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脂是一本书
所有到过米脂的人,都心怀敬意与惊讶,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李白成谁不折服?还有米脂的婆姨,哪个不由衷地吟诵?而如今,当我靠近这块土地时,仿佛时光倒转千年。追历史之陈迹,寻民族之魂魄,集上古五龙氏部落,商时为龙方、鬼方部落,春秋、战国、秦、西汉、东汉等千古雄风,一条无定河奔腾不息,以北魏、北周、大夏、隋、唐、元、明、清历代文化底蕴为标志的黄土文化,她的恢宏、博大、苍凉、悲壮的气势无不让世人震撼。纵横的沟壑,起伏的山峦,览历史的烟云,古代纷扰的兵戈,豪雄竞逐,风骨铮铮——这是陕北人民伟大文明的表征。这块土地的厚重,这块土地的神韵,这块土地的魅力,无可争辩地证明了祖先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并创造了辉煌灿烂的文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灵魂和我们一起,在现代文明中穿行。祖先们当然不认识昔日的“毕家寨”或“古银州”,就连我自己也被这突飞猛进的变化所惊呆。事实上,这么些年,我们置身其中,却没有静下心来想这块土地的魅力所在,曾经走过许多风景如画的地方,细想起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如此思念和长久地回味。故乡被古人喻为藏龙卧虎之地,也是一块风水宝地,就连城内那条河也被称为“流金河”或“银河”。四周的山围绕着米脂城,盘龙山、卧虎山、文屏山、笔架山、锁子山十里风光,浩荡的无定河挽着米脂厚重的历史,莽莽苍苍,深沉地叙说历史与自然和谐之美的米脂。有时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头悄悄袭来带着大山的寂寞、天地间至高至远的情韵,恢宏和深邃的气,息,还有无定河两岸高亢的信天游,我立刻会获得心灵净化而升华的喜悦与陶醉……
在米脂,阅读凝重的历史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加精粹。任凭时间的流逝,森然的古城墙让我们看到越来越熟悉的风景。古城东街的店铺楼阁,依旧显示着昔日生意的红火;西街的四合院,把工匠的技艺磨炼得如此纯熟;南门桥过去,热闹非凡的骡马店,诱人的招牌与红灯笼隐含了多少赶牲灵人的故事。这些被称为“揽脚”的汉子长途跋涉,把米脂的L Ll货特产运出去,又把外面的盐巴、布匹等许多被称为洋货的东西运回来,这种贸易持续了多少代?这些揽脚的汉子漫不经心地消磨掉夏日的时光,总在秋天迎来最多的温馨。住进骡马店,卸下货物,给骡马添足草料,然后坐在热烘烘的炕头,打来一壶烧酒,所有的劳累与疲惫在油灯下变成了高调的激情;一阵朗朗笑声后心醉于湿漉漉的回忆,在某一个夜晚,在某一个驿站,他曾拥有一个俊俏的女人……
我童年的记忆里,每逢集日的那种拥挤与红火,那种人潮涌动与马嘶驴叫,还有冷不丁喊出的“碰来”“糊来”“油来”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浪高于一浪。农村人把仅有的口粮背进城里,把仅有的一只“站羊”牵进城里,把自己在农闲时编制的筐子、簸箕、扫帚、锅盖、席子背进城里,无论卖了多少钱,他们把苦难都埋藏得无人知晓。因为只有他们晓得,这些零碎的钱是救命钱,是孩子们的上学钱,是一家老小穿衣吃饭的钱。那时候,我晓得他们不快乐,但他们的脸上还是挂着笑。
历史的长河奔流,为米脂遗留下一串串耀眼的文化明珠。杨家沟扶风寨马氏家族,在封建社会的旧中国,竟然早早地让子女接受教育,学文识字。特别是女孩子,不缠脚,进学堂,在陕北开了先河。米脂以其在历史上的重要位置,让我们铭记昨日的辉煌,还有昨日的苦难。或许是因为战乱,或许是因为过去的辉煌不经意地被疏忽,20世纪米脂曾一片荒凉,人们不得不背井离乡“走西口”或“走南路”,逃荒的那份悲苦至今镌刻在老一辈人的记忆里。
P2-3
我把2011年后发表的散文搜集起来一看,有几十篇。我想了想,这几年里忙忙碌碌,还是这么坚持着文学创作,还能从称之为办公室的固定方格里抽出时间,离开电脑的液晶屏幕,手机没有加微信而沉静下来写东西,感到一丝的欣慰与满足。大部分同龄人不再读书,而且远离文学,年轻一代在商业化的浪潮过后,更没有几个能坐下来从事文学写作。我一直忧虑,文学在一个小县城,更显得微不足道了,留下的又是一块贫瘠的土壤。因为城市里的每一栋高楼里,人们把房间装饰得优雅洁净,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美丽,没人再为窗外的春夏秋冬苦恼发愁。四季无论怎样变化,对于拿工资住进楼房的人来说无关紧要,窗外是什么,他们懒得过问,偶尔会因为餐桌上的饭菜太丰富而发问:下一顿吃什么呢?
我却没有闲下来,尽管生活也在彻底改变。然而对于我来说,生活得有些不自然。科技的发达正在将我们这些人从泥土中拔起,重新置放于另一种生活的轨道上。在这个钢筋混凝土以及各种化学品构筑的环境里,我老是做梦。梦见的全是乡村弯弯的路,还有清澈的小河,以及山头山洼梯田坝地,一棵棵独自傲立的大槐树或成行成排的柳树,还有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时至今日,这些东西闪电般地穿过我的记忆,又一幕一幕地重放。于是,我独对美丽,也有了乡愁。
这种割不断的事情缠绕着我,也就是说我命里注定要和土地、村庄连接在一起了,土地可以接受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它养育他们,使之扎根、开花、结果。村庄里的温馨、和平、简单、柔软可以接纳贫穷、勤劳,还有与人们一起的牛、羊、猪、马、驴、狗、飞鸟,甚至是浩荡的蚂蚁。村庄上空的太阳红得似火,夜里的月亮干净得如泉水,蝉鸣、鸟叫、蛙吟,日复一日,人们习惯这种生活。偶尔,对着天空瞅,只有一些企盼:今年收成好些。
我迷恋这些事,觉得村庄与土地是如此的宽厚、质朴和纯净。然而,从某一天开始,许多人放弃了土地,放弃了春种秋收,一年四季的劳作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城市勾画出许多“受苦人”的梦,他们要从泥土中拔出根系,妄想在另一个地方扎下根去。可是,城市的每一寸每一角,都是现代科学精确安排过的,街道、小巷、门牌、号码、影院、酒吧、商店,人们在寻觅佳肴美味,坐在各种名称的牌子后面的办公室里,用尽心机地算着工程、项目、资金,或是某一单位某一职位。微信里各种各样的信息或传闻让许多人异常的骚动兴奋。绯闻、股票、房价、车价使人们惊慌失措,在城市里人们每天忙碌的工作生活中,一些另外的事把我们置于“另类”。我一人独处,想着和我一样从村庄走出来的人,想把根扎在城市里,是万万不可能的。
于是,我的另一种情怀,那便是“乡愁”“乡恋”“乡情”“乡音”。多少年来,我的散文写作离不开这些词语,从仙佛洞到米脂城,从貂蝉到李自成,从窑洞到村庄,我想多角度倾诉和表白另一种“乡音”,尽管故乡风光神韵渐暗,难逃大环境下风起云涌。然而,我在讲述时无不心怀美丽,这个美丽是流淌在思绪里的,是独自静静的体悟,是十分温暖和揪心的,是时时刻刻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是属于我自己的——在文学审美的意义上,在世事浮躁中建构与探索的文体。同时也在“虚而灵,寂而照,内忘己见,外绝纤尘,内外洞然,虚融园明”的修习中,牢牢抓住自己的立身之本,对村庄与土地,以及所有灵性充满了敬畏。
总之,写作久了,也有审美的疲劳,但我栖身在天地之间,坚守这么多年,灵感来源于故乡。一个忘记了故乡的人,总是漂浮不定,只因为你居住在城市,没有一个扎实的根基,你总担心,这样不会枝繁叶茂的。所以,我回头看了一下整理出来的文章,怎么全是“乡恋”“乡情”呢?
说白了,就是因为我们远离故土后在现实中如此做人。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脚踏实地的人,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写作者,没有定力,就不可能持续写作。
我只有这样,安安静静的,勤勤恳恳的,尽管一个人有时孤单、渺小,但把与情感相关的事写出来,内心是强大的,我明白这一点,一直如此从容。
感谢一直关心支持我的朋友们。特别要感谢政协文史委李睿女士和米脂三中王海梅女士,她们在百忙之中帮我校对书稿,这种感激真的用文字无法表述。总之,一个“情”字,让我们彼此照应。
以生命的情感写下了有关村庄与土地、生命与村庄的被称为散文的东西,我一直苦苦地寻找村庄和土地给自己的力量。面对它,除了感恩,应该还有虔诚。我在心里默默地朝拜:我的村庄,我的土地。
温习故乡
艾绍强
从认识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华勇的写作一直没有停止。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六七年时间和华勇经常在一起,我几乎是他每篇文章每部书稿的第一读者。对他的行文风格、用词习惯不敢说熟稔于心,但基本特征大体还是熟悉的。
后来天各一方。华勇有新作问世。总是第一时间给我。但我只是零星阅读;三五年见一面。每次都是匆匆忙忙。基本没有像以前那样认真交流过。再后来,虽然常见他的作品,但是有意无意不去阅读,似乎想躲避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又似乎在避免触动内心深处某种隐秘。对于这种感受我自己好长时间也说不清。
这一次。未加思索就答应给华勇的新书写几句话,原以为以我对他的熟悉程度。写起来应该容易。真到动笔却颇为踌躇,以致拖了几月甚至成为一个心结。于是。仔细读完这本书所有的文章,回头看目录才发现他是按“乡愁、乡恋、乡情、乡音”编排的。借着他的文章,我又知道了故乡的许多消息,温习了一遍故乡的人与事;他写的许多人、许多事是我熟悉的,许多感受是我们共有的……突然明白。近年来不愿意读华勇的作品,原来是害怕触动心中那根关于故乡的隐秘之弦。这根弦稍一弹拨。就是砰然作响一一故乡是永远绕不开、永远魂牵梦绕的。
一直觉得华勇的文章不够宏阔、不够硬朗。以前我甚至觉得奇怪,军人出身的华勇,文章为什么表现得那么细腻甚至柔弱,叙述也似乎有些琐细。三十年以后再回头读他的作品,我才理解了他的琐细与貌似柔弱背后的力量。他写家乡的土地、村落,也写家乡的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关注家长里短,也描述凡人小事。在这本书里我就读到了许多认识甚至熟悉的人物,这些人有的已经故去。在长歌当哭的文字里,我读出华勇对故人的深情,对生命的尊重,对命运无常的无奈、感叹与忧伤,也读出他对故土的眷恋。书里的篇章都以“乡”字命题,可见“乡”——家乡、故乡、老乡等在他心中的地位与分量。由此可见。华勇的作品虽然看似琐屑,但他说的其实是一个大主题,那就是我们的乡愁。
乡村与城镇一直是个矛盾。从小我们的话语中就有许多嘲笑城里人的俚语俗话以及各种编排城里人的笑话故事——很早以前在以农为本、重农轻商思想占上风、乡绅治理之下的乡村社会其实是看不起城市的。但是,二元结构城乡体制之下,城乡关系早已经改变,乡村显然就是“受苦人”挣扎的地方,是“落后、愚昧”的所在,祖先留给我们的只是口头酸溜溜的对城市的揶揄。于是,乡村的精英、乡村的知识青年,力图挣脱束缚进入城市、融入城市,而摆脱土地,也就成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一个时代旋律。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反映这一主题的文学作品。在这个主题之下表现农村知识青年奋斗与挣扎的作品尤为显眼。这其实也是一个中国走向何处的命题——底层上升的渠道。反映的正是一个国家与社会的公平与进步,也是一个国家前进的目标所在——给卑微者以出路,给底层以上升机会。
通过种种艰苦卓绝的努力与奋斗,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们这一代从重围中冲出乡村的青葱少年,终于摆脱土地,在城市里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回望故乡时却突然发现。田园已经荒芜,故乡已经凋敝,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愫油然而生,也许这就是乡愁吧。在我看来,华勇近年来许多作品里或隐或现。都有这样的意思在里面。
华勇描述的乡愁,既不是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样的思念,也不是余光中《乡愁四韵》的那种伤感。他离开了土地,但没有离开故乡,他是从乡村走到城市的,他始终描述的是那块土地上的愁情欢绪。转身回望的疏离。让他油然而生“想着村庄。住在城市里才有了平静”的感觉,这其实是一种普遍的、难以割舍的、回不去的故土依恋,“村庄”不过是一种内心深处的依托与向往的归宿。然而,现实中的这个依托与归宿却变得越来越陌生与缥缈——回不去的时光才是他所要描述的那个“村庄”。而那个“村庄”时时比照的却是现在现代化、城市化带来的种种烦扰。这也正是法国精神分析学家彭塔力斯对乡愁的那个解释:家乡既是一段时光,也是一个空间;乡愁的本质不仅是对已逝的时光的怀念,也是对身处现实的感伤。或者说,乡愁指向的重要目标是现实而不是过去,“乡愁是生活的一种隐喻”。
往大了说,我们遇上了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我们挣脱了土地。也离开了土地,但是回头却发现,我们的根仍然深深地扎在土里,魂依然拴在土地上。这既是我们的不幸,也是我们的幸运;不幸的是我们已经无法亲近土地,幸运的是我们还有故土可以缅怀。
一切都在快速改变,城市化锐不可当。城乡之间三十多年的变化,让我们常有目瞪口呆之感,也常常让我们不知所措,许多看似恒常的东西似乎一夜之间消失殆尽。但是,我们心中的那个“乡”永在,曾经的那个伊甸园永在,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快乐都蕴含在那个“乡”里,所谓的乡恋、乡愁不过如此。
华勇一篇文章里写他一个人回老家的窑洞里住了几天,其实那不过是他在追寻过往。过往的一切随着时间流逝,只能成为乡愁。过去怎么可能回去呢?过去就是一个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村庄。过去只能留在文字里或梦里……睡在老土炕上,梦回往昔,故园在梦里能够重现吗?也许连梦中都没有。抚摸回味,家乡在眼前,乡愁在心中……全球化、现代化之后扁平的世界里,身处任何地方与家乡的距离天涯变咫尺;快速流动的城市里,进城的年轻人失去了故乡,新一代人甚至没有了故乡,那么乡愁又从何而来呢?
我们的乡愁也许是最后的乡愁了,以后就是稀罕品了,注定我们要缅怀。远去的故乡,远去的人,远去的时代,都是时间的流逝;每个人心中的故乡,不仅是空间上的,更多的是时间上的、精神上的。
注定,乡愁也会变得稀缺。
(艾绍强:作家,文化学者,《华夏人文地理》杂志编审)
毕华勇著的《我是时空中的一粒微尘》是一本关于“乡愁”的散文集。作者很长时间的写作沉浸在土地与村庄之中。那种忧郁而充满梦想的情愫,从世俗化的精神羁绊中逃脱或承担,在作者不同的文字描述中,始终充满个性色彩的浓重而使得故乡作为背景存在着。散文集分为“乡愁”“乡恋”“乡情”“乡音”几个部分,是作者近两年创作发表的散文作品,是作者对于生命和生活的思考与追问,极具表现力。
《我是时空中的一粒微尘》是毕华勇散文集。毕华勇描述的乡愁,既不是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样的思念,也不是余光中《乡愁四韵》的那种伤感。他离开了土地,但没有离开故乡,他是从乡村走到城市的,他始终描述的是那块土地上的愁情欢绪。转身回望的疏离。让他油然而生“想着村庄。住在城市里才有了平静”的感觉,这其实是一种普遍的、难以割舍的、回不去的故土依恋,“村庄”不过是一种内心深处的依托与向往的归宿。然而,现实中的这个依托与归宿却变得越来越陌生与缥缈——回不去的时光才是他所要描述的那个“村庄”。而那个“村庄”时时比照的却是现在现代化、城市化带来的种种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