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恤衫
街头老人角的人员基本恒定,一个个端着大茶缸子,或摔象棋,或甩扑克,高声亮嗓地一边玩一边评点江山。年龄嘛,多是六七十岁的,耄耋之人也有,但不多,来了三五次也就不见了踪影。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也不多,来了也坐不住,晃一晃不定又忙什么去了。这情景有点像路边的冬青树,乍眼看,一年四季都绿着,但细观察,方知有些叶子在一天天枯萎,又有新叶子在悄然抽芽。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事,人生也是如此。
今年夏天,老人角又新增了一位人物,瘦高,身穿一件数十年前的工装服,左衣袋上方还隐约可见红星机械厂的字样。昔日的工装服多是这样,时下极少见人穿了。红星厂也早成了历史,先是民营,后来中外合资,眼下还有没有,不得而知。年龄在老人角算是年轻一茬,头发还茂密着,以前可能一直在煽染,看来不想染了,发根那一层白茬便日渐其厚。老人们对新人来去均持下冷不热的态度,也很少有人打听以前是做什么的,家中什么情况。都已进了夕阳岁月,顺其自然才好,该知道的总会知道,人家不愿说的你还打探个什么劲呢?此公来了从不多说什么,见楚河汉界正厮杀,便君子观棋不设一言,见斗地主打娘娘哄嚷热闹,不时也跟着呵呵一笑或摇头叹息。有时,场上缺人,他也不推辞,一出手便知有些功夫,不可小觑的。
表面上看,以为聚到这里的都是赋闲之人,那就错了。老人们身上都有武把式,或电工,或木匠,或水暖,还有人会摆弄自行车、摩托车,只是不像劳工市场上的师傅那样脚下立块牌子。年龄大了,不虞温饱,得做且做,挂角一将,谁还甘心为那几个小钱儿去受人差使呢?不时地,会有人跑来问,我家没电了,也没通知停电呀;或说,我家下水道往上返水,哪位大叔去帮看看吧。每到这时候,便有人应对几句,然后拎起不定藏在哪儿的工具袋,随人去了。可往往也有这种情况,来人了,也问过了,问过的人却继续摔棋子。每到这时,曾经红星厂的那位便应道,我去吧。
如是三番,人们就有些奇怪了。这主以前是干什么的?有人说下水,他去;人家说电停,他去;有人说瓷砖脱落,屋顶漏水,他也去。有人问,你还啥都敢摆弄呀?此公一笑,说样样通,样样松,不稀罕。再往后,来人便常是专找肖师傅了,人们这才知道他姓肖。有人问,老肖你这么受欢迎,怎么讲的价?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讲什么价,我是泥菩萨坐佛龛,凭赏,不给也中。此话似乎亦可当真,因为有时他回来,常是把还没开封的香烟丢给众人,说抽吧,我烟轻。那烟有软中华、硬玉溪,很牛掰的那种,也有红河或石林,寻常百姓的家常物。甚至,有时他还拎盒糕点回来,说垫补垫补吧,中午就不用回家了。本来,有人对此公抢活计撬生意是心存忌怨的,但看他如此大度,况且人家常是在别人不愿出手的时候才起身,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夏日渐消,已见秋凉。一日,一位漂亮少妇匆匆跑来,说家里水管坏了,厨房漾了没脚面的水,请哪位大叔快帮修修吧。老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吭声。这种小打小闹的维修,不过是换根管子或阀子的事,人家即使肯出工钱,油水也不大,要多了不讲究,要少了又不值,还免不了弄得一身泥水。自然,又是老肖起身了,他对少妇说,你先回家,我去建材商店把可能需要的材料带上。少妇说,你先看看需要什么再买不行吗?老肖说,我跟那些人都熟了,先赊着,不用的我再退回去,省得来回瞎跑了,放心吧。两人离去,有人望着老肖的背影说,这老兄,倒会讨女人喜欢,不会是人家身上的上下水他也能修吧?众人哄笑。老人角的这些人,多是粗人,说话不走心,荤素咸淡,只博一乐,没人计较。
过了晌午,老肖复归,引人注目的是前半身的湿漉,尤其是那件工装服,前襟上已满是铁锈与泥污,看来活计确是不轻松,估计是伏在地上钻进橱柜下完成的。有人问,都这时候了,没留你垫垫肚呀?老肖答,厨房出了毛病,还吃个啥?又有人说,衣裳都湿成这样了,回家换换吧。老肖答,大日头秋老虎,一会儿就晾干了。说话间,老肖又从工具袋里抽出一件没开封的深蓝色T恤衫,丢到牌摊上,说女主人赏的。你们谁喜欢,就拿去穿吧。人们争抢着看,有人指着商标惊讶地说,我的天,30%羊绒,70%棉线,少一千元拿不下来,老肖,这回可让你掏着了。又有人看尺码,说XL的,正合你的身子,老肖,快换上吧,不会是人家专门给你买的吧?老肖仍是淡然一笑,说我还是穿这身工装服舒坦。P4-5
新世纪微型小说浅析
20世纪80年代初,微型小说多见于各种报纸的副刊,仅少数文学期刊,如《小说界》等,刊发微型小说作品。20世纪80年代中期,这一状况有所改变,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旗下的《微型小说选刊》和隶属百花园杂志的《小小说选刊》先后创刊,微型小说拥有了自己的“园地”。1990年,百花园杂志社将《百花园》改刊为专门刊发原创微型小说的刊物,并通过组织函授、成立学会、设置奖项、举办征文、笔会、“小小说节”等活动,“经营”微型小说。经过十余年的努力,“形成了以郑州为龙头的全国小小说创作中心,它以充满活力的文体倡导与创作事件,有力地带动了全国小小说的发展”(铁凝)。
新世纪以来,微型小说的阵地进一步向文学期刊拓展。《天池》《短小说》《小说月刊》等改版成为专门刊发微型小说的刊物,《小说选刊》、《北京文学·精彩阅读》《短篇小说》《天津文学》《小说林》等增设微型小说专栏,《文学港》《山东文学》《四川文学》《福建文学》等不定期刊载微型小说作品。他们还联合在全国范围内举办征文活动,有力促进了微型小说创作,佳作迭出。随之,全国性文学评奖活动开始关注微型小说,像鲁迅文学奖,在2010年新修订的评奖条例中,就将微型小说纳入了评奖范围。新世纪微型小说艺术品质不断提升,形成了良好的发展态势。
这一发展态势的形成,还得力于一支稳健、有多元化审美追求的创作队伍的初步形成。他们中有成名作家,如聂鑫森、赵新、王蒙、韩少功、毕淑敏、阿成、陆颖墨等,或由长中短篇转向微型小说创作、或仅留下惊鸿一瞥的身影,虽整体上作品数量不多,但深厚的艺术功力、独特的艺术追求,使他们的微型小说别具一种气象与格局,代表了微型小说的艺术高度。还有专事微型小说写作的作者。他们或起步于“全国小小说创作笔会暨理论研究会”(1990年)、或在20世纪90年代各类培训、征文、评奖活动中脱颖而出,怀着对微型小说的热爱,勤奋耕耘,自觉进行艺术探索,是新世纪微型小说创作的中坚力量。而新世纪以来涌现的更为年轻的一代的微型小说作者们,则更具开放的艺术姿态。他们不把自己的写作局限于某一领域,从小说的立场出发,根据创作素材自身的特点,创作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或微型小说。在他们自我的寻找与确立中为微型小说注入了新质,强化了微型小说多元化的艺术取向。微型小说的文体特点、艺术魅力,在这一发展过程中,更加得到充分的体现。
微型小说是小说,它有着小说文体共同特点,“体现出小说的一切要素”。关于这些要素,此处不再赘述。微型小说区别于长、中、短篇小说的显著特征,则体现在篇幅或字数的规定上。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关于微型小说的字数问题,有1000字、1500字、2000字、3000字等多种说法,可谓众说纷纭,众多作家、研究者从不同的立场出发,也各执一词。但是,无论是1000字,还是3000字,篇幅的规定性必然会影响微型小说文体的内部特征、艺术规律。冯骥才指出,微型小说的特征是“灵巧与精练”,“它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意味无穷”刘海涛通过总结前人研究成果,认为“以小见大,以微显著,在单一中追求精美,从单纯中体现丰富,是其本质特征”。也就是说,微型小说文体的规定性,也是微型小说自身的限制,这限制是由艺术自身的难度淬炼而是成的,写作者的才能就在于“戴着镣铐舞蹈”。篇幅的限制使微型小说无法像长、中、短篇小说那样多描写、多旁逸斜出之闲笔,依靠讲述一个完整而复杂的故事从容不迫地表达思想。它重叙述,倚重的是一个镜头、一个片段、一个场景、人物性格的某一侧面或心灵感悟的一个瞬间,通过精粹地叙述这一个个片段,精心演绎稍纵即逝的瞬间感悟,精巧地雕琢小物件、小道具,表达写作者的叙事旨趣,进而产生照亮思想、震撼心灵的力量。微型小说是小的,却不卑微,它与广阔生活世界有着种种隐秘的关联,“它不是来自生活的边边角角,而是生活的核心与深层。它的产生是纷纭的生活在一个点上的爆发。它来自一个深刻的发现,一种非凡与悟性和艺术上的独出心裁”(冯骥才)。
二
微型小说文体优势之一是具有表现现实生活的灵敏性。新世纪微型小说密切关注中国社会生活的变化,小处落墨,状写世象百态,单纯、清浅,涌动着动人的温暖与深切的人文关怀。
底层叙事是新世纪文学中的热点现象之一,对底层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精神需求进行独特的表现与思考。微型小说作者从平民立场出发,以深切的现实关怀,书写底层生活与底层人物。在他们的笔端,没有知识分子居高临下式的同情,也少精英主义式的启蒙与呼唤,“而是把文学性的表现真正落实在底层民众的人物形象上面,在美学的意义上重建他们的生活”。曾颖以“民工××”为题,创作了数十篇“农民工”微型小说,真切地呈现了农民工们的薪酬、人身安全、社会保障、家庭、子女教育等方方面面的问题。在谈及创作初衷与写作立场时,曾颖特别强调一种农民工的身份与立场,他能体察他们的喜怒哀乐,甚至认为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这一基本叙事立场,在微型小说中颇具代表性。也就是说,在展现进城的农民工、下岗工人、矿工、乡村留守群体等弱势群体艰辛劳作、物质贫困、精神匮乏的煎熬与挣扎的同时,微型小说作者基于切身感受与体验所生发的理解与尊重,敏锐地捕捉底层苦难生活与艰辛岁月中的每一缕阳光和温暖,传达出对生命的体恤和人性的呵护,给人以希望与憧憬。诸如《燕子在冬天里飞》《黄指印灰指印》等,表现苦难,却不渲染苦难,底层叙事中涌动着令人感动的温暖,同时这温暖也缓和了尖锐的矛盾与锐利的疼痛,化解了苦难。
中国社会经济的迅猛发展,使漫长历史进程中形成的农业文明传统分崩离析,并不可遏制地溃败。这溃败与凋落也唤醒了沉潜于生命记忆中的乡土情结,这种乡土情结,即是对传统农业文明的深深眷恋。因此,着力挖掘乡土生活中充满诗意的一面,成为了许多微型小说作者共同的美学诉求。它表现为:明丽纯净的天空、恬淡温馨的日常生活、质朴淳厚的人情;婚丧嫁娶的风情民俗;还有像牛、马等这些家畜与人之间的深厚情谊,这情谊是在它们和人类共同承担耕作的辛劳与艰苦中形成的,因岁月的久远而显得弥足珍贵。像王往的“平原诗意”系列微型小说、江岸的“黄泥湾风情”系列微型小说,凡几十篇,春种、秋收、采桑、拾穗、放水、赶集、送老、合坟、喊魂……点点滴滴呈现出乡土世界无限的诗意与美感。这是唱给已远去的农耕文明的挽歌。
20世纪80年代微型小说刚刚起步时,“幽默、讽刺”被认为是微型小说文体的职能之一。涌现出如《关于申请添购一把铁壶的报告》等针砭时弊、讽刺官僚作风的作品。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一时期“官场微型小说”因杂文、小品文写法,更具“讽刺小品”的特点。新世纪描写官场生活的微型小说走出了“讽刺小品”的套路,它们在广泛触及诸多问题与矛盾,揭露批判种种丑恶现象的同时,更加注重发现与捕捉官场中那些“最微妙最细密的纹路”,破解其中所隐藏的权力密码。微型小说作者周波长期在基层工作,基于对基层官员生活的感悟与体察,创作了以“镇长东沙”为主人公的系列微型小说。作品中,从穿衣、吃饭到开会、发言乃至握手、接待群众等,东沙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钳制,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化解种种尴尬、顺应“人情世故”。东沙时而卑微沮丧惴惴不安、时而左右逢源踌躇满志的微妙心理变化,指向了权力对个体生命实施的剥夺与扭曲。作品呈现出现实生存的另一种残酷与悲怆,传达出对个体生命的体恤之情。
诚然,在巍峨的时代生活“纪念碑”旁,微型小说渺小肤浅。我们不能苛求微型小说承担它力所不及的容量与深度。敏锐地捕捉生活的变化,哪怕是细小的变化,发现它、抓住它,并表现出来,记录生活的律动,见证生活前行的足迹。微型小说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
三
起步于20世纪80年代的微型小说,在摸索前行的过程中,未能博采众长,跟上新时期中国文学前行的步伐。新世纪以来,一批微型小说作者,秉承先锋文学的精神余绪,在微型小说领域内引发了一场旨在探索求新的“革命”。这是一场迟到的“革命”,它拓展了微型小说艺术的可能性与自由度。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探索的影响下,新世纪微型小说于人性、人的内心世界的深度开掘与表现中,渐渐形成了一种趋向,即放弃对客观真实的追求、颠覆现实生活的客观逻辑、拒绝是非善恶的道德判断,从生命的存在境遇出发,走进了纷攘迷茫的内心世界,捕捉内心精神世界的万千变化,阐释人性的晦暗、复杂与无以名状的精神之痛。这种趋势还可以看作是新世纪以来,微型小说对中国当代文学不断向人性深层挺进的大趋势的积极回应,同时也是中国经济进入快车道,社会步入工业、后工业化时代后,种种现代社会的精神症候,迷茫、孤独、虚无、荒谬等情绪与心理在微型小说中的文学投影。
2002年,《微型小说选刊》一改不刊发原创作品的先例,刊发一位名叫滕刚的微型小说作者的作品。《惊悉》《虚拟现实》《仿佛》《姓名》等,在这些充满现代意识和探索精神的作品中,滕刚思考着现代生活的悖论,以及它们如何扭曲着人性、摧残生命内在的丰盈与复杂。同样出于对现代人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内心世界的深刻洞察,于德北侧重通过描绘一幅幅荒诞不经、神秘诡异的心灵图景,传达现代人的生存之痛。《故病记》中,父子、母子的伦常与亲情被冷漠、仇视所取代,无处不在的痛苦、绝望、焦灼令“我”惶恐不安,尖锐的、无法倾诉的生命之痛令“我”无处逃遁,即使隔着“厚厚”的岁月,仍在刺痛着心灵。《刀》中,借助扑朔迷离的情境与近乎谜语般的表达,渲染出现代人内心的孤独、恐惧、无助以及生存的荒谬感。还有谢志强、蔡楠、邓洪卫等微型小说作者,以其各具风格的艺术方式,关注现代人的痛楚,探究人类精神境遇的本相。
在微型小说领域,以“书写人性的复杂与广博”著称的陈毓,则以女性特有的温婉关注着现代人的情感世界,《爱情鱼》《蓝瓷花瓶》等篇什中,“她任由自己的心灵之鸟,自由而浪漫地飞翔,……架构起自己小说世界中的爱情江湖,抒写出一个个勾魂摄魄的人性传奇”(李星)。她也以自己的敏感,倾听现代城市生活碾压下灵魂微弱的喘息和低低的啜泣。《假如树能走开》中,以护林员的恐惧,折射出现代人内心世界的千疮百孔。而在《夜的黑》中,陈毓借一起扑朔迷离的坠车案,深入特定的生命情境中,呈现现代人内心深处的无奈与迷茫。“有些事情,永远没人能说清楚。”看门人将鲜花移栽于车祸发生处,那是对逝去的美丽生命的哀悼,也是作者深切的人性关怀的体现。
滕刚等人的探索在更年青一代微型小说作者的创作中,成为了一种自觉的追求。他们以现代哲学与艺术想象的联系为起点,书写现代人的精神处境。安勇的《光头》、韩昌元的《雷区》、连俊超的《土地测量员》、立夏的《镜子》等以荒诞的手法,表现现代人内心的荒谬感、人的真实意义被悬置后的荒芜感。同时,他们还喜欢以细致机敏的叙事,借助不同的场景或蕴含丰富心理内涵的事件,巧妙地演绎隐秘的、非理性的情感冲动,和难以厘清的生命意绪。像于心亮的《十一条街》《遗言》《马兰的猫》等作品,于人性的卑微出发,细腻地展现城市青年男女在道德伦理与隐秘情感、生命本能冲动之间的挣扎。安石榴《头发长了,是要剪的》以主人公内心冲突为核心建构了作品的情感逻辑,跌宕起伏,紧张得让人有些无法喘息。头发长了,是要剪的,可内心那无法遏制的冲动,那生命深处的叩击声,又如何能剪掉。主人公内心的冲突是理性与非理性的对抗,是飘忽不定又无法言说的青春的意绪,是生命深处最为锐利的痛感。在细微之处拓展与延宕那些饱含复杂而丰富情感、人性内涵的细节,直抵心灵最为幽暗的领域。新世纪微型小说之于人性开掘的深度就在这些探索与“纠结”中得以建构与深化。
四
微型小说篇幅短小,操作性强,入门门槛低,深受广大文学爱好者喜爱。随着中国社会义务教育的普及,中国人口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越来越多的普通读者参与到微型小说的创作中来,他们“注重的是参与,少了些虔诚,多了些随意,只想让人生多些色彩”,这样的写作“没有功名利禄之忧,没有生存之虞,就是觉得有些胸中块垒需要宣泄冰释,某些有意思的物事需要随手描绘,他们不指望一篇小作品会有多大功效,……只为寻找一种精神慰藉”(杨晓敏),或者,圆自己的文学梦。借助现代传媒手段,微型小说被改编为微电影、电视小品、系列电视短剧,微型小说刊物、系列出版物也随之热销。微型小说成为了大众文化时代大众的“狂欢”,甚至是对庙堂之上的文学的“抵制”。可是,问题也随之产生,许多微型小说写作者急于求成,以发表、出版作品为荣,以作品的数量来取胜。由于写作者自身艺术视野的狭窄、艺术资源的匮乏以及艺术功底的薄弱,造成了模仿(仿制)之作充斥于微型小说创作领域。当批量式生产、复制的作品大行其道时,独特的发现与创造被淹没,微型小说的艺术品质也被损伤。
然而,新世纪微型小说中还存在着一种“力量”,执着于文体实验。虽然,还很边缘、弱小,却不可忽视,因为它显示出了微型小说的美学雄心。
系列微型小说是新世纪以来小说家、微型小说作者以微型小说的形式建构一个独立完整深邃丰富的艺术世界的美学追求与艺术尝试。因为篇幅的限制,微型小说“不大可能有十分深刻的思想,也不宜于有很深刻的思想”,但是系列微型小说却可以克服微型小说文体的这一局限性,实现“小”与“大”之间的转化,建构中长篇小说式的比较完整的艺术世界。这种具有文体实验性的系列微型小说,不是那种牵强的人物或地域为中心的小故事的连缀。它是一个整体性的思考,以片段化(或碎片化)的方式传达出来。系列微型小说中的单篇作品,作为个体,是独立而完整的,同时,这些个体又彼此互成镜像,交相映衬,在多重折射中形成一个整体性的小说世界。系列微型小说既有中、长篇小说的体量规模又有微型小说的灵活,这也是对中、长篇小说艺术规.范的一种挑战。像滕刚的“个人履历表”系列微型小说,以“履历表”形式,如姓名、性别、籍贯、婚姻状况、健康状况、家庭成员及主要社会关系等,呈现主人公张三的人生历程,这种独特的碎片化的形式,隐喻着支离破碎的经验世界本身,是作者对现代社会生存本相的诘问。王往的“诗意平原”系列微型小说,则以散落于记忆中的苏北平原日常生活,营造了前工业文明时代“诗意生活”图景,呈现乡土文明对现代人的价值与意义。再如,谢志强的《新启蒙时代》从卡尔维诺小说获得创作灵感,追求扑克牌般“变化万千”的结构方式,108篇作品“从哪篇读起都是可以”的,其组合方式也是随意的。这种灵活多变的叙事视点和“集束的力量”,使作品成为了“一部探讨人类精神处境的绝妙寓言”。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微型小说成长与发展的过程中,笔记体微型小说自成一脉,孙犁、林斤澜、汪曾祺、冯骥才等小说家,将现实主义的艺术表现手法融入笔记体中,确立了笔记体微型小说的艺术品质。在此基础上,孙方友等微型小说作者,糅合了笔记体微型小说、散文、随笔等文体的特点,以跨文体方式营造他们的艺术世界。孙方友的“陈州笔记”、张晓林的“宋朝故事”等系列微型小说,在现代意识的烛照下,重述帝王将相、名人雅士,钩沉掌故逸事,“让一段沉寂的历史重新活泛起来”,建构一部蕴含丰厚历史文化与深广现实、人性内涵的“长篇巨制”。而将这探索推向极致的是,王蒙的《尴尬风流》。王蒙说,把它算作长篇小说也行,算作微型小说亦可,他是作为系列微型小说写的;出版时,出版方认为此书可算作是一种别致的长篇小说体;有研究者认为,它是“新笔记体小说”……认识上存在的歧义,恰恰说明作品模糊了文体界线,以最为自由不拘的形式创造了一个浑然天成的艺术世界。320个曰常生活中的事,有点意味、趣味、滋味的事,全方位地表达出一位智者“对人生的质疑”,揭示现代社会中某些脆弱的本质。
大凡杰出的作品都不是循规蹈矩的。系列微型小说的尝试与探索,或许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也可能在今后会饱受争议,但是,在颠覆与重构中,它们所开启的审美新方式,将引领微型小说走向更为宽广的艺术世界。无论如何,这都是值得期待的艺术探索与追求,是微型小说前行所需要的重要力量与信心。
卢翎编选的《2016中国微型小说年选》系“花城年选”丛书之一种,秉承一贯之风格与努力,该选本可谓沉淀了2016年度微型小说之精华,体现了此年度微型小说之创作成就,也见出众多作者在此领域之创新尝试以及艺术上的一种高远理想、追求。
“2016花城年选”由何建明、向继东、谢有顺、洪治纲、杨晓敏、卢翎、陈世旭、王幅明、陈惠琼、朱航满、周所同、吕达等诸多名家编选,为您的海量阅读择优助力。丛书囊括小说、散文、杂文、随笔、诗歌、报告文学、散文诗等10种年度精选图书。卢翎编选的《2016中国微型小说年选》是该丛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