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路著的《方寸天地》是继《乡音的色彩》之后,作者朱大路的又一本散文随笔集。所收文章,都是我在新闻工作之余,陆陆续续写成的。回首来时路,寻检片片足迹,自有一番滋味。
书名叫《方寸天地》。方寸,既是指一寸见方,言其小;亦是指人的内心,言其深。书中那篇《方寸天地——周志俊素描》的散文,正是讲某位“一溜演员”,一辈子,只演上场几分钟的配角,却一本正经,每次接下角色,都要设想与众不同的“角色自传”,设计独出机杼的“角色化妆”,在极有限的时空里,将角色演绎成不能替代的“这一个”。人家说他“螺蛳壳里做道场”,不值得,他却说自己很开心——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每天推石头上山式的开心。
朱大路著的《方寸天地》篇目,辑为“闲居所思”“闲笔所绘”“闲情所寄”三块,无非是让分类显露一点构思。不论是对家国民生、历史烽烟,还是对传闻逸事、雕虫刻篆,总要闲得下心来,才能铺采摘文,引申触类。闲居,只能是退休后的专利,但“闹中取静”的活法,在我,倒是一以贯之、心向往之的,所以书中有些篇章,虽是壮年、中年之作,却也多少能瞅见一点忙忙碌碌中的闲情逸致。
在霍桑的“字汇”里
一样劳动,两样待遇,难免让人不平不满。
侦探小说,便有这种遭遇。名日小说,却被看成“旁门左道”,被撇在文学史的外面。20年前,范伯群主编的“中国近现代通俗作家评传丛书”中,理直气壮地替侦探小说正了名。于是乎,程小青笔下的侦探霍桑,又神清气朗,站在大家面前。
范伯群说:“霍桑这一形象及其品质,有许多值得称举的地方。”还列举了霍桑的话:“希望是同呼吸一起存在的”“绝望的字样在我的字汇中是没有的”,以为佐证。
那么,霍桑的“字汇”里,究竟有些什么字样?我们且以《案中案》这一小说为例,来解剖麻雀。小说开头,是女医生朱仰竹被黄丝带吊死在一扇后窗的铁横条上。警察厅探长汪银林断定,是美术学校学画的女子沈咏秋,以为朱医生要夺走自己迷恋着的帅气画师薄一芝,而受妒焰刺激,设计行凶;同谋者,便是薄一芝。
于是,我们来瞧瞧霍桑是如何施展其看家本领的:
“由表及里”——这是霍桑“字汇”里常有的字样。当汪银林鲁莽地拘捕薄一芝后,霍桑却从表象——薄一芝竭力替沈咏秋辩护,以及死者衣袋里薄一芝给她的信的措辞,迅速抓住本质——薄一芝是有人格的男子,不是“佻猥的无赖”,更不是凶手。因此坚持要汪把薄一芝放了。
“想过一想”——也是霍桑行之有效的字样。他从朱仰竹的皮包在地板上留下的两粒泥点,思索出:薄一芝的同学、行为不端的急色儿孙仲和,有重大作案嫌疑。
“采证审慎”——霍桑相信刑事心理学权威葛洛斯的观点:采取眼见证人的证语有特别审慎的必要。因为人们在匆忙或无意中所感受的印象,事后回忆,往往会把黑衣说成青衣,胖子变瘦人。因此,他把朱医生的仆妇蔡妈提供的模糊见证给否定了。
“忌用刑讯”——突然,孙仲和也被人杀死了。当他的包车夫林根“咬着嘴唇”,拒不提供死亡真相时,汪银林想叫他“吃几鞭再说”,被霍桑制止。
“独立判断”——当汪银林断定,孙仲和家的老仆陆全,是杀死孙的凶手时,霍桑并未听从,而是独立作出了符合事实的判断:真正的凶手是孙仲和自己,他是看了妻子谴责他外遇太多并与他拗断的信之后,服安神药水自杀的。陆全得知孙仲和想糟蹋有医德的朱医生不成,杀害了朱医生,因而义愤填膺地替朱医生复仇;但陆全行刺的是孙仲和自杀后的尸体,这从孙的背部伤口外面丝毫没有血迹,可资证明。
一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就这样被霍桑侦破了。
我读了《案中案》,联想起如今河南省赵作海一案。1998年2月,河南商丘某村民失踪,后来挖井时发现一具无头尸体。公安机关把同村村民赵作海作为嫌疑人拘捕。赵作海受不了刑讯逼供,多次作了有罪供述,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2010年4月,失踪者突然归来,让村民们吓了一跳,真相浮出水面。赵作海被无罪释放。
我突发奇想:假如当初请霍桑来侦办此案,会怎样?
第一,他会细心地寻找蛛丝马迹,对井里发现的无头死尸,从不同角度去分析,确证是不是失踪者的真身;第二,他对被告人,不会罚跪、不给饭吃、铐在床腿上、长时间不让睡觉,不会用枪敲其头砸出血来,使之胡乱吐出供词;第三,他不会盲目服从刑警队头头脱离实际的指令,而是遵循孟老夫子“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的古训,用脑子“想过一想”,然后再行动;第四,当没有发现真凶,而所有的疑点都不足以构成对被告人定案的充分依据时,他不会为了交差,去牺牲被告人的自由,而会释放被告人,犹如在《案中案》里,他果断放掉薄一芝那样。
结束幻想,来看现实。近日,我读到某报前些时候专访河南省高院院长张立勇的“对话录”。其中讲到,赵作海被无罪释放后,当时履新不足4个月的张立勇登门道歉。张氏说:“我去问他(赵作海),你怎么在监狱里11年都不喊冤叫屈?他回答,我如果喊冤、不服判,那我一辈子就出不来了,我认罪悔过都是为了减刑啊!只有尽快出了监狱才能申冤。我当时听了很心酸,明明不是他杀的,他还要悔过、服判……案卷里除了他的名字是真的,证实他犯罪的所有证据全都是不可靠的。”
张氏又说,最近,河南的法院,又在“没有发现真凶”,“亡者没有归来”的情况下,以证据不足为由,对“承诺”判死刑、结果关了12年的“杀人”嫌疑对象李怀亮,宣告无罪。
这是司法的觉醒——用无辜者的鲜血、眼泪、惨叫、妻离子散,换来的。P28-30
在酝酿组织出版这套丛书之时,我们取名为“旅人蕉文丛”,意在希望这套丛书像旅人蕉一样,为在求知跋涉中的读者,提供一片心灵遮风避雨的所在,奉献一掬清香的生命之泉,充分释放文学怡情悦性之效。于是,我邀集几位作家、老友,向他们索阅样稿,承蒙他们及时惠以支持,才得以完成这件有意思的事儿。
所谓丛书,应该是“文以类聚”,但千人一面,就失之平俗,所选的六本书,力求风格各有侧重,有说文谈史,有杂文随笔,有海外游踪,也有国内见闻,更有历史人物考证,长有韵味,短不谫陋,妙趣横生,“五味杂陈”,实如尝鼎一脔。
顾农说文谈史,言近旨远,所写之文多为“自己读书行路的收获和感慨”,他用闲谈式的随笔,将可谈与不可谈之物之事一一呈现,以飨读者。朱大路用“一寸见方”之文,说文表意,唱好了属于自己的“道场”,让遗落在“夹缝”里的题材,经过他的私人订制,成为富有个性色彩的符号。
三位女作家的散文,文笔清丽灵秀,情感细腻,别具一格。赵蘅用四弦之琴弹奏出人生岁月的丰富多彩,在记录书写生命故事之时,让我们感悟生命传承的意义,在追问“客从何处来”的过程中,翻看历史,体悟亲情。尤今用洞箫里流出的缤纷色彩将读者带进精神的伊甸园,将所见所闻所思形诸笔端,于轻松的述说中将生活给予我们的启示和教诲娓娓道来。朵拉笔调清新活泼,洒脱的行文中蕴藏着对人生、世态的情感和见解,其自出机杼,独树一帜,这大概就是“六经注我”的精神吧。
在初冬季节,读着出版社寄来的书样,感慨油然而生。读一本好书,犹如拜访一个高尚纯洁的灵魂,与之作心灵的对话,从作家的喜怒哀乐,以及他的取材、他的角度、他的发现,我看到他的快乐与痛苦,了解他的希望,我于是受到启迪,得到智慧,懂得感恩,变得聪明。
南方的冬季,不算太寒冷,找个僻静处,带上几本书,在暖暖的阳光下,静静地、寂寂地读起来,真有羲皇上人的感觉。借此机会,向丛书的作家、教授致以谢意,向出版社的编校人员致以敬意!
但愿这套丛书,受到读者的欢迎和喜爱,以它独到的语言、深刻的哲理、简朴的思想,哺育更多的心灵。
刘克定
2015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