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老虎”是“春风文艺”的当家品牌，入选的散文小说一贯品位不错，而且也不曲高和寡，努力在艺术性和可读性之间寻求平衡。本书是布老虎散文系列中的一册，收集了著名作家刘心武、冯骥才、徐小斌等的二十余篇散文作品，这些作品内容丰富，文笔精妙，反映了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和丰富的人生阅历。

布老虎丛书由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规画经营。在过去几年里，凡被选入布老虎丛书的作品，发行量都不是小数。

本书是布老虎散文系列中的2006年夏之卷，是中国名家在阅读经验、视听手记、生活场景、思想空间、记忆刻度等方面的观察和思考，将心灵深处的点点滴滴呈现给读者，让读者明白生活的真谛和内心世界的活动。

新散文家 草药时代

乡村深处的药味

——读谢宗玉

阅读经验 绝望的疗伤

记忆刻度 脸

思想空间 不断减少的文字，

但越来越多的问号

从掐脖子到锁喉术的大跃进

自言自语 文房两篇

资格·规范·创新

向内的旅行

视听手记 续上海流水

青瓷联想

夜帐香深

摄影家哀歌

风声在耳 似是而非的镜子

《于坚集》序

旧时人物 菊残犹有傲霜枝

读书看碟 一弹解千愁

掩蔽观察 关于跌跤的十八点思考

城市指纹 浮生之穿行在城市

生活场景 工具

看热闹

编余琐记

半边莲

药用：具有利尿消肿、清热解毒的功能。主治大腹水肿、面足浮肿、蛇虫咬伤、晚期血吸虫病腹水等症。

不知你有没有玩过滚石头的游戏?我有。古希腊神话里的盗火之神也有。天神不知有多大年纪了，想必是老糊涂了，居然拿这么好玩的游戏来惩罚他。他一定是求之不得。把石头推上山，再看着它气势汹汹地滚下山，多壮观啊。百玩也不厌，千玩也不厌。至于要寻究把石头反反复复推上来滚下去的意义，则是世俗间大人们的蠢事，我们小孩不管，那个盗火之神也不管。世俗间的大人总以同情的目光去看那个被罚之神，但我们小孩知道，他不需要怜悯，他一直是快乐的。真正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如同成年人的做爱，做爱也是简单的上下运动，但没有人厌倦过。

神力气大，一个人就可以把大石头推上去，我们力气小，需要几个人把石头抬上山。我们滚石头的时候，一般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们那时的工作就是用锄头挖柴根，作为家中的烧火煮饭之柴。我们一晌午挖了半土箩柴篼，就觉得工作完成了，并没有人规定我们工作的分量。

滚石头好玩的地方不在于气喘吁吁把石头抬上山，而在于把石头推下山。同一块石头，每次滚下山的速度、姿态、路线、气势和蹦跳的高度都不同。而且，站在山上看滚石和站在山下看滚石的心情又截然不同。有一次，我还没上山，同伴们就把大石头抬上山了，并很快将它推下山来，我只看见豹样的身影朝我扑下，我身子不由一偏。好险，石头擦过我的脚后根滚下去了，我的脚后跟居然只破了一些皮，但鲜红的血液还是流出来了。

回到家里，我没把伤事告诉我的父母。沉浸在繁忙的劳动中拔不出身子来的父母甚至都没觉察到我的受伤。我在伤口撒一把泥，第二天又上山了。几天后，当我一跛一拐的时候，父母才发现我的脚后跟发炎化脓了。他们让我在家里歇着，可我不愿意。等他们出门了，我又偷偷溜出门。劳动和泥土带给人的快乐自是不言而喻。更让我舍不下的，还有那滚石下山的游戏。仿佛成瘾了。火神西西弗或许也成瘾了，不然一开始他就没听天帝的话，后来他会乖乖地待在那里甘心受罚?

我的腿弯子里终于生了洋子(学名叫淋巴结)。我的大腿根下也接着生了洋子，好大好大的洋子，痛得我头冒冷汗，浑身发烧。而脚后跟这时也浮肿得像个软包子，伤口处，艳若桃花。可我还是坐不住，一到白天，就想往山上跑。我这样下去，按照现在人们谨慎的看法，其实已危及了生命。但乡下的人贱，我和我的父母还是没有在意。

我的父母想到了半边莲。故乡安仁县瑶村的田垄上到处长有半边莲。水水嫩嫩的半边莲，生着颀长的叶子，开着淡紫的小花，相互牵牵连连的，扯一根，就可带出一串。洗净，用石头擂烂，湿湿凉凉的往我脚上一敷，呀，舒服死了。再用布一包扎，我一摇一跳，t又可以上山滚石头去了。

如今，疼痛仍然藏在记忆的深处，但伤口早就在记忆中消失。如果不是为了写这组文章j半边莲也许就被我的记忆删除掉了。没有忘记的，是滚石时那发了疯般的快乐。

其实，成长的过程中不单是那一次用了半边莲。据我母亲回忆，我用半边莲的次数不下十回，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半边莲，一直生活在我明亮童年的背面。它像母亲一样护卫着我。今天我要诚恳地说声谢谢。

附录：药方一

主治：毒蛇咬伤

药方：鲜半边莲120克

用法：水煎服。或将半边莲捣烂绞汁，加甜酒30克调服，然后盖被入睡取汗。毒重者1天2剂。并取鲜草捣烂，外敷伤口周围。

药方二

主治：小儿麻痹症  药方：半边莲240克，威灵仙30克，寻骨风根30克

用法：水煎成2000毫升药液，倒人杉木水桶中，并于桶内放一小木凳。嘱患儿脱去袜子及裤子，坐椅子上，双足踏于凳子上，用厚浴巾围住桶口，使热气不溢出，待药水不烫皮肤时，取出小木凳，将患儿的脚浸入药水中浸泡，每日早晚各一次，每剂药用2次，次日再熬新药。病程短者，疗效较快较好；病程长者，需坚持一段较长时间。

山薄荷(大叶蛇总管)

药用：具有清热、利湿、解毒的功能。主治急慢性肝炎、蛇伤、脓疱疮、皮肤瘙痒、感冒。

深秋的茶树，叶子是黛绿色的，或者说是黛青色的。竹青叶，通身却是碧绿色的，还有一对红红的细眼，如果吐芯子，它的芯子也是红的。这样一条蛇，倦在茶树上休息，要说是很好发现的。可黑麦家的三保却没有发现。三保一边笑吟吟地跟另一棵茶树上的人寒暄，一边手脚麻利地抢摘油茶。多好的油茶啊，圆溜溜的一颗颗躲在黛青的叶子下，像躺在土里的马铃薯。

就在这时，竹叶青猛地在他眼前一弹，像道绿色的闪电，朝他的左手射去，他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一甩左手，但晚了，左手上的油茶像弹子一样甩开了，而蛇却缠在手上不放。待他腾出右手要帮忙，蛇倏地一滑，顺着树干窜人林子里看不见了。

惊魂定下来后，痛的感觉就上来了，也不是很痛。只有一丁点儿痛。细察手背，坏了，那东西的两粒齿印清清楚楚地陷在那里。还有一丝血渗出皮肤。谁都知道，竹叶青是剧毒蛇，咬一口，弄不好会毙命。摘油茶的村人听了响动，都纷纷围上来。

遇到这种情况，我当村民组长的父亲最有主见，他拿出柴刀，在三保还没集中注意力的时候，挥刀就在他的手背上一划，三保啊一声叫痛，刀已经收到父亲背腰后了。然后有人给三保挤血，有人扯来藤条死死地扎住三保的手腕，防止毒血扩散到全身。其他村人就满山坡找山薄荷，那是一种蛇药，却找不到。平时经常碰见的蛇药，到真正想用它的时候，它却藏身不见了。人们退而求其次，想找半边莲，半边莲也有治蛇伤的药用，效果却不及山薄荷。可这会儿半边莲也没有。半边莲只长在瑶村屋前屋后的田垄上。

村人就建议三保快快回家。

为了以防不测，父亲要我陪着三保下山。果然，在燕子崖的时候，三保的手已肿得像面包一样，并且紫乌紫乌。三保的额头冷汗直冒，他嘴里抽着凉气，并且开始呻吟。后来他终于走不动了，坐在地上不起来。而那年我只有十岁，根本背不动他，只能神情肃穆地待在一旁望着他。到最后，三保突然放声号哭。那么大的一个男人，居然会哭得如此惊心动魄。我吓坏了。

三保摸出柴刀，要我帮他把左手砍下来。然后我才有了主意。因为在出发之前，父亲私下叮嘱过我，只有等到三保哭着要砍他的手腕时，才能帮他解开手腕上的缠藤，再迅速缠到手肘关节上去。这样治疗起来也许麻烦，但胜过他自己将手腕斩断。

毒血向手臂扩散的时候，疼痛逐渐消解。三保忍着一口气，咬着牙，终于在中午时分赶回瑶村。三保的父亲黑麦在半个小时内就找到了大把半边莲，并且砸碎，敷到三保的伤口上。但三保的毒血已经渐渐攻心，半边莲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拉住他正往黄泉路上赶的魂影。

薄暮时分，当摘油茶的村人挑着重担三三两两回到瑶村时，黑麦家已经哭作了一团。大家赶到他家一看，三保全身紫乌，整个人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我父亲站在一旁，手脚都凉了，他一定在心里责怪自己的失误，如果三保的命都保不住，那还不如当初就将他的手腕切下。可当初，谁下得了那个决心啊。切一只手腕，对一个农人来说，就等于死了一半。

也是三保命不该绝。谁也想不到，神出鬼没的捕蛇人会在薄暮时分赶到瑶村投宿。捕蛇人的包裹里蛇药应有尽有。而捕蛇人使用起这些蛇药来，也得心应手。一通内服外搽后，三保悠悠转醒。黑麦一家人纳头便拜。后来还让三保做了捕蛇人的义子。这些我在散文《巫韵飘荡的大地》上有过记载。

捕蛇人不但与三保有缘，与整个瑶村都有缘。就是捕蛇人凭着他灵敏的嗅觉，把瑶村周围的多种蛇药都找全了。他还告诉瑶村人如何正确配制蛇药。

捕蛇人在安仁县瑶村足足待了半个月，才在一个夜里神秘消失了。据瑶村的大人们说，捕蛇人是神农爷的第几千几百代弟子。神农爷在安仁死后，葬于炎陵。他一代一代的弟子千万年来，就一直在这片土地上云游，从死亡边缘，把一个又一个痛了病了的村民拉回人世。

六年后，我与捕蛇人不期而遇。

细察他，不过一个靠卖蛇和蛇药为生的普通人而已。瑶村人之所以将他神化，大约是感激他的救人之德。

P10-14

祝勇

前些天，广州《南方都市报》记者在采访我时，问我如何面对当代散文回避现实这样的质问。我告诉他三点：一、这是一个伪问题，因为它是不存在的，散文生存于现实中，即使以历史为题材的散文亦不例外，仅从本期《布老虎散文》中，就可找出若干证明；二j散文中的现实与质问者所理解的现实不同，质问者所提及的现实可能是指社会大事，诸如汽油涨价、拖欠农民工工资、房地产纠纷、矿难、官场腐败等等，而散文家所关注的现实是我们的生命处境；三、作家不是记者，散文也不是新闻，分工不同，目的也不同。

在《绝望的疗伤》中，张锐锋写道：“世界上许多伟大的作家，不是因为他写了多么让人激动的题材，而是因为他用自己细腻的心，感受到了我们生活的不幸。对于很多习见的事物，我们总是以迟钝、麻木的眼光从其表面一扫而过，很少真正的在那里停留下来，更不可能盯住一件事情不放。生活是琐碎的，甚至是烦琐的，它常常使置身于其中的人感到不耐烦，因而失去了清点的信心。”这刚好表明了文学的价值：它不是历史事件的记录员，而是为我们清点纷乱的人生。汽油涨价、拖欠农民工工资、房地产纠纷、矿难、官场腐败，固然都可以进入散文，但它们仅仅是作为素材出现的，散文对于我们内心真实处境的关心，超过对这些事件真相的关心。所以，无论是大事件，还是小事件，它们在散文中都具有平等的地位。甚至，与新闻记者的价值尺度相反，小事件比大事件具有更大的文学价值。在我看来，夫妻间的一次吵架比巴以冲突更加重要，尽管后者可能充斥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比如于坚，就是一个惯于书写小事件的写作者，他笔下的事物甚至连小事件都算不上，比如在镜子面前的窘困：“没有镜子，我永远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从镜子那个方向我也永远回不到我自己的这个有感觉的肉身。只有一拳粉碎了玻璃，我才可以回到我自己。但我看不见我自己的时候，我也不能自我肯定我就是我，我只是在对自我的无意识里面在着，我不能思考观察我自己，我对我自己的任何思考，都不能确证为是对我自己的思考。”(《似是而非的镜子》)散文，使得司空见惯的镜子具有了空前的释阐空间，它和我们的精神处境密切相连。世界历史归根结底是由每个人的历史组成的，而无论是史学还是新闻报道，恰恰忽略了个人的历史，尤其是内心的历史，这刚好使文学具有了不可取代的作用，而散文，则是表达这种历史的最恰当的工具。每个人所面对的现实都是最具体的现实，新闻事件，乃至所谓的历史，在现实中的价值接近于零，只有当他们与每个人的生活发生联系时，它们才有意义。所以，张锐锋表达了这样的观点：“无论对于世界的哪一部分，大的命运都是由小的细节决定。尤其对于作为艺术的小说，其材料的选取，不能在大的方面考虑。”散文不是焦点访谈，《布老虎散文》也不是《南方周末》，散文以自己的眼光发现现实的意义，恢复那些被遮蔽的现实，并重新思考我们自身的命运。

二00六年五月二十五日月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