：一个国家至少要有一两条能自然漂流的江河，不然的话太可惜了。不管对漂流者，还是对游客，这种景观太美了。他说：在中国已经很难看到这样的大江了，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激流，你看那拉出的一卷一卷的白浪，那个地方是会把你拖进去的。如果是计时赛的话，把你拖在那里会浪费很长时间。老外太疯狂了，一看到这种水就激动得不得了。

“小毛驴”说：听说上面要修一个马吉电站，如果修了电站会把这块拦住了，那我们就没有地方玩了，我还准备过两年也来挑战。现在这么多电视台包括央视都来报道，云南省的领导也要想一想，你到底要什么？现在的激流是全世界的精华，水库可是全世界到处都有的。

“小毛驴”说：大家都知道科罗拉多大峡谷的漂流，知道它是世界上的一个经典。在科罗拉多，保护河流，商业效益及社会的影响力结合得很好。而怒江这些年来的博弈一直是在要修13级大坝上。殊不知，怒江是中国乃至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白水资源。如果很多大坝修起来的话，河流就死了，漂流就完蛋了。如果不修大坝，而是把皮划艇世界杯或者世界锦标赛都争取到这里来，那影响力是完全不同的，而且是世界级的影响。水电站就是中国用点能源而已，而像怒江这样能举办花式皮划艇比赛的大河，全世界都没有几条了。

我告诉他，2007年“江河十年行”采访了将要参加在中国举办的奥运会皮划艇大赛参赛队的队长，得知冬天能训练皮划艇的大河，在中国只有怒江了，其他河里都没有了。金沙江现在就不能叫白水了，没有激流了，都被大坝截成高峡平湖了。

2012年，“爵士冰”和中国一群漂流爱好者在金沙江做了一次悲壮的告别漂流。他再次强调：对江河来说，不是以颜色论白水，而是要水花翻起来是白色的，是激流才能判断是不是白水。怒江，还有过去的金沙江，是白水天堂。

2015年3月20日上午，在怒江的激流中，我目睹了来自美国、加拿大、瑞典、荷兰和中国的14四名“江湖高手”在自水中的角逐。全部比赛完成后，七名外国队员再次扛着皮划艇下水了。钟峪告诉我：他们没有玩够。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欣赏了几位外国选手的花式翻滚，用两个字来形容——刺激；用四个字形容——刺激、惊险；用六个字形容——刺激、惊险、玩命。莫非玩漂流的人真的是最爱大江的人？

我更是不能想象，两天之后，在乱石飞渡的老虎跳驾着皮划艇冲过去的美国选手戴恩在妈妈的肚子里只待了八个月，出生时只有一斤多重，孩童时代是位自闭症患者。而他的父亲通过让儿子接近河流，使其成为一名在白水里自由冲击的勇者。

“小毛驴”说：喜欢漂流的人才真正懂得河流，他们的爱是大爱。我无法反驳这一说法。不过他也说：我们得感谢您，用12年的时间留下了怒江的激流。我说：要感谢大自然，大自然给了我们这么壮观的河流，我们应该敬畏它、爱它，要把所有爱大江的人都团结起来，一起为留住它而做我们能做的事情。

今天，我们是要皮艇挑世界锦标赛，留住大自然的恩赐让怒江继续为自水天堂，还是要水电站让江水变成能源？这不仅是摆在国家决策者面前的抉择，也是对每一个中国人的拷问。

形成千万年的怒江面临选择。

大自然的历史将如何改变？

“江河十年行”在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