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是当代埃及最富想象力与创造力的作家，法国文学艺术骑士勋章获得者。

『时间的各种名称不过是催促我们不断前进的动力符号。』黑托尼欣赏法老文化，认为那是一种生命文化。『每当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人生旅程会很快结束时，人就愈加有必要为使生活充满机遇而作，使世界变成一块美丽的地方，适合人类居住和创作。』他在这部奇幻的神秘主义杰作中透露出的，正是这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这是一部奇幻的神秘主义杰作。一个类似中国《西游记》或阿拉伯《一千零一夜》那样的神话故事。

小说讲述了主人公艾哈迈德顺从『冥冥中的呼唤』，向西旅行的故事。这种『冥冥中的呼唤』，直译的话是『落日的呼唤』，它源于古代东方的生死观。日出东方象征着生命的起始，日落的西方则象征着生命的结束。向西方的旅程实际上是人类寻找精神家园的旅程。

『旅行有两种：一种是身体的感性的，是在时空里的漫游；另一种是属于心灵的，是从一种属性向另一种属性的提升。』《落日的呼唤》采用游记的形式，作者写得虚虚实实，语言通俗，故事性极强，表面是第一种旅行，实际上更多地指向心灵的旅程。大漠绿洲摩洛哥的描写是实的，而其中大大小小的传说或故事则是虚构的、神秘的。作者着重描写神秘主义修炼过程中的『悟道』，这种悟是在生活中渐渐对外部世界和自己的内心周遭寻思而生发出来的智慧，了悟到人、生命意义、真我和旅行目的等等。

落日的呼唤

提及呼唤声

四个亲兄弟

提起哈达拉毛人

陆地上的婴儿

乌姆·索依儿绿洲

说踪迹者

提起大帐篷

开始她的时代

记下私事

圆满

泄露隐私

意料之外

鸟王国

鸟王国的来历

站稳脚跟

永恒的微笑

恼人的转变

外表引发的教训

说法儿

悬挂的泪珠

可能

奠定基础，翻新礼仪

窥望

新的规矩

御轿

隐秘的暴露

诱导揭秘

潜在欲望的炽烈

动作的迟缓

过路的驼队

空间的变幻

拄杖人

艾哈迈德手记片断

阴影

安拉，保佑了

落日的呼唤

摩洛哥王国的书记官杰马勒·本·阿卜杜拉曾说：

可以肯定，他来自阿拉伯世界东部。从那儿再往西就没有人愿意到这儿来，如果有，就是奇迹了。我们这儿是衰落文明的最后界限，地处大洋的一端，那是个幽暗的大海。没有人到过大洋的那一端，并返回来讲述他的所见所闻。不过，在这儿也没人想过要去探寻那未知的彼岸。

下面是那位来访者讲述的有关七兄弟的故事：七兄弟亲手建造了一只结实的木船，船上装有足够供应长时间航行的物资。乡亲们说不准他们航行需要多长时间，有的说六个月，有的说肯定得用一年，又有人推断是一段未知的岁月!七兄弟告别乡亲出海的场面十分感人。天将破晓，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伙人。他们围着七兄弟，与之友好地攀谈，告诉七兄弟一些闻所未闻的事情。他们站在岸边，目送七兄弟升起风帆，转动舵把，船儿朝着西方驰去。这伙人也随之消失。

陆地上的人有认识这伙人的，间或与他们有所往来，关系从未断绝。以前，七兄弟没有见过这伙人，所以不了解他们。

经过了几代人，人们逐渐相信七兄弟已经死去，不可能再返回祖国。但是，民间有种传说：七兄弟返回之时，世上一切都将发生变化。谁若泄露这一秘密，会遭到报应。我们的国王陛下认为，这些传说违背了教义! 七兄弟的消失成了这里的格言谚语，人们说：

“那就等冒险家回来吧!”

“七兄弟会回来的。”

此话的意思是指不可能或难以实现的事情。大家虽然嘴上会说，但不一定都知道它的来历。

伊卜拉欣·拉吉拉吉是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他通晓海图和海浪，能根据星相判断方向。伊卜拉欣船长曾对我说：有一次，有人航行在大海之中，到过一处安放着铜像的地方。铜像的底座固定在一片宽广的土地上。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安置的，谁雕刻了它，又是谁把铜像矗立到这里?铜像高大而怪异，人们确信它并非是我们人类所为。铜像是人形立姿，一只手五指平伸，上面用各种语言刻着如下的字句：

“不得向前一步!”

拉吉拉吉也重申，某夜，他们听到一种声音，来自本源及其分支，那声音也包含着类似的警告。

我问拉吉拉吉：“你是亲眼所见?”他说：“不是的。”我向他详细询问他是否从当事人那里听说的。他说，这事传得很广，每位船长都要提醒水手不要接近雕像。

这个传说进一步证明，从日落方向走来是不可能的。那么，我们那位朋友从何而来呢?一些人反复说明他是漂洋过海，从阿拉伯世界东部来的。其他人也分析说，他不可能从南方过来的，因为他不是沙漠中的部落民；他也不是从北方来的，因为它不是外民族的人。

我们中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到达这个国度，或目睹他进入我们的家园——闻名世界的最后一站。摩洛哥王国的首都是科学之城，战斗的心脏，奋进者的所在，行路人的目的地，旅人和希冀者最好的归宿。安拉保护袍的君主和臣民。

我们的朋友来到这里，出现在城里清真寺对面的市场中。他显得疲惫不堪，面带病容，身旁围着乱嚷乱叫的孩童。一个孩子拾起一块石头要掷他。一个威严的声音制止了孩子。那声音发自站在通向清真寺大门不远的台阶上的人——穆拉比特大长老。安拉以他造福于我们。

我们的朋友把头转向大长老，眸子里露出疲倦、期待和希望，甚至还掺杂着久远的惶恐。他提着行囊，里面装着他所有的东西——七本破旧的书(容我们以后再谈它)，朝长老走去。周围一片寂静，人们跟着他朝前走，与他保持着目力能及的距离，然后停下。我们的朋友继续向前，迈上台阶，在离长老两级台阶的地方站住。人们都听见长老与他的对话：

“好呀，你来了!”

“是的……”

“兄弟们怎么样?”

“他们把灵魂抛向了你……”

长老平静而自信地说：

“那好……他们按安拉的意愿，达到了期望的港湾。”

长老示意他走上台阶，来到他身边。我们的朋友顺从了他。长老摸着他的头，解开他的缠头巾，让他转向大众。众人低下头，怀着畏惧的心情散开去。

大长老是穆拉比特的主人。他相貌威严，地位稳固，目标明确，持之以恒且言而有信。他不畏艰险，始终朝向伟岸，谦卑而尽心追求，呵斥长者先于幼者。为此，大家送给他“苏丹”的尊称。大家如此称呼他，也如此尊敬他。尽管国有君主行使权力，但国君也这么称呼他。一年后，国君不得不改称为总督，而苏丹就改称为大长老。

最令人惊愕不已的是，这位长老有化身的功夫。他可以变成狮子、翩翩起舞的蝴蝶、一片浮云或黑夜中射来的一道光，以及石崖上的一朵鲜花。他的花样能不断翻新。

他谙熟天象，了解星体的运动和方向，明了字母的秘密及其象征意义，洞悉冒险闯入黑暗王国或去西方旅行又返回者的信息、传说，它知道这些人的确切行踪和具体情况。但是，他从不泄密，严格保守着秘密。(P1-3)

面对死亡

昨天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幼年时头脑中最早的问题。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

过去的日子跑到哪里去了?逝去的时光又溜向何方?

若面朝空间的某一点，向它走去，我能否达到已经逝去的一刻?

年龄不断增长，我渐渐认识到以前所不懂的东西。我又提出问题：

那个我们称之为“现在”的时间，它从哪儿来，又向哪儿去?为什么“现在”是不稳定的?为什么不能让“现在”放慢脚步或加快脚步?为什么“现在”不停地流逝，与我们擦肩而过，既不停下来也不放慢脚步?我们经过“现在”，还是“现在”经过我们?它是客观存在，相对独立，还是源于我们?是否会有“现在”的某一刻，整个环宇都经过它，还是一个宇宙空间有一种时间，每个人又有自己的特殊时间?

诸多问题的中心都围绕着时间。至今，这些问题一直得不到解答。问题难以回答时，提出问题也成了一门学问。它肯定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弄明白，什么是世代、时间、时光，或现在、过去、未来。自从人从娘胎里降生，从第一声哭喊起，人就开始做减法，每一时刻都推动人走向终点。时间的那种巨大的、无法抗拒和改变的力量，推动我们朝着终点，朝着日落的方向，朝着落下帷幕，走向未知的方向。四千年前，法老时代一位不知名的诗人在拨动琴弦时问道：“可曾有人从那儿回来/告诉我们那儿的见闻?”

不，没有人回来过，没有人能告诉我们亘古落日方向的事情，也没有得到过关于时间的科学的、令人信服和满意的解释。以后，又过了很长时间，人才明白，那个影响我们的时间和时光消亡了我们，而不是我们泯灭了它。

然而，我也像那些古人一样，执拗而不肯屈服，又不停地追问下去：

时间是什么?

空间是什么?

尽管我完全清醒地知道一切都将走向死亡，但我仍然想留下记号。我要画下那个人类极力战胜它和不断消亡它力量的记号。这个肯定的敌人只能用我从法老祖先那里学来的各种不同形式和内容的创作来战胜它。我们的祖先——法老曾用艺术、建筑、岩石和墙上的雕刻、绘画、文字和源于那个时代的生活想象，来战胜虚无。时间是法老文化的精髓。法老文化是生命的文化，它完全拒绝个人形式的终结。为此，死人才有资格以各种生活必需品及他心爱之物，包括衣裳、饰物、食品、书籍、纸张，以及生平业绩的简介，作为陪葬。他的躯体也要用药物保存下来，以便他能返回尘世。在开罗的埃及博物馆，我曾几个小时待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摆放在大厅中的最伟大的十一位法老的木乃伊。他们的遗体安置在长方形的木棺里，外面还有一层玻璃外罩。可是这些国王并非处于神的地位。他们的木乃伊已走过了漫长的时间旅程，最短的也有三千年了。拉美西斯二世的最后表情犹在。抗击喜克索斯入侵、奋勇驱赶侵略者而战死沙场的著名法老塞戈奈拉阿死前的痛苦表情犹在。他张着嘴，露出牙齿，一只手抱着头，保持着遭受致命一击时做出本能反应的姿势。那一瞬间的痕迹保存至今，这一姿势载负着瞬间的产物和发生的故事。这就是我试图做到的，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艺术之作用。为此，我只面对时间，而非面对历史。

时间是永恒宇宙不可更改的行为。

历史是人类相对的理解。

我的目的不在于历史本身，不在于读历史史实，而在于我所关注的时间形式。从史学家、诗人、有名无名的旅行者所写的材料中，我想找到已经消逝的瞬间的面貌，试图重新把握过去。感受历史比懂得历史对我更重要。我站在金字塔前，注视着人类在我们这个星球表面建造的最伟大最古老的建筑时，脑子里没想金字塔的建造者胡夫，而是想着那些不知名的人，那些规划设计金字塔的工程师，以及采石、凿石、运石和砌石的工人们。

谁会提起他们?

是文字和艺术创作吗?

军官经过凯旋门接受勋章时，我想到的是那些英勇奋战、受了伤或死去的士兵。我曾在前线生活过六年。我听到过百姓痛苦的呻吟，见到过他们痛苦的模样。命运又把我推到了谈论我们听到的英雄业绩不受欢迎的今天。

在那六年里，我面对死亡，站在生死线上。那些年月只在极少的文字中被提到，而那文字又是含含糊糊的。尔后的日子里，人们便将它淡忘。然而，毕竟还有诗歌或小说描写了那个时代的本质，这就是人类创作所起的作用。我以为，创作是这广阔宇宙间惟一能对抗不断消亡的努力。

我依然不停地问着：

什么是时间?

什么是空间?

世人说，时间是流逝的空间，空间是凝固的时间。其实，时间和空间是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我们可以称事物为世界或存在。若我们回忆到某个逝去的时刻，这时刻肯定与空间相连，与某地相连。若回忆我们去过或生活或居住过一些时候的地方，你会发现那地方是与某一时间相互联系、不可分割的。

我经常处于感受时间的状态。我离开某个一去不复返的时刻，希望到达下一个时刻，可还没有到达。我常常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在时刻，刚刚说完“现在”一词，这一刻即转化为过去。

二十岁的时候，我只是提问，勤于问而少于感受，关注现在的时间多于过去的时间。人若长久地朝向未来，他是不会过多地回想过去的。

三十岁的时候，我开始回头注视逝去的东西，渐渐意识到时间的流逝；意识到现在的一刻正与人擦肩而过，烟消云散，生死的两重性便包括其间。死亡无时不在我们中间，瞬间便会主宰一切。

四十岁的时候，我感到岁月过得飞快。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节奏加快了。人开始寻找自我，很快就上了五十岁或六十岁。真的，生命的机会太短暂了。为此，我常常希望生活对所有的人都是可能的，起码能满足人精神和物质的需求。毫无疑问，我们的世界缺少公正。不过，我想每当人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人生旅程很快结束时，人就愈加有必要为使生活充满机遇而工作，使世界变成一块美丽的地方，适合人类居住和创作。

我们无法了解时间的构成，不知其中的奥秘，也不知其从何时开始，到哪儿结束?时间有否最初和终结?假若时间有起始，那么，它又创始于何时?

我们知道时间的表象，却不知其实质，就像照镜子一样，人不是看镜子，而是看镜中的自己，正如我们看时间的表象、面孔的变化、生命的征象……生、死、记忆、遗忘、凝聚、消散、存在、虚无……

透过写作，我试图接近逝去的时刻，倾听它不断消失的节奏和旅行者的驼铃声，以写作来增加我对虚无的感觉。在写作中，我找到了表达我的存在和对抗，也让我必然走向死亡的力量。

古代阿拉伯诗人云：

生活多美好，

若青年如石块一般，

目睹一切，

又不曾受过伤害。

诗人面对虚无发出呼喊，可是他并不知道，石头也会被风雨消蚀。我更喜欢另一位古代诗人的诗句，他说：

我以为岁月

终究不会留住，

让我们来讲述它吧!  我对落日和月圆时刻的感受是强烈的。以致，我抗拒着走向虚无的最终旅程。我讲述着我经历的事情，以及我想象的和我所明白的东西。我试图表达我作为个人存在的有限时光。我属于那个与中国悠久文化相类似的埃及古老文化。我有权感到无比幸福，因为《落日的呼唤》有机会从阿拉伯语变成有古老根基的十亿中国人讲的语言，这将使我在面对死亡之时变得更加强大。

哲迈勒·黑托尼

开罗

1995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