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俗是现代经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过程改变着习俗，同时习俗也正在随时随地地影响市场过程。本书阐释了这种相互作用。它始于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关于习俗的见解，即习俗逐渐适应新的需要，心理刚性也正在限制可能的经济活动范围。这种理论应用于解决财产理论、法律、公司理论及社会劳动分配理论的基础问题。施里特教授运用一种独创且强有力的方法阐明了制度理论和社会理论的许多问题，他这种超常规的方法使许多哲学家、政治家和经济学家非常感兴趣。

在写作关于习俗的著作时，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正在思考水如何影响鱼的生活。这是一项令人惊愕的任务。

习俗在一切生活环境下都是普遍存在的。它塑造习惯和信念，支配情绪和认知，影响动机和行为。通过这些途径，习俗渗透到社会和经济的互动过程之中。习俗的许多个别的影响扩散到整个社会体系并在其中相互作用。这意味着识别单一的因果链是困难的。此外，习俗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影响动机、信念和行为，在这样的情况下，社会和经济过程的习俗性基础就很难辨别，并且有时候甚至是看不见的。尽管难以理解，用阿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的话来讲，习俗“对世界历史施加了深刻和支配性的影响”。

在某些方面，习俗减弱了经济和社会的互动，并在其他方面制约了这种互动。在观察“有效的规范能够建构一种强有力的社会资本形式”的时候，社会学家们已经强调了习俗对社会协调的优势。 相反，经济学家们把“习俗的紧箍咒”描述为“妨碍生产方式和生产者自身自由发展起来的特征” 的东西。这些观察指出了习俗的重要特征。然而，更深刻的理解则需要分析种种习俗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它们如何影响行为。

本书提出了一种习俗理论，它是以一个人的认知、情感和行为为中心的。在这方面，这一理论偏离了流行的分析方法，因为流行的分析方法把习俗当做因其竞争性或工具性优势得以维持的日常惯例。这种工具主义者的概念不符合描述可以理解的习俗的非工具性的重要特征的要求。当然，如果其他人也都这样做，那么，沿着道路的右侧行车是明智的。这样做，右侧行车的普及可能就表示右侧行车的习惯。这是一个简易的例证。这一论点将不能解释为什么人们坚持那些对个人来说需要花费代价的规则，比如信守诺言、尊重财产权或给小费。这些行为是由习俗所维持的。他们为一切类型的社会和经济制度提供了基础。习惯性规则的遵从比简单的工具性证据——例如对右侧行车的习俗的简单说明需要更加深刻的思考。

本书所追求的习俗理论强调来自于针对行为一致性和合理性的个人奋斗的动机的力量。习俗被描述为来自对行为、信念和感情彼此之间紧密联系的特定的个人愿望。人们对示范行为、根据他们的信念采取行动以及根据他们的经验形成信念具有偏好。行为、信念和情感之间的联盟是由发生在人类心智中的过程所产生的。

这些心理过程(被称之为“澄清”过程)不仅限于认知，而且彻头彻尾地调整了心理有机体的结构。模式识别——在很大程度上是自动的——能够根据澄清过程得到解释。同样，日常惯例和习惯自发地建立在那些逃避我们的定期考虑的已经被感知的规律性基础之上。促使日常惯例和习惯稳定化的情感的组合也是由整合习惯、情感和信念的愿望所产生的。习俗现象来自于行为的、感情的和认知的要素之间的相互结合。所有的这些讨论都可以被概括为“澄清”观，这将作为论点逐步展开。

1．1 理论背景

习俗是文化的一个基本要素，但是，在随后的章节中将不采纳这样广泛的观点。相反，习俗的形成是以日常经验为基础的。然而，在进入主要的讨论之前，针对某些重要的理论背景问题，构造一个基本的理论主张是恰当的。

广泛地看，当今的社会理论是由两个相反的关于文化和经济相互作用的观念所支配的。一方面“经济决定论”的观念把文化看成是一个由更为基本的经济和演化竞争过程中所产生的附带现象；另一方面“文化主义者”或“后现代主义者”的分析方法主张，在任何社会，社会现实是一个彻底的社会建构——经济环境被描述成为是由文化所决定的，而不是决定文化的。

我们提出的习俗理论不同于经济决定论，也不同于文化决定论，因为我们否认或文化过程或功能性和竞争性想法独占优势，无论文化现象，还是经济现象，两者都被认为是人类思考、感觉和行动方式带来的附带现象。习俗来自于这些社会互动过程的心理规律性。我们不像文化决定论或经济决定论那样，假设经济过程或社会过程与个人之间某一方的自主性，我们提出的问题是这类自主性如何从互动中产生。我们分析习俗的形成问题。

从一个角度来看，这一分析方式是个人主义的，因为它把个人当做分析单位。从另一个角度看，它又不是，因为它并不否认集团、习俗和其他的集体现象的现实和(局部)的自治，并且不假设人们可以保持不受社会过程的影响。相反，这一分析方式试图解释集体现象如何可以把自治带到控制甚至奴役那些由于他们的互动而产生集体现象的人们的这一地步的。

此外，这里所追求的理论观点偏离于当今关于伦理问题的流行主张。不管他们的对抗性如何，经济决定论者和文化主义者的概念都共有一种观念，即伦理估价基本上是随机的和针对专门文化的，反之，当前的分析方法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立场。经济决定论的解释把社会价值还原为个人偏好。这些被看成是既定的，或者被看成是由没有任何道德内涵的盲目的演化过程所带来的。简而言之，社会估价被看成是随意的。同样的主张也直接来自于文化主义者的观点，每一件事情都被认为是由文化决定的。两种线索的思想都认为伦理价值仅在一个既定的文化中是有效的。更为基本的伦理判断(比如关于人权的那些判断)可能来自于普遍的共识和跨文化的协议，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和更深刻的基础。

相反，这里所采纳的主张是普遍主义者的主张。文化现象，包括伦理信仰，被认为来自于人类基本的认知、情感和行为的组合。这些组合是跨文化共享的，并且它们自身也独立于文化。因此，伦理信仰并不是随意的偏好，而是系统地与流行的世界观相联接的。由一个既定的世界观所带来的“现实的社会建构”不是一个无规律性的过程，而是由经验和支配我们思考的规律形成的。伦理判断的非随意性是由人性的非随意性和文化的非随意性限定的。

但是，文化和伦理相对主义以及文化主义相对于经济主义的广泛主题并不提供本书的随后分析的中心特征，并且本书的讨论将不再深入地讨论它们。提到这些广泛的话题仅仅是为了勾画特定的理论背景，并且为描述开始于日常活动的习俗的形成的这一争论设置一个舞台。然而，本书末尾部分的附录将提供关于个人主义以及文化和伦理相对主义的某些附加材料。

1．2本书概览

本书的前四章讨论习俗的性质。习俗被描述成为包含习惯的、认知的和情感的特征。这些特征可能被认为是截然不同的要素，但是，在实践上，它们是密切联系的。市场交易必须依赖于习惯性的权利和义务。这些权利和义务形成了产权和交易的基础。此外，习俗可以在几个维度上突兀或者平滑地变化。

第5章讨论自适应的习俗观点。这一观点追随阿尔弗雷德·马歇尔关于习俗的阐述。习俗被描述为是缓慢适应于新的环境的一种惯性力量。尽管在阐述习俗的不同变化上非常有用，可是，自适应的习俗不适用于说明习俗的某些重要的特性，比如习俗的刚性和部分自主性。因此，第6章到第10章提出了习俗的“澄清”观点。习惯性的规律性关系到规则感知和学习。习俗的动机力量被确认为来自对规律性的偏好和对联结认知、情感和行为于一体的行为连贯性的愿望。习俗的力量和它的刚性以及局部自治来自于这一系列前后传承关系的强化。

本书的第二部分将第一部分所提出的习俗的观点应用于产权理论、法学理论以及企业和市场理论。

关于产权的讨论紧紧追随大卫·休谟的产权理论。产权被描述为根植于形成习俗的人类动机的同样显著的特性，但是产权所采取的特殊性是来自于社会和经济的互动。产权的动机和功能特征是平行运行的，彼此之间相互强化。这一平行关系类似于一首乐曲中的主音符和辅音符之间的相互影响。每个音调都支持另一个音调，但是有时相互影响也会引起失谐和紧张。同样，在确定的场合，产权的动机性和功能性的要求会指向不同的方向。这会导致冲突，并且可能会产生严重的无效率。在几个方面，这一“辅音符”的看法补充了现代产权理论。它说明了抵制演化压力的持续的无效率，并且有助于约束每次竞争性产生的制度的解决方案的集合，因此，深化了关于制度竞争的理论。

这一分析方法也可以使得法律的许多特征一般化。通过描述心理需求和工具需求互动的方式，它提供了一个关于自然法与制定法之间的对抗性的新颖的观点。法律被描述为一种系统化了的习俗，它连接行为方式与已经感知的规律性，因此以影响习俗的同样的方式影响行为。尽管传统的法学理论强调法律演化的“有机”性质，现代演化思想几乎排他性地强调法律的外部功能和工具的特征。澄清的观点强调“配合旋律”的范式：在形成法律的过程中，内部的“有机”的力量和外部的工具力量两者共同发挥作用。

企业也提供了另一个领域，其中习俗的运行也可以被进行研究。企业可以被想像为浮现在市场中的专业化的习俗之岛。竞争排除了无效率的组织形式和无效率的习惯性形成。在这一情况下，习俗被限定在那些针对其他的协调形式是优越的任务上。因此，在一个竞争性的环境下，习俗的呆滞(the sluggishness of custom)为企业的一体化和企业的规模建立了界限。通过更多关注整体的日常惯例的集合、控制结构和企业专业化的规范的普遍的一致性和内在平衡，而不是单一的和分离的组织特征，澄清观点也为企业理论提供了新的展望。

在企业内和整个社会，习俗服务于组织劳动分工。在这种情况下，因为习俗产生的直接协调为市场协调提供一种选择，这一选择更为间接地依赖于习俗。尽管亚当·斯密主张，市场的规模限制了劳动分工，但是，澄清的观点主张，在另一个重要的方面，任务的性质划定劳动分工。无论市场规模如何，确当的任务(比如编写一个计算机程序，或谱写一首乐曲)不能被有效地进一步分拆。这表明斯密定理的一个基本的重构，并且在企业内部和跨市场范围内提供了一个关于劳动分工如何被组织的新观点。

因此，在不同的方面和不同的地点，习俗的力量浮现了。他们为许多经济和社会制度提供了基础。结论的那一章强调习俗运行的全景模式、它的普遍性以及它影响社会演化的方式。

1．3证据的性质

可以把本书类比为一座大厦。一座大厦是通过某种方式组合不同的材料建造的，一本书是由不同的论点和观察所组成的。在这两种情况下，产品都是以它的组成成份的整体结构为特征的，而不是以材料的使用为特征的。包含在这座大厦中的建筑思想可以通过使用其他的材料替代那些被实际使用的材料来表现，比如其他类型的石头和灰浆。同样，一本书研究一个主题，这一主题可以通过使用其他积木(比如其他的证据、观察或案例)而得到解释。正如同一座大厦的设计不能还原为所使用的材料，并且它甚至是独立于这些材料的，本书的主要信息依赖于它寻求交流的整体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