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布罗代尔著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是法国年鉴学派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集大成之作。除了展现出作者的丰富学识、广阔的视野以及运用了令人惊叹的各种丰富资料之外,其基本结构是年鉴学派所重视的长时段发展,以及重视经济社会结构的看法。他选择了长达400年之久的时段作为研究对象,也提出了他独特的资本主义发展史观。布罗代尔的这部著作出版一个世纪之后必然还会有人参阅,不只是因为其百科全书式内容的吸引力,同时也由于它在架构、概念、理论与论证方面所引发的争辩性。本书是第二卷题为《形形色色的交换》,分析交易的工具、市场、生产、资本主义组织、社会各统治集团(包括国家、文化)。
费尔南·布罗代尔著的《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这是一部百科全书式的经典巨著,书写了15至18世纪的资本主义发达史,由法国年鉴学派第二代领军人物、集大成者布罗代尔历时二十余年结撰而成。作者认为,资本主义并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其基础只能在长时段的日常物质生活中去寻找。因此他以“总体史”为目标,以长达四百年的时段为整体对象,从特定角度描述了世界物质文明和经济发展的历史。
全书共分三卷。第一卷《日常生活的结构:可能和不可能》好比“为世界过一次磅”,旨在确认前工业化时期世界的潜力限度,当时“物质世界”占据重要地位。第二卷《形形色色的交换》将市场经济和高级资本主义活动加以比较,通过混合和对立使二者互为解释。第三卷《世界的时间》按时间顺序研究了国际经济的先后更替形式和主导力量。
作为集大成之作,本书不仅展示出布罗代尔的博学广闻和驾驭浩瀚史料的非凡才能,也充分体现了年鉴学派对长时段发展和经济社会结构两个维度的重视与研究,而它在架构、概念、理论与论证方面所引发的争辩也使其更具长久的魅力。
本书是第2卷。
第一章
交换的工具
一眼可以看出,经济分成两大领域:生产和消费。一切从生产开始和再开始,一切以消费结束和归于消灭。马克思写道:“一个社会不能停止消费,同样,它也不能停止生产。”这是一个普通的道理。蒲鲁东说过,干活和吃饭是人唯一的、显而易见的目的,他讲的是同一个道理。但在两大领域之间,有一个第三者挤了进来,它像河流一样细长和活跃,也一眼便可认出:交换,或者说,市场经济;在本书探讨的几个世纪里,市场经济既不完备,又不连贯,但已带有强制性,肯定还具有革命性。在顽固地趋向习惯的平衡、稍有偏离便立即纠正的整体中,市场经济是变化和革新层出不穷的区域。马克思称之为流通领域,我深信这个说法是恰当的。当然,生理学上的流通一词被借用到经济学来以后,包括着太多的含义。杜尔哥全集的出版商G.席勒说过,杜尔哥曾想编写一部《流通论》,书中谈的是银行、约翰·劳体系、信贷、汇兑、贸易以及奢侈,也就是说,当时人们想象中的几乎全部经济活动。就在今天,市场经济这个词不也具有一种广义,远远超出流通和交换的普通范畴吗?
可见有三个领域。在本书第一卷中,我们谈的主要是消费。我们在后面几章将研究流通。有关生产的困难问题留到最后去讲。这倒不是有意同马克思或蒲鲁东唱反调,不承认生产问题是主要的问题。历史学家是逆向观察者,他很难从生产这个模糊、不易辨别和尚未盘点清楚的领域着手。相反,流通具有便于观察的优点。那里的一切都在躁动,各种运动暴露无遗。市场的噪音肯定要传到我们的耳朵里去。从阿雷蒂诺曾纵情眺望日常景色’的同一个窗口,我能找到1530年前后威尼斯里亚托广场上的批发商和零售商,这样说毫不夸张;我还能进入1688年间乃至更早以前的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并且不会迷失方向,我几乎要说,即使做几笔投机生意也不致出太多差错。乔治·古尔维奇或许立即会反驳说,便于观察的事物很可能是无足轻重或次要的事物。我虽然不敢如古尔维奇一样肯定,但我认为,杜尔哥在研究当时整个经济时优先注意流通,不可能全盘皆错。何况资本主义的产生与交换有密切联系,这一点难道是无足轻重的吗?最后,生产要求分工,分工迫使人们进行交换。
谁又真的想缩小市场的作用呢?即使初级市场也是供求双方求助他人的理想地点,否则就不存在普通含义上的经济,而只有一种自给自足或非经济的“封闭型”生活。市场是一种解放,一种开放,是进入另一个世界,是冒出水面。人的活动,人们交换的剩余产品从这个狭窄的缺口慢慢通过,其困难程度最初不亚于《圣经》故事所说的骆驼从针眼通过。针眼后来扩大了,增多了。这一演变过程的终端将是“市场遍布的社会”。我说的是在过程的终端,也就是说市场的普及相当缓慢,并视地区而异,从不在相同的时间,或以相同的方式实现。市场的历史可见并不是简单的线状发展。传统的、古老的市场与近代的、现代的市场相毗邻。即使今天的情况也是如此。找到和汇集有代表性的形象确实不难,但要确切规定其相互关系却殊非易事,甚至在得天独厚的欧洲也不例外。
这个潜在困难之所以产生,难道也是因为把15至18世纪这段时间选作观察范围还嫌不够长?理想的观察范围理应扩展到迄今以来世界上所有的市场。这是蔑视一切传统观念的卡尔·波拉尼。曾经涉足的广阔领域。但是把古巴比伦的所谓市场、今天特罗布里恩群岛原始人的交换渠道、中世纪和前工业化时期的欧洲市场笼统地放在一起说明,这难道是可能的吗?我对此不敢完全相信。
总之,我们将不是一开始就立即进行一般性解释。我们将以描绘为起点。首先描绘欧洲,这是我们了解较多的基本见证人。然后再描绘欧洲以外的地区,因为任何描绘如果不是真正围绕世界一周,就不能随后开始解释。
欧洲:交换下限的齿轮
现在首先来看欧洲。早在15世纪以前,欧洲已消灭了最古老的交换形式。据我们的了解或猜测,从12世纪起,价格便处在波动状态,这证明“近代”市场业已建立,有时能互相结合,构成初步的市场体系,组织起城市问的联系。其实,集市基本上设在城镇。乡村集市在15世纪虽然已经存在,但为数极少,不值得重视。西方城市独吞了一切,使一切都屈服于它的法律、苛求和监督。集市变成了它的一个齿轮。P5-8
本书第一卷以物质生活为主题。如果用个简单化的比喻,物质生活好比是一座多层楼房的底层,而这第二卷则要探索上面的楼层,即经济生活,以及作为更高层次的资本主义活动。虽然就事物的具体含义而言,楼房的比喻略嫌牵强,但这个形象却相当生动地反映事物的实际。
有一个并不连续的接触面位于“物质生活”(也就是起码的经济生活)和经济生活之间,它由集市、摊户、店铺等成千上万个细小的点作物质体现。点与点之间保持间隔:一边是经济生活以及与此有关的交换、货币、节点和高级手段,即商埠、交易所或交易会;另一边是“物质生活”,即始终不能摆脱的以自给自足形式出现的非经济。经济以跨进交换价值的门槛为开端。
在这第二卷里,我试图分析从原始的物物交换直到最精致的资本主义在内的全部交换形式。从尽可能细致的和不偏不倚的描述着手,我想把握住一些规律和机制,想写一部经济通史(就像有一种地理通志一样),或者换用别的说法,想提出一种类型学,一个模式或一种语法,它至少能确定几个关键的词汇及几种明显实在的含义,尽管这种经济通史并不严格遵守通史的要求,这一类型学并非不容置辩,更远非十分完整,这一模式又根本不能用数学方法加以验证,这一语法也提供不了理解某一经济语言或经济言词的钥匙,即便我们假定存在一种经济语言,并且这一语言超越时间和地域一成不变。大体上讲,我们想要努力搞清某些结构和发展,并且要努力搞清维护传统秩序的巨大力量和让一保尔·萨特谈到的“惰性暴力”的巨大力量。因此,我们必须在社会、政治和经济三者的结合部从事研究。
为了沿着这样一条路走,必须睁大眼睛反复观察,争取各门人文科学的帮助,尤其要对相同性质的经验进行系统的对照和比较,不怕在进行必要的对比时,因在很少变动的体系内颠倒时间顺序而招致讥讽。在所有的研究方法中,马克·布洛赫尤其提倡比较,我也根据长时段的远景运用了比较方法。在知识的现阶段,有许多可比数据供我们作时空比较,以至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即我们并非在偶然的关照下作一些经验比较,而几乎是在从事实验。我最初想写的是历史,而写成的书却介于历史学和其他人文科学之间。
通过观察,并与模式比较对照,我不断注意到正常的、往往是墨守成规的交换经济(或用18世纪的话说,自然的)与高级、精致的经济(或用18世纪的话说,人为的)’之间的顽强对立。我能肯定,这种分裂十分明显,从事经济活动的人和普通的人,他们的行为和精神状态在不同的梯级各不相同。古典经济学所描绘的在一定水平上始终存在的市场经济规律,在精细计算和投机冒险的高级区域内,很少以自由竞争的形式起作用。一个背光的、阴暗的、只有行家们在活动的区域从这里开始,我以为所谓资本主义的根子就扎在这里,因为资本主义是潜在力量的积累,它不仅根据相互需要,而且在同等乃至更大程度上根据力量对比来进行交换。不管可以避免或不可避免,它与许多其他社会寄生体一样,是一种社会寄生体。简单地说,如同其他等级制一样,商品世界是有等级的,没有低级的支撑,也就不可能存在高级。我们最后不要忘记,在交换的下面,那个因缺少更好的术语而被我称之为物质生活的层次,在旧制度的几个世纪内,一直是最厚的层次。
对于我用资本主义一词确指的最高层次,读者是否会觉得比几个经济层次之间的对立更值得商榷?资本主义这个名词直到很晚,即在20世纪初,才臻于成熟,并显示其爆炸力。在其深刻含义上,资本主义带有真正出生那天的胎记,这样说最为可靠,但把资本主义的降临提前到1400和1800年间,这岂非犯下历史学最忌讳的过错?对于这个倒置历史顺序的罪过,我并不感到过分内疚。历史学家为事后确指他们研究的问题和时期,发明种种词汇和名9称:百年战争、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宗教改革,等等。这个不属于真正的市场经济,而且往往与之绝对相矛盾的层次,我必须为它找到一个特别的名词。不可抗拒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正是资本主义这个唤起许多联想的名词。我们为什么不能撇开它过去和现在引起的热烈争论,干脆利用它为我们服务?
按照构造任何模式的指导法则,我在本卷中审慎地从简单过渡到复杂。在昨天的经济社会中我们首先毫无困难地观察到的,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流通或市场经济。因此,在“交换的工具”和“市场与经济”这头两章里,我致力于描绘集市、贩卖、店铺、交易会、交易所等。也许细节谈得过多。我试图从交换中引出几条规律,如果确有规律存在的话。随后的两章:“资本主义在别人家里”“资本主义在自己家里”,则脱离流通去探讨有关生产的众多问题;对于为我们接受的这场辩论的关键用词:资本、资本家和资本主义,这两章还明确了它们的含义,这是必不可少的;最后还试图确定资本主义的地位,这样一种“地形考察”旨在揭示资本主义的界限,并合乎逻辑地暴露其本质。我们于是就触及困难的核心,但是麻烦并不到此为止。最后一章,也许正是最必不可少的一章“社会或集合之集合”,试图把经济和资本主义重新放回到社会实在的总框架中去,离开这个框架,任何东西都不能获得其充分的意义。
描绘、分析、比较、说明,这样做往往会脱离历史叙述,会无视或故意打断历史的持续时间。持续的时间是存在的,我们将在本书最后一卷,即第三卷《世界的时间》中遇到它们。截至本卷,我们将处在准备阶段,时间被当作观察手段使用,其先后顺序经常打乱。
我的任务并不因此变得简单,诸位将读到的各章曾经四五次重写。我先在法兰西公学和高等研究院以此为讲课内容,接着写成文字,随后又从头到尾改写。昂利·马蒂斯的一位朋友曾为画家摆过姿势。他对我说,马蒂斯每画一幅画,都习惯于十易其稿,把前面的画稿统统扔进字纸篓,只留下他终于认为线条已达炉火纯青的最后一张。可惜我不是昂利·马蒂斯。而且,对于我的最后定稿是否最清楚和最符合我的想法,我也没有把握。我借用英国历史学家弗雷德里克·梅特兰(1887)的一句话聊以自慰,他说:“简洁不是起点,而是目的”,有时碰上好运气,它可能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