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诗,特指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批年轻的诗人及其诗风,这一指称定格的是一个时代,涉及写作向度但并不囊括其他历史时期不同诗人的同类风格诗作。朦胧诗群星璀璨,其中不少经典作品,正在成为新诗传统的一个部分。1985年11月出版的《朦胧诗选》曾收录了当时的代表诗作。本书则着力于时间的淘洗和当下的艺术判断,对已有的选本进行新的审视,遴选更有生命力的佳作,包括食指、北岛、舒婷、顾城、芒克、多多、杨炼、江河、梁小斌、林莽、王小妮等知名朦胧诗人的共219首(组)诗。本书由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年全新出版。
在“文革”结束后的历史转折时代,朦胧诗是当时激动人心的思想、文学“解放”潮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当代新诗革新的起点。它所表现的激情与表达方式,为后来的新诗写作者开启了富有成效的创造空间。至今尽管已有多种选本面世,但它们大多出现在十多年前,很多重要诗人和诗歌由于各种原因都有所遗漏;更由于二十多年来学术研究的进步,诗歌思想的发展,人们对朦胧诗也有了更多的认识。今天,出于诗歌史研究上的考虑,也是为着对朦胧诗的那些并未失去的价值的重新确认,重新编选这些作品,希冀给当代诗歌研究者和爱好者提供一个更好的阅读文本。
北岛
北岛,1949年出生,本名赵振开,曾用笔名:北岛,石默。祖籍浙江湖州,生于北京。
北岛毕业于北京四中。1969年当建筑工人,后作过翻译和编辑等工作。1970年开始写作,1978年同诗人芒克创办民间诗歌刊物《今天》杂志。80年代末移居国外先后在德国、挪威、瑞典、丹麦、荷兰、法国等国家居住。1990年旅居美国,曾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州戴维斯大学,担任斯坦福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莱分校、香港中文大学客座教授。2007年,北岛收到香港中文大学的聘书之后搬到香港,与其家人团聚。
北岛曾著有包括《太阳城札记》、《北岛诗选》、《北岛顾城诗选》等在内的多种诗集。出版的诗集有:《陌生的海滩》(1978年)、《北岛诗选》(1986年)、《在天涯》(1993年)、《午夜歌手》(1995年)、《零度以上的风景线》(1996年)、《开锁》(1999年)。其他作品有:《波动》及英译本(1984年)、《归来的陌生人》(1987年)、《蓝房子》(1999年),散文《失败之书》(2004年),散文集《青灯》(2008年1月)。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宣告》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
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乌云
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公开地掠夺
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呵,我的土地
你为什么不再歌唱
难道连黄河纤夫的绳索
也像崩断的琴弦
不再发出鸣响
难道时间这面晦暗的镜子
也永远背对着你
只留下星星和浮云
我寻找着你
在一次次梦中
一个个多雾的夜里或早晨
我寻找春天和苹果树
蜜蜂牵动的一缕缕微风
我寻找海岸的潮汐
浪峰上的阳光变成的鸥群
我寻找砌在墙里的传说
你和我被遗忘的姓名
如果鲜血会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头上
成熟的果实
会留下我的颜色 必须承认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战栗了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即使鸽子落到肩上
也感不到体温和呼吸
它们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飞去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没有别的选择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风
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也许有一天
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
垂放在
每一个不朽的战士
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
乌鸦,这夜的碎片
纷纷扬扬
P1-7
给诗歌做“减法”,而且必须要对列队整齐、体态统一的朦胧诗人方阵来进行一次所谓筛金拣珠般的“精挑细选”,其实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面对业已被载入“史册”,在读者心目中早已根深蒂固,并且被各种选本,乃至教科书一再重复与强调的“经典诗歌”,在此似乎理所当然仍要保留其应当的位置。同时,对那段诗歌史中,曾被各种原因所遮蔽,至今仍鲜为人知的优秀诗人和作品进行“候补性”的编选,反而需要巨大的勇气。无论是阅读习惯或者经验,每个人都存在着一定的分歧。毕竟那个时代已是昨日,遥远的如同过去的世纪。
中国新诗至今已走过近百年的历程,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可能早就步履蹒跚,或者干脆已命寿终寝。而在漫长的文化河流中,在我们那条以“诗经”涓淌下来,乃至汇集成唐宋元明的汪洋波涛,不足百年的中国新诗,或日中国现当代诗歌,无疑还是一个呀呀学步的孩子。就是这样一个先天营养不良,堰苗助长的孩子,到了工业文明与信息文明高速发达的今天,被无端遗弃在“十字”的荒原。但诗歌毕竟是不死的“琥珀”,是我们时代必须葆有的情感动力与精神原乡。如同艾略特所说,诗人与生俱来的任务并非操作美丽的语言,而是透视美丑的根底,观察倦怠、恐怖与荣兴。2008年5月的汶川大地震,在巨大的精神创痛下,诗歌曾一度成为我们排遣心忧,缝补伤口的一剂苦药。时隔一年之后,国内有家出版社在《中国文情报告(2008-2009年)》中指出:“汶川大地震引发的网络诗歌风潮,使诗歌这一日见寂寞的文学样式一夜之间回归了民间性和草根性,让一场意外的灾难意外的拯救了中国诗歌”。我姑且不去论证这场“意外”引申为“拯救”的合理性与准确性,不过,我以为,在这里所指的“诗歌”,也就是这场“意外灾难”所拯救的“中国诗歌”,其实是一场狂欢(狂悲)式的集体“无意识”文字表达方式。诗歌再次被推到社会舞台和“集体意志”的前台,进而扮演起心灵“止痛膏”的角色。我的一位挚友,美国科罗拉多矿业大学(Colorado Sehool of Mines)教授、诗人西风(当时还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博士后)对我本人的一篇访谈中,针对他“当代诗歌究竟应该承担什么,不应该(不必要)承担什么?”曾做了一个简要的阐述:“我觉得承载可能更恰当些。承担更侧重于诗歌外的‘重量’,古往今来,中国诗人已承担够多的了。诗歌的写作应该注重于心灵,向‘内’,而不是向‘外’。把诗歌当成武器、工具、教义或准则,都是不正常的,只能代表那个时代的疯狂与变态。如果必须要承担,就去承担那些该承担的:光明、梦想和黑夜。”
与当前喧闹嘈杂,野草疯长的诗歌现场不同的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朦胧诗人”的集体崛起与繁衍,归功于政治、文化、社会,以及经济的裂变与转型,以北岛、舒婷、顾城、杨炼、江河、芒克、多多等为代表的一批“新”诗人,率先冲破旷日持久的文化“冻土”,将诗歌直面时代,指向内心。朦胧诗群体的发展,是从诸多自由、松散的“诗歌群落”中形成的,最具代表性的是“白洋淀诗歌群落”等一批“知青”构成的诗歌群体,尽管他们绝大部分人返城后远离文学、远离诗歌,但他们中间仍有一些诗人迅速托颖而出,成为日后的诗坛主将。北岛、芒克等人在1978年底编印的民间刊物《今天》最早以“群体”的身份向世人亮相。第二年春天,《诗刊》公开发表了北岛的《回答》,终于奏响“朦胧诗”的号角,从而使这一诗歌群体迅速引起广泛关注和强烈反响。
尽管中国诗歌历来有“我手写我心”的传统,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想要冲破内心的樊笼,遵循自我的情感抒发何其困难。于是,他们在诗歌写作上,便大量运用了隐喻、暗示、旁白、通感等表现手法,习惯于口号性诗歌语言的读者,顿时觉得茫然失措,不知所云。回到今天,当我们再次面对这些文本,可能会觉得一点也不“朦胧”。他们的作品,与“五四”时期中国新诗的发端有着本质的区别,更与“革命”时期的诗歌标语、墙报不同,朦胧诗的风行,无疑为当时迷茫、困惑的文学(文化)现状找寻到一个自由的出口,新时期文学也为此迎来了一次意义深远的变革。当然,在诗歌中,除了张示内心所经历过的“伤痕”,更多的则是反思、追问和光明。诗人食指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相信未来》、《热爱生命》,北岛的《回答》,顾城的《一代人》,舒婷的《致橡树》,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等作品,如同一道道乌云乍开的诗歌之光,穿越一扇扇蒙尘、迷惘的心门。从书抄本珍藏,“地下”读本的传播,到公开刊物的粉墨登场,朦胧诗人们终于迎来了他们的时代。
“经典是经得起重复的”,至少,从目前的文化语境,到诗歌快车键般的随意轻怠,我们有必要重温感动,回到经典。编选《朦胧诗精选》,其实就是对目前“快餐式”阅读提供一本可以“慢”下来的读本。它的意义不在于一本诗集的问世,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让我们在诗歌中“返乡”,追寻那些渐行渐远,甚至日益模糊起来的名字,感受着我们坚持的位置,和脚下的这片土地。
海啸
2010年3月于北京
朦胧诗永远不可能被超越!
——著名诗评家:谢冕
朦胧诗的出现使中国的新诗传统在滞缓几十年之后再次与世界接轨,并逐渐同步。它最大的贡献是唤醒了一种现代意识,一种新诗现代化的意识。
——《天涯》杂志主编:李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