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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走过硝烟的梦(一个老兵的画中人生)
分类 文学艺术-文学-中国文学
作者 敏毅
出版社 中国工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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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凯尔泰斯·伊姆莱说:有谁能够通过我们的眼睛看到这一切?

那些遥远的故事,刚一开始,还和我保持着距离。在我一行行地把日子写了过去之后,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

说冀中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未尝不可……

本书是敏毅先生的散文作品集。

内容推荐

本书是敏毅先生的散文作品集,书中具体收录了:《门神门神抗大刀》、《内心是雪也是火》、《离战场越近,梦越真实》、《长翅膀的小天使》、《石榴开花》、《石榴花落》、《寻找失去的天空》、《纸片上的梦》、《速写本中的人物结局》等作品。

目录

写在前面的话

第一章 门神门神抗大刀

第二章 内心是雪也是火

第三章 离战场越近,梦越真实

第四章 长翅膀的小天使

第五章 石榴开花

第六章 石榴花落

第七章 掩埋少年梦

第八章 寻找失去的天空

第九章 你往何处去?

第十章 纸片上的梦

第十一章 冰河在燃烧

第十二章 速写本中的人物结局

后记

试读章节

童年的记忆很像在泥土下过冬的麦粒,长时间沉默不语,忽然间就争先恐后地冒尖,田野里全是它们的声音。我由此收割关于冀中的印象,算得上原装正版。突然明白,父亲的画给我那么强烈的感受,与这些生命力饱满的“麦粒”不无关系。

而小站台,则是记忆开始的地方。

一个模子倒出的小土豆

冀中一个火车站的小站台,落客散尽。只剩一个女孩儿倚着式样老旧的旅行包,坐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中。

是我,那年10岁。接车的人还没到。站台前后方都是田野,褐黄的泥土覆盖着过冬的麦粒。身后的麦垄不见边际,抄近路的脚在上面踩出清晰可见的小道。前面麦地的边缘是公路,路旁高耸的白杨树裹着冰霜,晶莹洁白。白杨树的另一边我看不见,但听说那是滹沱河。河面结冰了吗?公路上稀疏的骑自行车的人,哪个是来接我的?我的想象力到此为止,开始发困。

忽然一片嘈杂声从头顶掠过。我抬头,眼看一群黑色的鸟飞过素白的天空,瞬间就没了踪影。

接我的人来了,笑得歉意很深。我说,看见一大群黑鸟。他说,大冷天的怎么可能,你做梦了吧?

邻近铁路的村民接车方式很有意思。如果客人事先不知或忘记了这种方式,就会陷入等待的焦灼。因为从中转站换车没有固定车次,无法预知到站时间,只能根据客人出发前的电报估算天数,于是这天,主人家就会格外留意路过的车次。当列车驰过村庄的瞬间,客人要赶紧在车窗外挥手或手绢。这就是接车信号。这种方式,很像一首陕北民歌里唱的:你若是我的哥哥哟,招一招那个手;你若不是我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当然,我不是来感受这种浪漫的,而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力量,把未成年的我,推到了长着高梁、玉米和红薯的土地上。这是父亲的一个决定。在特殊年代饱经人生创痛的他草草做出的决定:举家迁往农村。

也许父亲已经想到,从此,我这个大城市里出生的孩子,将在他生长过的地方,彻底变身为一个乡土孩子,不仅是户籍,还有外表、个性、爱好、习惯和能力,等等,等等。

我来得却很轻松,浑然不觉父亲的想法。

看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时,我兴奋不已。下地干活儿的农民们看上去衣着整洁,还在头上包块白毛巾,给人一种极干净的感觉。他们中间的年轻姑娘甚至穿着花衣裳,包着粉红粉绿的头巾,个个被映衬得鲜活亮丽,好像是在庄稼地里进行一场审美比试,用今天的话说,叫时装PK。

印象最深的,是冬日里满地疯跑的村童,就像是一团团滚来滚去的小棉球。小棉球脑门冒着热气,追着我喊,城里来的!小棉球眼力真好。没多久,我也成了棉球,裹着大花棉袄黑布棉裤笨拙地跑来跑去。有个城里的熟人看到我,不由得笑了,说,小土豆哎小土豆,你哪像个城里来的孩子。

变身为小土豆之初,最怕一日三餐,顿顿面对用红薯干磨成粉后混合其它杂粮做的黑面饼子。黑饼子上留着制作者的手印,就像用泥巴捏出来的,粗糙、坚硬,散。发着一股怪味,到嘴里就团成蛋,死活咽不下去。乡里的长辈见我哭丧个脸,并不责怪,更不进行回忆对比,反而笑眯眯地念了一首童谣:

高高山上有一家,

十间房子九问塌,

剩下一问没塌了,

一根柱子顶着它。

老奶奶住在房间里,

怀里抱个胖娃娃,

刚刚熬好北瓜粥,  拉了一锅稀巴巴。

早不拉来晚不拉,

老奶奶乐得笑哈哈,

鸡蛋打卤拌疙瘩,

搅搭搅搭吃了吧。

听罢童谣,我不记得自己笑了没有,但其中道理多少有点儿明白,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态。

一晃3年有余。若不是冀中的水土把我养得唇红齿白,我都快成了一个土得掉渣儿的黑饼子。曾以为那是一段苦日子,不堪回首,可很久之后却发觉,其实那时也有许多快乐。那种感觉与我的天性混在一起,水乳交融,时间都没把它冲淡。就像歌里唱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第一眼看到父亲笔下那些穿军装的孩子,那种乡土的快乐就从内心升起,不由得笑了:这不就是一群穿了军装的小土豆嘛!

在冀中度过的童年,让我太熟悉他们了。红苹果般的脸蛋,憨气中带着几分狡黠,说话嗓门一个赛一个大。上学的日子,总能见到几个脚底生风的男孩儿,背个柳条筐,筐里放着几本打着卷的书,封面早念飞了。一放学,他们就往生产队里跑,帮着往家里背集体分配的蔬菜杂粮之类。

别以为他们土,这些背筐的孩子,农民家的小土豆,把数理化念得头头是道。附近驻军的干部子弟以及我这个一向成绩不错的城里人,全都敬陪末座。

即便是即兴吟诗,他们也能张嘴就来。有个小土豆长大之后到山区干活儿,见井台边一个漂亮姑娘打水,不由得脱口而出:山区出俊鸟。那姑娘也不好惹,回道:平原兔子多。小土豆大笑:其实就你一个!

我还以为,再见不着他们了。

土豆实实在在的,好哇。父亲说。

父亲的画中,小土豆们都跟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大脑袋,大眼睛,厚厚的棉布军装束在腰带里。这是父亲和他的小伙伴。看得出,父亲毫无意识美化他的描绘对象,因此那些人物都不具有英雄亮相式的造型。若是与影剧中的同类人物相比,后者显然过于唯美。我说,人物总体特点挺真实,不过长相太卡通。听了我的评论,父亲宽容地笑了。

父亲指着画中的小土豆,一个个道来——

这个是我,13岁时的模样。这个是我高小的同学,大个儿,脸挺黑,后来参加了贺龙的120师。这个是我同村的,名字不好听,叫狗剩儿,开始也在战委会宣传队。这些个是前线剧社的队友,那时也就是十五六岁,比我大点儿。这个呢,后来在华北军政大学又碰到了,他说,哎,你就是小胖子?我还给他画了个像。现在都该有八十多啦。

他们是否还活着,是否偶尔也会想起一个闷头画画的小胖子?

父亲长叹一声:活着的,可能不多啦,战争很残酷呀。到1945年抗战胜利,火线剧社的十几个小土豆,除了我,只有两个活着,其中一个双腿被炸坏。

在这些小土豆给我的第一感觉中,暗藏着对于冀中的记忆。小土豆与小棉球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以至于要把他们区分开来反倒困难。

父亲这颗小土豆比起我来,显然正宗得多,而且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和他的同龄人,也就是他笔下的那些小土豆们,经历了一场搅动历史的大变局。甚至时至今日,社会的许多方面仍留有他们打造过的印记。

从小时起,我总在不经意间,从我的爷爷、父亲的婶母以及家乡的长辈那里,听到关于小土豆的某些片段。若仅凭父亲木纳的口舌,我知道的不可能那么多,也没那么生动。可要是没有父亲的画,故事中的那些小土豆,也许说走便走,不寒暄也不回头就走进时光的深处。P1-5

序言

老人在看孩子画画。

屋里落满午后斜阳,老人和孩子浸沐在光线中。

4岁的孩子,笔下所有的形状,都歪歪扭扭。她在画一个跳舞的女孩儿,星星到处都是。

老人笑了,拿起孩子的画说:这多像毕加索画的哟。

孩子不干了。她觉察出老人不是在夸她,一把抢过画,用手捂住。

“小贝贝,爷爷教你画小人儿。”

看得出,老人极力稳住握笔的手,但画面的线条仍在颤抖,画出来的同样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老人停笔,放弃努力……

对于我,一个在异乡漂流多年的游子而言,这个情景有着不可言喻的温馨,但也暗示着生命兴衰交替这个过程的美好与短促。

老人和孩子,是我父亲和他的孙女。

我想对贝贝说,爷爷画画好着呢,你要听爷爷的。贝贝却指着爷爷画的画,大声说,好丑!好丑!

喜欢画画的孩子不知道,爷爷在战争年代的经历,全部与画画相联,可当他想教小孙女画几笔时,已经连笔都握不稳了。

这不免令人感伤。

在我的几时记忆中,父亲有“画小人儿”的爱好。他有时兴致所至,信手拈来一些纸片,画我妈妈、我弟弟和我。看到我们在父亲笔下,全是那种大脑袋、小身子的卡通形象,我就说,爸,你能不能把我画得好看些?父亲说,你就是这样噢。我不高兴了。由此对父亲的画不那么留意。长大之后,从没想到父亲有一段特别的经历,更没想到他还保留着半个世纪前的速写本。

速写本一直压在箱底。多少年都过去了,它在黑暗中等待什么?

那年,我回家探亲,半个月里,花了许多时间,帮父亲整理积存已久的图片和文字资料。打开旧樟木箱,一个已经变得乌暗的牛皮纸信封终于重见天日。信封上有父亲的字迹:我的画。老信封被“我的画”撑得饱满欲裂,像一枚熟透的硕大果实。

看到这个速写本的第一眼,我就明白了,它一直在等我。在等待中,它甚至有了自己的意愿、自己的耐心。父亲说.你每次回家都来去匆匆,我还没顾上找出速写本,你又走了。

说是“本”,并不准确。那只是些发黄的纸片,淡淡的铅笔印和墨迹很勉强地附在上面,稍不小心触碰就会脱落。岁月悄无声息地把它打磨成了易碎品。我小心翼翼地摊开不规则地叠在一起的纸片,认出了它们的分量。画面的内容,与上世纪3 O年代中后期至5 O年代初发生在中国和朝鲜的三场战争有关。

我以为你看不上那些画。父亲解释说。父亲对我的理解,就这样在误解中持续了许多年。我握住父亲的手。这双手,黯黄,还褐斑点点。

母亲坐在一旁,说,那些画一直压在箱底,多少次我想帮他整理一下,他都不让。我说让女儿探家时帮你整理吧,他却说放着吧,女儿难得回家一趟。

天色转暗,父亲沉默着。其实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等着我走进他的岁月。

父亲13岁时走上救亡战场,因而后来有了一个特定的称呼——“三八式”干部。那段历史在他的人生中留下很深的烙印,那是整整一代人的烙印。只不过,他把这个烙印“复印”到了纸上,而且用的是“正在进行时”。

在一个文化、咨询和记录手段相对于今天都还十分落后的年代,能以这种方式记录自己所见所闻的人毕竟不多。父亲并不是一个专业画家,却用画笔记录了他所见过的人和事情。

那大多是些在国难当头穿上军装的农民或青年知识分子。他们先是扛枪打日本鬼子,打下江山后又去尽国际主义义务。这种轰轰烈烈的人生轨迹现在就散落在一张张发黄的小纸片上。从与这些人物有关的故事中,我能感受到那种具有英雄意味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在责任、感召力和重大目标下产生的激情与选择。这些字眼都是时间的名字,主角消失了,它们也变得模糊不清。

埋藏了许多年之后,速写本中的人物被我的目光激活。像在春天苏醒的小树林,突然就在我眼前舒展枝叶。

我感到阵阵来风。

看到速写本那夜,我几乎一夜无眠。上学的孩子用细嫩的嗓音呼唤同伴,清晨就这样开始。

孩子的嗓音提醒了我,我决定把速写本里的故事写出来。故事里,是一个画画的孩子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三场战争。

从做出决定的那天起,我守住父亲,走笔如飞,记录他回忆的每一个细节。这情形类似于角色转换,我成了一个严格的家长,督促孩子做功课。父亲讲累了,就说,今天就到这里,行不?

父亲向门外走去,拐棍在水泥楼梯上敲击出间隔均匀的节奏,好像是空山中僧人的木鱼在响。父亲的下一个功课,是在住所大院里散步两圈。其中一圈是母亲规定的。他总是走一圈就坐下休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父亲眯起眼,无声地坐在大院的楼层前。一排低矮的木凳上,高高低低坐着一些老年人,互相说着话,不时也笑。父亲坐在他们当中,因为听力不好,再加上天性内向,常常独自发呆。但独自发呆并不等于头脑一片空白。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他有时会突然低声唱起他的《三纵队之歌》,或者是《青年进行曲》之类的老歌,让他身边的同辈人发笑或发怔。他丝毫不觉尴尬。他对我说,那样坐着,很容易就回到过去。我说,爸,咱们回家吧。我挽着他的胳膊走。说走,也不准确。他是用鞋底蹭着路面,缓慢移动。

人,年轻的时候,怎么就像飞鸟一样,展开巨翅,忽地一下就穿过了近70年?

父亲,像一本书。小时候,我读不懂;长大以后,又无暇去读。在忙碌中最先被忽略的,是身边的这本书。

回头想想,我们所顾及的许多东西,都是空洞的。而最珍贵的,总在不经意间失落。当我轻轻吹去书面上的灰尘,想要仔细读读时,父亲的生命,已被岁月悄无声息地打磨成了“易碎品”。父亲无可避免地老下去了,连举手投足都十分费劲;而他身后那段历史,又长得足以令人回味!

如果把父亲还原成一个生命个体,从他们这些“老一代”的人生积淀中,我们可以找到一种连通着“新一代”、“新新人类”以及“更新一代”所共有的体验,特别是被称为“命运”的那种东西。当少年父亲、当我、当每个人试图画出自己的人生轨迹时,总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画我们。

如果,让父亲带着他的速写本,再一次回到他的岁月,他还会写出这样一条人生轨迹吗?

如果,让我带着父亲的速写本,回到他的岁月,我又会写出怎样一条人生轨迹?

父亲同意这种说法,我们是用和我们的梦相同的材料做成的。

他也同意我的说法,我们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品。

记起多年以前,我从美国回家探亲。父亲说他画过一些画,想和我探讨探讨。他正要拉开那扇油漆有些剥落的深棕色壁柜时,友人来的一个电话就把我召走了。吃喝怀旧,聚会很晚才散。临出门前,我说,爸,咱以后再探讨吧。这一“以后”,就是许多年。也许,父亲因此以为我看不上那些画而不再提起。期间,父亲因为不好好遵医嘱吃药,经历了第二次中风。

父亲从中风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有一种气定神闲的面容,只是脚下还不太稳。周末吃过早饭,他就独自下楼,坐在大院的花园里等他的孙女贝贝。那是他生命中的阳光。贝贝4岁时,一进爷爷家门就说,画画,画画。爷爷赶紧找出许多纸,一面已用过的那种。贝贝推开纸,说,不白。爷爷说,我看可以,先用来练习。贝贝说,不可以。爷爷翻出没用过的速写本,说,爷爷做的,给你啦。贝贝还是不要,说,不白。爷爷回到书房,一阵忙乱。当他再次来到贝贝面前,手上举着几张纸,白得耀眼。

平心而论,贝贝的画从造型、图案到色彩搭配,是有那么点儿毕加索。父亲的眼光不错。毕大师本人就承认,他耗费毕生.学习像儿童一样画画。这句话其实也说出了老人和孩子之间的一种对应关系。

大人笑孩子跳。我再次想起家中久违的一种乐趣,由父亲画小人儿带来的乐趣。若是父亲能有一地的孙子,围在他脚下要纸、要笔、要油画棒,他的生命一定会被这些孩子照亮,闪闪发光。

我看自己手上这个速写本,纸质肌理细密,白得柔和,厚度可以承受淡彩速写。在美国是一个好品牌。偶然一次,我给贝贝用了其中一张纸,她竟然发觉纸质好坏画出的效果差别很大。白或不白是她判断纸质的关键词。父亲反复触摸着好纸质,从封皮到内页,舍不得放下,感慨说,这么好的纸做成的速写本,这么好的纸哎。我说,爸,你喜欢就留下吧。

我们像朋友一样交换了速写本。

父亲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把陪伴他多年的速写本装进我随身的红挎包里。当我合上挎包拉链时,父亲问,你有空时帮我复印一张“八路军帮王老汉种土豆”,下次带回来,行不?我说,不用下次,我用电子邮件传过来,让弟弟替你接收。

父亲单要复印这幅画,有什么特别原因吗?母亲说,这幅画稿你爸爸早就丢失了。前些年,你爸爸的老领导在北京军史博物馆里看到当年的《前线报》,上面印有你爸爸画的这幅画,就复印了一份寄来,你爸爸可把它当宝贝了。

失而复得的心情,我也有。父亲所有的画稿,画稿中的人生,差点儿就被我错过了。

我沉甸甸地带着这些画这些岁月这些梦想,飞向地球的另一面。我当时并没料到,此后每次回国探亲,我都毫不犹豫地把父亲的速写本放进随身旅行箱,带回去和他一起翻看。许多流逝的情节细节就这样被父亲打捞起来。

走出家门,空气又黑又冷。路灯闪烁,雨雾贴着我的脸。我回头,父亲倚着一根红棕色的拐杖,站在空空的阳台上,目送我。灯在他的上方亮着,勾勒出一个苍老的轮廓——

父亲仿佛是一个正在谢幕的人,深色幕布在他身后无声地落下。

我挥一挥手,细密的雨雾在我的率领下纷纷赶来,向谢幕的人致意。

在我模糊的视线中,父亲的身影和另一个身影重叠在一起。那是他留在速写本上的一个孩子,他穿着过膝的军装,右胳膊举到帽檐下行军礼。这个孩子,笑意写在脸上,被父亲不止10次地画过。这个孩子,被人称作“小胖子”,也有人叫他“小希特勒”。

有哲学皇帝之称的马可-安东尼在结束他的长卷《沉思录》时,说到最终谁都要从人生的舞台上退场,即使你觉得自己的戏还没演完,新的演员已经代替你成为主角。

这就是人的命运。既然在劫难逃,索性不逃。

我的父亲,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体面而庄严地退场了。空荡荡的场地上,留着他的速写本,在忧郁的蓝光下散发着自身橘黄色的光泽。

我不会让这束小光芒在我的手里熄灭。

有人问,如果这些画不是你爸爸画的,你还会被触动如此之深吗?

我说,会!

当然会。这些画曾经触动了很多人,其中有当年的吕正操将军和聂荣臻元帅,许许多多有文化和没文化的普通士兵、投身抗日救亡的知识分子,以及村庄里的男女老少。

现在的人看了能否被触动,我不知道。

这些画带给我的感触是双重的——

作为一个以美术教育为职业的人,我看到的是一个孩子执着地在艰难中累积的努力,那些稚拙的线条和图形在他的手中渐渐舒展;我还看到了图画以外的意味,那是完全不受技巧约束的一种情绪、一种向往、一种追求。

当然,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我看到的不只是图形,也不只是图形后面历史的风风雨雨。在那些手写的平静的线条下面,奔涌着父亲无怨无悔的追求,我从中体会到一缕苦涩;他为之倾心的美学理想,注定与我有着一脉相承的缘分;他真实相信并努力实践的入文信仰,公正、宽容、平等,那是他和我共同向往的最好的社会。我从父亲的经历中看到我自己,我们一直都倔强地以各自的方式,赋予自身一种自由与尊严。

“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

从我决定要动笔的那一刻算起,好几年过去了,我都没动。像一个极有耐心的渔翁,蓑衣斗笠,独钓寒江雪。渐渐,竹篓里溢满了从历史深处钓起的记忆。

渔翁该收杆回家了。

在地球的另一面,我把父亲的速写摆在白色的地毯上。就地理位置而言,这些小画片就在父亲的头顶。像星星,悬挂在他的天空。我低头,父亲抬头,我们能够同时看到纸片上的梦。这是一个乡下孩子的梦,从色彩褪尽的冬天生长出来的种子。冀中,正是这个孩子梦开始的地方。当生命被深深含进黄昏,父亲对这块土地的思念愈加强烈。

对于苍老的父亲,冀中已是遥不可及;而我,这样一个内心生风的人,不用翅膀就能飞回那块土地,沿着倒流的时光,为父亲追寻生命的印迹。

我要代替父亲,回到他的岁月。

后记

那些遥远的故事,刚一开始,还和我保持着距离。在我一行行地把日子写了过去之后,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

说冀中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未尝不可。

2002年,我代替父亲回了一趟冀中。在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中,我仰起脸看村头的一棵大枣树,几乎看遍了它的枝枝权权。秋天早已从树梢上收走了所有甜熟的果实、青绿的叶子,但我眯起眼,眼前却交替出现着春天、夏天和初秋的枣树。父亲儿时从这棵树上摘取过欢乐,少年时从树上摘取过力量,在他中年的人生低谷,他特别想回到这棵树下,带着他的女儿,在树下拉拉家常,看落日西沉。晚年,在经历头回中风之后,他又回到枣树下。这一次,他也许想到了“落叶归根”……

儿时,我被父亲送回家乡,第一次看到这棵大枣树时,枝头留着积雪。我记住了这棵枣树的模样。当青绿的小枣在树梢上探头探脑时,我开始领略到一种活生生的快乐: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同行的伙伴身手无比矫健地攀上树枝,摘下酸涩的青枣,和我们一起分享;若是好身手的伙伴不在,我们也用小土块去打枣。别人一扔一个准,我的小土块却总是穿过枣的缝隙,向天空飞去……

大枣树啊,你是否记住了一前一后相隔半个世纪的孩子?

那时,我也是个有梦的孩子吗?

我的班主任说,你是从城里来的,会画画不?我说,会。就这样,我接过了班级出黑板报的任务。彩色粉笔使我兴奋,我换着各种颜色写字,把黑板报弄得像村童的大花棉袄。有一块空位,我顺手画了草叶和星星,还有一个望着星空的女孩儿。我只想让花棉袄尽可能地美丽。老师同学都说好话,我因此得到重用,负责出全校的黑板报。黑板报位置在正对小学大门的墙壁上,面积比班级的大了不止一倍。我踩着桌子凳子爬上爬下,在这方煞黑的水泥壁上多次演练过初级绘画技巧。

家中长辈为之高兴,说起当年风水先生预言,你们张家要出个画匠!由此引出父亲当年画门神的故事。但长辈又调侃说,你爸爸到了没成画匠,也许风水先生说的是你。我虽年幼,却不缺自知之明,立刻想到绝不可能是我。

命运总是和我们开玩笑,父亲从小想当“画匠”,不成;我从小想都不想,如今的职业却与绘画相关。也许,这正是命运对人类的一个提示:精神层面的追求,靠一代人无法完成,需要一代一代来接力传承。

父亲生命中的经典画面,第一幅,是老人在看孩子画画;最后一幅,也是老人在看孩子画画。生命的接力,竟如此巧妙。

也许,我应该在未来的一个夏天,把贝贝带回到家乡的大枣树下,教她怎样用小土块打枣,一扔一个准?

大枣树对于父亲、对于我、对于我弟弟和他的女儿贝贝,都不止是物质上的存在。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也许都有这样一棵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被门牌号码标明为家的地点徘徊,正是在父亲的岁月里,我看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以及家门前的那棵大枣树。

父亲在电话里说,贝贝发烧,但非要去上学,说是语文考试,她要考个100分。贝贝妈妈说,这孩子有毅力。送她去了学校。还说,不管贝贝考好考不好,都要奖励她。我听出父亲口气里的欣慰。

我们都是这样,从一个很小却坚定的愿望开始,渐渐有了梦想。再往后,无论顺境逆境,为了梦想,我们付出不懈的努力。比如当年的小圣儿,从画门神开始,为自己画出了一连串的人生印迹……

有一回父亲对我说,你小时候我送你上幼儿园,抱着你走到珠江边上,天还没亮。你看到水中霓虹灯的倒影,穸着小胳膊喊,金毛虫,金毛虫!

父亲的话让我突然感到,父女之间一种精神的纽带。而这种精神纽带在很久以前,常常是以一种反串的形式出现。我就是在一次次的反串中,产生了小小的叛逆。再往后,到了父亲晚年,我们父女俩都自然而然地避开可能会弓j起冲突的话题。

如果我告诉父亲,我代替你回了一趟“过去”,他会不会说,我对这本书有看法。

想想,有看法才是对的。毕竟我是从一个较为主观的视角,去描述当年的父亲。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任何想要准确叙述历史的可能性都是不存在的,因为在表达出一种可能性的同时,会立即遮蔽掉其他的可能性。

无论父亲喜欢与否,如果没有这次写作,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近距离地观察他,无法把他零散的经历连接起来,无法感知他们那一辈人的想法。

当我们变老的时候,是不是也盼望能有人愿意俯下身,读一读我们脸上的沧桑、心中的回忆?

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字,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牵着父亲的手,和他一起站在珠江边上,看霓虹灯的倒影,一个孩子眼中的“金毛虫”……

敏毅

2007年12月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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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22 23: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