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工部局交响乐队
那天是星期六,找到交响乐队时,乐团正在排练。谭抒真在排练大厅里先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坐下来。他听出来他们正在演奏的是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到了休息的时候,演员们纷纷去了休息室,一个高大的荷兰人走过来询问他的来意。他用英文告诉他,他想来学小提琴。那荷兰人高兴地说:“我就是拉小提琴的。乐队里拉小提琴的人很多,他们都拉得很好,但是很多人不会教,就数我教得最好。”
谭抒真也很高兴,他欣然表示同意,问清楚了老师的地址后回家。
这次在交响乐队听排练对抒真来说是第一次,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还有个意外收获是得知工部局交响乐队第二天就要在兰心大戏院演出的消息。
第二天他急不可待地赶到了兰心戏院,化六角钱买了张票进去听音乐会。
当时的兰心戏院不在现在的地点,那时还在现在的圆明园路,是一座红砖的砖木结构建筑。这个老兰心之前曾被大火烧毁,是在原地照原样重建的。那时戏院照明点的是煤油灯,冬天还生火炉,所以很不安全。这所老兰心后来被拆掉卖给教会,重造了一座有十几楼的广学会大楼。另外又在蒲石路(今长乐路)造了现在的兰心戏院。
兰心戏院举办工部局交响乐队的音乐会,楼下大厅要买票,二楼的座位是免票的。但谭抒真在听音乐方面决不吝啬几个小钱,从来是买票的。
上海的工部局交响乐队是中国最早创建的也是当时惟一的交响乐队。它在远东可算是首屈一指。这是谭抒真这位在内心充满了对音乐的渴望的青年人第一次听专场交响乐音乐会。他听得如痴如醉,感到是绝妙的享受。这以后他成为老兰心的常客,经常去听工部局交响乐队的音乐会。
他每周都定期去向交响乐队的荷兰老师学小提琴。这是谭抒真的第六位小提琴老师,名叫梵·海斯特(Van Heyst)。他在工部局交响乐队拉第二小提琴,还兼吹低音大管。谭抒真到老师家坐去上课。他家住在虹口区,租住二楼的一间带家具的单身宿舍。房东管饭,还给他打扫卫生,换洗床单。
海斯特的教学比较正规,有一定的步骤和安排,给的功课很多,教得也很认真。他选用的是中级提琴教材,每次拿到新谱,总是先和谭抒真一起拉一遍,对他拉得含糊不清的地方则自己再示范拉一遍。谭抒真觉得这种教学方法对自己很适合,也很实用。这样边视谱边拉琴让他有一种在乐队练琴的感觉,对他以后进交响乐队拉琴能够适应快速视谱非常有益。他住在上海美专,跟梵·海斯特老师连续学了一年半琴,获益非浅。
这段时间他名义上是美专的学生,主课小提琴其实是自己另外找校外的海斯特老师学习。美专音乐系另外还开设了京剧、和声、钢琴等课。谭抒真的钢琴老师是汤凤美。因为教室不够,上钢琴课的教室只好放两架钢琴,两个学生分头同时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互相干扰得厉害。他没怎么学就放弃了。和声课他也只去听过一次,教师刘质平是音乐系的系主任,那次上课讲的是三和弦。抒真真正感兴趣的其实是京剧课。老师陈道安号称南陈,和号称北陈的陈彦衡都是京胡好手。上课时他教拉京胡,学生在下面跟着一起拉。于是抒真下了课还起劲地在宿舍里学拉京胡,对它着实着迷了好一阵。但后来他发现学京胡和学小提琴有矛盾,两者对音准的概念完全不同。而对小提琴来说,音准绝对是头等重要的事。学京胡既然和学小提琴有冲突,他只好忍痛割爱了。
这样一来,在美专基本上无课可上。虽然如此,他还是作为美专的学生,住在美专,有时参加美专组织的一些讲座之类活动。美专那时请过康有为来讲学,胡适之也来讲过。都是由校长刘海粟主持会议。尽管在美专没什么课好上,谭抒真对自己贸然来到上海求学小提琴从来都不后悔。相反他觉得上海是个“音乐的天堂”。他常说:“我是听了吹牛到上海的,不过我一点没上当。”在上海他不但找到了好老师,这里还有丰富多彩的音乐生活。
他在美专的读书生活十分自由,但他对练琴始终抓得很紧,每天一整个上午都在用功练习小提琴。下午则出去逛街,看电影,跑书店,接受各种文化艺术的熏陶。
父亲在上海南市有个朋友陈一龙医生。父亲托陈医生照顾谭抒真,家里给他寄钱总是寄给陈医生,他要用钱就到陈医生家里去取,有时甚至是先向他借用。陈医生给谭抒真介绍了两位音乐界的朋友。一个会弹风琴,曾去美国留学,名叫傅彦长。另一个是天主教徒张若谷,张小时候是在法国读的中小学,也会弹风琴。谭在上海没什么朋友,便常和他们两人来往。他曾问起傅彦长在哪留学,回答是出国洗了八个月的锅子盘子就回来了,只买了些音乐书回来。后来上海艺术大学成立,他们两人都应聘到上海艺术大学当教师。
通过傅彦长和张若谷,他认识了申报的副刊主编朱应鹏。当时申报馆在三马路靠近河南路,就是现在解放日报社的所在地,旁边有扇小门直达二楼通到副刊部。朱应鹏脾气很好,对人总是笑眯眯的。谭抒真认识他以后经常写些文章投稿给申报的《自由谈》。他第一次投稿是在听了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后写了一篇介绍音乐会的文章。主要是介绍音乐会演出的几个作品,作曲家和时代背景之类。看到文章变成铅字发表在《自由谈》上,他对投稿更有了兴趣,以后经常写些音乐评论、音乐作品介绍之类稿件。因为是熟人,加上音乐方面的稿件来源很少,他投的稿件几乎没有不登的。除了文字稿,他还画过一些音乐漫画,是用毛笔画的,也都发表了。那时写一千字可拿到三元稿费,不到一千字的短文也是三元,对他的零花钱不无小补。
当时上海是全国西洋音乐最发达的地方。申报《自由谈》登载谭抒真这类音乐评论、音乐欣赏文章,很可能在中国的音乐史和报刊史上是最早的,开了历史的先河。
到上海大约两个月,他到国际礼拜堂去听了一次沪江大学的音乐会。
沪江大学是美国教会办的,他们学校的音乐系自成体系,宣扬的是美国的文化。这里学音乐的学生甚至连西方以西欧为中心倡导的音乐之父巴赫也不知道。在这场音乐会上谭抒真听了后来成为沪江大学校长的凌宪扬的弟弟凌志扬的小提琴独奏。那时凌志扬的年龄和他相仿,只有十八岁左右,琴拉得确实很好。这也是谭抒真唯一一次进上海国际礼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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