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住到这寂寞的古屋里来,已经一个多月了。说是寂寞,并不单指这座古老而闳大的房屋里居民的稀少,更重要的是我这些邻居们莫不各自守着一份阴惨奇异的生活,和他们同住在这古屋里,如像自己一下子闯入一个古老荒唐的故事之中,它每天展开在你面前,使你不能不以被紧压的情绪读着它,从心里起着颤栗。
这古屋诚然是闳大的,如像一般人所称呼,是有名的“孙家大屋”。在这小小村子里,它几乎占有一半的位置,而且雄巍一如城堡。房屋的构造图式很复杂,一个陌生人走进那里面去,不容易分辨出它们的构成。全屋建筑得坚固极了,也考究极了。梁柱粗大无比,雕琢也极其精巧,每间楼屋都有细雕朱漆的栏杆,窗棂上一律地镶嵌着有皱纹的颜色玻璃。正屋和偏房的小堂屋,四壁布满各种木镌的书画和匾额,装璜了各种颂扬和祝福。门楣上也题刻着吉祥的句子。虽然它们现在都已被尘灰薰污蒙蔽,但祖宗深远的福泽,依然随同这古屋的生命而残留。单从那特质的厚重几与一般小城镇的城墙相等的墙砖上,就可以看出最初建造这房屋的人,是怎样的要为子孙建立下万世不易之基了。不消说,墙很高巍,临着四围的窗子,都是匠心刻镂的青石窗棂。因为太高太深了,连走廊里也都暗沉沉的,这古屋里面看不见阳光。据说以前家道正旺时,即使在白天,走廊里也点满堂皇灿烂的红彩纱灯;现在却只能从走廊的横梁上,从倒悬的被尘埃蒙封住了的铁条上,还可以想见往日的景象。人们一走进那里面,自会感到一种阴森的气氛,一种心灵的压迫。只消轻咳一声,就能唤起回响,而脚步声则如像空谷足音一般。
我很少走进那高大阴森的正屋。我占有的是一间正屋以外的“门廊间”,一边是一个通往大门的院子,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窗子就靠着这小花园,我每天都有欣赏园景的幸福。可是这只是一个贫乏荒凉的废园,我从未看见过有什么人走进那园子;原来在它人口的小门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堆积了一座坟墓一般的垃圾。使这荒凉的园子稍具生机的,除去一些已经开始落叶的果树,和从来未曾加以修剪的野花野草之外,便只有一群噪叫的雀子,还有一只瘦弱得可怕的不祥物一般的黑猫。这黑猫每天弓起腰背,从那垃圾堆爬进园来,完全无效地用前爪恐吓雀子们,呻吟一般地呜叫,随后便奄奄一息地躺在垃圾堆上,曝晒初冬的太阳取暖。我的房间不能通往花园,窗子上又装了铁栅,我只能隔着铁栅向它张望。我的房间面积很小,又很低矮,却享有正屋所缺乏的明亮。我在房间里坐着发闷的时候,便从门廊走到通大门的院子里去踱步。我有喜爱踱步的习惯。
这院子是乡间讲究的石灰沙土地,虽说年时久了,但毫无损坏,雨天依然平滑得难容积水。正对我这边门廊的门,隔着院子,那边也是同样的黑色栅门,不过多半的时间都关闭着,很不容易发现它的启开。院子里非常单调,连那小小废园里那样贫乏的景色也没有,我只有独自站到围墙外去眺望那田野问的晨雾和暮霭,要不然,便回头来读那永远关闭着的大门上面五座光荣的匾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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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西彦(1914-1999),浙江义乌人。九岁离家外出求学,1933年人读北平中国大学国文系,开始发表短篇小说。抗战期间,辗转于战地和后方,先后在多所大学任教,并主编《现代文艺》月刊。
1952年到上海,参与编辑《文艺月报》。1955年起担任上海作家协会专业作家,直至辞世。
得自从小身经目睹的家乡生活的乡土小说,和探索中国知识者历史命运的小说,构成了王西彦小说创作之二水分流的态势。“悲凉的乡土”上的“苦命人”,和畸形社会里“折翅鸟”式知识者,是他在潜心探索中国的历史、现实和国民性的过程中,力图用平易纯朴的形式表现的主导形象。今天来看,王西彦是一位跨时代的高产作家,是一位在小说、散文创作领域成就斐然的作家。
除创作外,王西彦还写了大量文学理论和评论文章。得益于长期的作家生涯和丰富的创作经验,他的理论和批评文字往往能深入作品肌理,分析细致,娓娓道来,自有一种风格。
《王西彦卷》分小说、文论两辑。
王西彦创作了多部长篇小说,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主要靠长篇小说奠定。用长篇小说形式探索中国知识者的历史命运,是他的一条文学道路。《古屋》是他迈上此道路的最初收获,奠定了他的创作走势和思想倾向。《在漫长的路上》是他沿着此道路一直前行的重要收获,夯实了他的创作态度和心路历程。“在漫长的路上”是中国知识者不懈探求真理的写照,是他用长篇小说形式不倦探索中国知识者历史命运的写照,也是他孜孜石乞砣地锤炼小说艺术的写照。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他都走“在漫长的路上”。编者整体编入《古屋》和《在漫长的路上》后,《王西彦卷》具有连贯性和整体性。
文论辑编入四篇王西彦写于二十世纪五十至八十年代的论文。王西彦是鲁迅的“学生”,也是研究鲁迅的专家。长篇论文《论阿Q和他的悲剧》是他在鲁迅研究领域的代表作。《(锻炼锻炼)和反映人民内部矛盾》和《有关茹志鹃作品的几个问题》,是他为赵树理、茹志鹃的创作倾向和风格辩护的文章,也是他在文学创作一体化格局中为作家主体性和艺术风格多样化辩护的文章,深受文学史家好评。《朴素的美》是他谈丰子恺及其散文的短文,文章虽短,但透出他独到的见地。“朴素的美”是丰子恺及其散文的写照,也是王西彦及其著作的写照。王西彦的理论文章,同他的文学作品一样,不时闪现出文学大师沈从文的身影。
王西彦文体风格鲜明,他的标点符号的用法很独特。编者对入选的王西彦著作,仅把个别生僻字改为通行的语词。
王西彦正直顽强、勤奋真诚,编者仰慕他的品格,也喜爱他的著作。他1999年9月24日辞世,迄今已有十年,编者谨以选编此书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云南大学中文系本科生马宁录入书稿,硕士生任倬、蒋银芬、周飞霞、本科生王自梅校对书稿,特此致谢。
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时代的到来,如何更加自觉地发挥和弘扬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化“软实力”,自然便成为国家和民族新的文化发展战略的着眼点。缘于此,上海市作家协会和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编纂的《海上文学百家文库》,也自当要从建设上海文化大都市的基础性文化工程着眼,充分发挥历史的文化积淀和展现深厚的学术渊源,广采博辑,探幽烛微,以期起到应有的咨询鉴赏和导向传承的作用。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上海文学的生成和发展过程来梳理开掘上海近二百年以来的历史文脉和文学矿藏,温故知新,继往开来,无疑将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和启迪作用。《文库》以131卷的文本规模,精选汇集了19世纪初期至20世纪中叶在上海地区出现的约270位作家和他们的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经久的艺术魅力的约6000万字的代表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这是我们应该极为珍惜的宝贵财富,对于我们当前有待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文学事业也将是一种很好的推动和激励。
早在上个世纪初,上海作为一个面向世界的文化都会,对全国文化人才逐步形成了一种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态势,从而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和亲和力,有效地促进和推动了中国近现代文学的繁荣发展,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所谓“海派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实际上是近百年来全国四面八方文学人才云集上海、共同参与的结果。正像鲁迅先生当年所说的那样,“所谓‘京派’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籍贯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故‘京派’非皆北平人,‘海派’非皆上海人”(《鲁迅全集》第5卷,第352页)。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共识,所以我们在编选这部《海上文学百家文库》时,主要不以作者的出生地域为界,而是视其是否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参与了上海文学事业的共建共荣,并获得重要的文学成就为取舍。
上海作为我国开埠早并兼有海洋性文化特征的世界大都会,在西方的各种学术思潮和理论流派的交流和渗透下,在文化、文学方面自然也得了风气之先,使得上海的传统文化和保守思潮受到很大的冲击和洗礼,而各种新锐的学术思想、文化新潮和创作流派,则纷至沓来,一发而不可收,从而奠定了上海文化和文学开放性、现代性的基础。时至今日,文化艺术的多元互补、兼收并蓄已经成为人类思维方式和审美要求的必然趋势。特别是在当前不可逆转的世界文化的大整合、大跨越的历史潮流面前,我们必须以更加自觉的文化心态与创新精神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为人类的美好文明做出应有的贡献。
《海上文学百家文库》规模宏大,卷帙浩繁,在编选过程中除了直接参与本书编辑工作的编委和有关人员的通力合作,还得到入选作者的家属和海内外文化界人士的热情关注和支持,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的意见、信息和资料,特此铭记,以表谢忱。
文库所展示的文学状况切近于原生态,所体现的文学风姿格外丰富多彩,所反映的中国社会和上海城市的变化也更具广度和深度。举凡社会变迁、政治风云、文化思潮、官场现形、战争革命、城市风情、农村风貌、市井坊间、妇女儿童、婚姻爱情、侦探侠客、风花雪月等等,都有所涉及。文献性、文学性和可读性都很强。本册为王西彦卷。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上海文学的生成和发展过程来梳理开掘上海近二百年以来的历史文脉和文学矿藏,温故知新,继往开来,无疑将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和启迪作用。本册是王西彦卷,精选汇集了王西彦各类文学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这是我们应该极为珍惜的宝贵财富,对于我们当前有待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文学事业也将是一种很好的推动和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