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古早味》不是关于传统美食的报道,也无意跻身于“怀旧”的时尚风尚标,只是坦诚地请你与我一起去思考和回顾是那些昔日的情怀与审美、风尚与器物是否有其必要的精神和价值所在。
谈笑静主编的《我们(004古早味)》立题“古早味”,其实只是希望众人借题发挥,各自谈谈“美好”,不是为了倒流时光效仿古人,只是为了更加清楚地意识到,我们还有许多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美好,我们是可以把那些微妙的情感和可贵的精神带到往后的岁月。既不忘本,亦不古朽。
《我们·古早味》《舌尖上的中国》的美食顾问董克平分享对于美食的独特情感;来自香港的华语作家回顾港式老派头;作家崔曼莉对于提笔练字与生活之道的参悟;常年旅居意大利的年轻摄影师沉白白眼中米兰的异国情调;不丹籍人文摄影师对玄奘千里之行的探讨;更有来自60、70、80、90跨世代的朋友分享他们眼中的爱情、家风、诗歌、戏曲、时光、手作……
“古早味”,最早是闽南人用来形容古旧味道的一个词。“古”,年代久远;“早”,早年、童年;无论哪一种都是和传统密切关联着。古早味,是一种怀旧的味道,也是记忆中的味道,是根据历史的制作方法而得到的味道。
寻问古早味,不是为了回到过去,只是为了想清楚,除了成住坏空的感慨,我们还可以把什么带到将来,还有什么情感与精神值得我们细心呵护至将来,那不得不来的将来。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能借此发现,与金钱无关的“奢侈品”,与收入无关的精致人生,以及那些与岁月无关的日久弥新。
在谈笑静主编的这一期的《我们(004古早味)》里,我们邀请了来自北京、台湾、香港的作家各自谈谈记忆中的味道;也邀来了60、70、80、90跨世代的朋友分享他们眼中的美好;而“古早味”更远超出味蕾上的感受,我们在纸上相聚,谈爱情、谈书写、谈家风、谈诗歌、谈戏曲、谈手作、谈时光,与古人交……
我们,在生命的半路相遇,同行,共勉,彼此滋养。
宜兰城隍庙前有一家小面摊,我刚记事的时候,筷子还拿不稳,就经常在那里吃面。面摊没有名字,就是庙前街边小空场上搭起的一个小棚子,摊主是一对有点儿上了年纪的老夫妇,长得又瘦又小,都只有一米五出头。他们做事勤奋,待人和气。面摊上售卖的品种不多,只有油面、米粉和一种类似河粉的“稞仔”,都带汤;小菜也只有猪头肉、粉肠和豆泡(可能还有别的,只是我们家常吃的就这三样)。我最喜欢他们家的稞仔,蒸得很薄,切得很细,用嘴轻轻一嘬,能连汤带料一起嘬进嘴里。他们家的汤头特别清香,我是个不爱喝汤的人,也总是喝得一干二净。
大约在我上小学以后,城隍庙前盖了房子,不能再摆摊,面摊歇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城隍庙斜对面的郭圣王公庙连同周边的棚户被推倒重建。郭圣王公庙建在三楼,楼下成了一个生意清淡的商场。从那时起,小面摊就搬到商场一楼临街的一个小店面,直到现在。老夫妇的儿子叫阿源,那时刚当完兵,年轻力壮,便由他接手了面摊的生意,面摊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阿源面店”。
虽然我在郭圣王公庙楼下的阿源面店吃面的时候要多得多,但我的记忆还是始终停留在城隍庙前那个风雨如晦的小面摊里。离面摊不远有两家电影院,经常是我们一大家子人看完夜场电影,父亲领着大队人马来到小面摊,连我弟弟共八口人,正好坐满一张大圆桌。一人一碗面、米粉或稞仔,再切几盘小菜,这就是一顿丰盛的消夜,尤其是在阴雨绵绵的冬夜。那时候没有一次性筷子,我父亲会仔仔细细地从筷子笼里挑出八双看起来比较干净的筷子,再拿到煮面的锅里用高温的面汤涮一涮。面摊老板一般不太乐意别人把筷子插进面汤里涮,但对于我父亲,可能是认识时间长了,总是客客气气地让开身子,还满脸堆着淳朴的笑容。
很多年后,我离开家乡去外地上学,然后工作、成家,但每次回宜兰总要先到阿源面店吃碗棵仔汤,几十年来一直这样。 ‘
据说各地城隍爷的生日都不太一样,宜兰城隍的生日是二月初八。现在的宜兰市就是过去的宜兰县城,县城里每年都有一次盛大的庙会。庙会当天,家家户户都要摆流水席,招待十里八乡的亲朋好友,这个习俗至今还在延续。宜兰庙会有两个日子,若这年是城隍诞辰的二月初八,来年就是东岳大帝诞辰的三月二十八。阿源家的面摊还开在城隍庙前的时候,不管有没有庙会,每年一到二月初八,他们家的面摊就得暂时拆了,给城隍爷腾地方搭戏台,等庙会结束,再收拾那些烂木条、破帆布把面摊给支起来。
庙会期间人山人海,到处都是流水席。面摊根本没生意做,全年无休的阿源一家人正好可以歇息歇息。这时候,我们家也为了大拜拜正忙得热火朝天。我记得我们家并不是年年都摆流水席,印象中只有一次办得最隆重。那一次,我惊讶地发现每天忙里忙外、平日里只做些家常小炒的母亲竟然厨艺精湛。宜兰有几种驰名全台湾的美食,比如糕渣、枣仔饼、西鲁肉、芋泥、炖什菜(类似佛跳墙)、炒什菜等,除了糕渣比较费工费时,母亲几乎样样都能上手。我母亲是个地道的宜兰人,祖籍福建漳州,她是绝对不会包饺子、擀面条的。但那次庙会,我却从她那里学会了包饺子,只不过不是北方的饺子,而是地道的宜兰小吃:芋饺。
我是我们全家最贪吃的一个,从小到大没少为了贪吃挨骂,挨大人骂不打紧,完了还得忍受我大哥、二哥和我弟弟的冷嘲热讽,可是,这仍旧不能阻挡我对美食的渴望。为了公平,我母亲会把好吃的甜品,比如蛋糕、广式月饼、别人结婚送的喜饼等用刀切成八份,除去我祖母(她非常惜命,从来不吃这些过度加工的食物),父母兄弟姐妹八人正好一人一份。我母亲的就是我的,我可以理所当然地吃掉;我父亲的也是我的,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吃掉:我大姐的那份,她会让我母亲和她一起,一样尝一点儿,剩下的还是我的;我二姐的那份,一般是自己尝一点儿,剩下的平均分给四个弟弟:我大哥的我就不惦记着了,他吃得比我还快;我二哥的那份,只要我随便说两句刺激他的话,他就会气得捶胸脯,然后很有志气地走开,说什么也不吃了,那就归我啦;至于我弟弟那份,他还小,一口气吃不完,他会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藏起来,但是,不管他怎么藏,最终还是进了我的嘴巴。那时候,我就像只馋猫一样,处处被家里人防着。我母亲最担心的是,哪天我饿极了,把老鼠药当糖果吃了。
对我来说,香甜可口的芋泥已经是人间美味,再把芋泥用手擀的饺子皮包起来,还得捏出一道道花边来,然后下锅油炸,这得多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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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选定这一期的主题之时,我并没有打算要做一期“舌尖上的旧时代”,它不是关于传统美食的报道;我也并没有敏锐地意识到,“怀旧”已经成为最新的潮流,我们无意跻身时尚风向标。必须坦白的是,发起这样一个主题,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个人想摆脱中年危机的困扰——我开始禁不住地怀疑:是那些昔日的情怀与审美、风尚与器物真的那么好,所以我一再地请求人们且慢且停且回头?还是因为自己始终活在旧岁月、小时代,跟不上、看不懂、学不会时下的精神与价值所在,所以才坚持故旧?是世界在变坏,还是我在变朽?
我到了一个深刻自我怀疑的年纪,这个社会也到了一个应该反省的时代。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是向右?一切的集体现象,都有着个体的渊源,个人的业力决定了社会的共业,个体意志影响了集体意识——同样的,一个个体生命对美好的认定,就是参与了人类社会对美好的缔造。立题“古早味”,其实只是希望众人借题发挥,各自谈谈“美好”。
但是所有的回顾都有一个危险,那就是我们往往会忘了:是现在的这个“我”,在回顾那段“时间”,而那段“时间”里的那个“我”,却没有发言权;我们总是说“我”愿意回到当初,却忘了当初的那个“我”,并不愿意留在原地,所以怀旧永远是不公平的。因此我要提醒自己,寻问古早味,不是为了回到过去,只是为了想清楚,除了成住坏空的感慨,我们还可以把什么带到将来,还有什么情感与精神值得我们细心呵护至将来,那不得不来的将来。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能借此发现,与金钱无关的“奢侈品”,与收入无关的精致人生,以及那些与岁月无关的日久弥新。
在这一期的《古早味》里,我们邀请了来自北京、台湾、香港的作家各自谈谈记忆中的味道;也邀来了60、70、80、90跨年代的朋友分享他们眼中的美好;而”古早味”更远超出味蕾上的感受,我们在纸上相聚,谈爱情、谈书写、谈家风、谈诗歌、谈戏曲、谈手作、谈时光,与古人交……
至于我自己,自我怀疑仍在继续:更谨慎地审察着自己内心的怀古与装腔作势的距离,审察着自己对未来的悲观与恐惧是否会发酵成对过去酸腐的眷恋。这也许是做书的其中一项福利吧:每一次的自我怀疑都可以成为一个命题,可以请来处于不同地域、有着不同经历的众人,分享见地,得到认同不错,若能受到否定更好。我们,在生命的半路相遇,同行,共勉,彼此滋养。
谈笑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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