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了一百零一岁,走过漫长的一个世纪。从1921年公开发表第一篇文章,到1999年2月续写《怀念振铎》,一生著述与译作,超过1300万字,贯穿其中的主线就是“启蒙”、“人道”与“献身”。他被视为“伟大的思想家”与“社会改革家”,他在20世纪中国之地位,被视为卢梭之在18世纪的法国、托尔斯泰之在19世纪的俄国……。他有说不尽的飞扬。
当功名利禄的浪潮从身边滚过,他正一字一句写他的“忏悔录”,写一部“讲真话的书”。他决心要像托尔斯泰晚年那样,用实际行动去忏悔。他沉浸在噩梦般的恐怖中,一鞭一条血痕,抽打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曾经的自私、曾经的讲假话、曾经的批判好人……他被视为“当代中国活得最痛苦的老人”……。他有说不尽的落寞。
“献身精神”是他作品一贯的主题,他一生只想“为他人而活着”。他常说“我要为大家活着”、“成为大家的包袱,那就没有意义了”……
当年一批作家——曹禺、萧乾、刘白羽、何其芳、卞之琳、严文井、荒煤等——之处女作或代表作,均由他发表或出版。20世纪80年代又一批年轻作家——从维熙、谌容、张洁、沙叶新、张一弓、张辛欣等——同样得到他的扶持、鼓励或保护。……他被视为年轻后生们一棵“挡住风沙的大树”。
对“文革”的反思——
人们正在想出种种方法残害同类。为了逃避这一切恐怖,我也曾探索过死的秘密。我能够活到现在,原因很多,可以说我没有勇气,也可以说我很有勇气。那时候活着的确不是容易的事。
倘使要我讲出自己的真实思想,那就是:没有希望,没有前途,我忍受不了阎罗殿长期的折磨。我不曾走上绝路,只是因为我不愿意同萧珊分手。除了我对萧珊那份感情外,我的一切都让“个人崇拜”榨取光了。
往事不会消散,那些回忆聚在一起,将成为一口铜铸的警钟,我们必须牢牢记住这个惨痛的教训。
我回头看背后的路,还能够分辨这些年我是怎样走过来的。我踏在脚下的是那么多的谎言,用鲜花装饰的谎言。
我仿佛同赫尔岑一起在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暗夜里行路,我像赫尔岑诅咒尼古拉一世的统治那样诅咒“四人帮”的法西斯专政,我相信他们横行霸道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他们作恶多端,已经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了。
我想认真总结,使自己不再重复这种糊涂事,并且也不叫别人再干这种蠢事。但我自己与别人不同,在进行总结的时候,我要自我解剖,自我分析,并不想责怪别人,归咎别人,而且想通过自我解剖,自我分析,总结经验教训。……我的箭垛首先是我自己,我揪出来示众的首先是自己。
关于《随想录》——
这是一笔心灵上的欠债,我必须早日还清。它像一根皮鞭在抽打我的心,仿佛我又遇到五十年前的事情。写吧,写吧。好像有一个声音经常在我耳边叫。我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我不愿意空着双手离开人世,我要写,我决不停止我的笔,让它点燃火狠狠地烧我自己,到了我烧成灰烬的时候,我的爱,我的恨也不会在人间消失。
关于讲真话——
真话毕竟是存在的。讲真话也不难。我想起了安徒生的有名的童话《皇帝的新衣》。大家都说:“皇帝陛下的新衣真漂亮。”只有一个小孩子讲出真话来:“他什么衣服也没有穿。”早在1837年丹麦作家汉斯·安徒生就提倡讲真话了。
我提倡讲真话,并非自我吹嘘我在传播真理。正相反,我想说明过去我也讲过假话欺骗读者,欠下还不清的债。
所谓的讲真话不过是把心交给读者,讲自己心里的话,讲自己相信的话,讲自己思考过的话。
鲁迅先生给我树立了一个榜样。我仰慕高尔基的英雄“勇士丹柯”,他掏出燃烧的心,给人们带路,我把这幅图画作为写作的最高境界,这也是从先生那里得到的启发的。我勉励自己讲真话,卢梭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但是几十年中间用自己的燃烧的心给我照亮道路的还是鲁迅先生。
关于萧珊——
她是我的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骨灰里有我的泪和血。……在我丧失工作能力的时候,我希望病榻上有萧珊翻译的那几本小说。等到我永远闭上眼睛,就让我的骨灰同她的搀和在一起。P.336-337
中国文化是讲“良心”的,只是没有形成为“良心”而忏悔的传统。人有“原罪”,所以要忏悔;人有“良心”,所以似乎没有忏悔的必要。
巴金的价值,就在倡导为“良心”而忏悔。在西方的“忏悔”与中国的“罪己”的交点上,他倡导以“忏悔”的方式来“罪己”,不要等到步入绝境的时候、为着某个临时的功利目标……而“罪己”。
在这一点上,他把西方之“忏悔”传统与中国之“罪己”传统融为一炉。他用自己的一生来证明,“良心”有时也会变成一种“原罪”。
巴金在人们印象里,是一个没有城府的人,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人,是一个天真的人。
没有城府,所以易受攻击:完全不设防,所以容易受伤;天真,所以不曾放弃理想。
“献身精神”是他作品一贯的主题,他一生只想“为他人而活着”。他常说“我要为大家活着”、“成为大家的包袱,那就没有意义了”……
当年一批作家——曹禺、萧乾、刘白羽、何其芳、卞之琳、严文井、荒煤等——之处女作或代表作,均由他发表或出版。20世纪80年代又一批年轻作家——从维熙、谌容、张洁、沙叶新、张一弓、张辛欣等——同样得到他的扶持、鼓励或保护。……他被视为年轻后生们一棵“挡住风沙的大树”。
他说:“我的上帝只有一个,就是人类,为了它我准备献出我的一切……”
他活了一百零一岁,走过漫长的一个世纪。从1921年公开发表第一篇文章,到1999年2月续写《怀念振铎》,一生著述与译作,超过1300万字,贯穿其中的主线就是“启蒙”、“人道”与“献身”。自青年至老年,始终不变。所以他被认为“始终是一个五四知识分子”。他曾获意大利政府授予的“但丁国际奖”,法国政府颁发的“法国荣誉军团勋章”,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颁发的“人民友谊勋章”……他被视为“当代文学巨匠”、“新文学的开拓者”、“现代中国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一盏照亮一代国人的灵魂之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良心”、“一切有成就的男子的楷模”、“中国第一位表现出忏悔精神的伟大人物”、“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他被视为“伟大的思想家”与“社会改革家”,他在20世纪中国之地位,被视为卢梭之在18世纪的法国、托尔斯泰之在19世纪的俄国……。他有说不尽的飞扬。
他以“言行一致”为生命准则,恰又遭逢一个不那么“言行一致”的时代,所以他被视为一个“杞人忧天”的人;他以“责己恕人”为人生信条,恰又遭逢一个普遍而自觉的“责人恕己”的时代,所以他被视为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当功名利禄的浪潮从身边滚过,他正一字一句写他的“忏悔录”,写一部“讲真话的书”。他决心要像托尔斯泰晚年那样,用实际行动去忏悔。他沉浸在噩梦般的恐怖中,一鞭一条血痕,抽打在自己身上,为自己曾经的自私、曾经的讲假话、曾经的批判好人……而解剖自己、指责自己、鞭挞自己。他的责己已近于苛刻,已近于宗教信仰,一步一顿走在“一条荆棘丛生的羊肠小道”上。他被视为“当代中国活得最痛苦的老人”……。他有说不尽的落寞。
李贽曾这样界定“童心”:“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只有“童心”之人,才没有城府;只有“童心”之人,才完全不设防;只有“童心”之人,才永远那么天真。巴金根本就是一个“童心”之人。靠“童心”而活着,靠“最初一念之本心”而活着……
“童心”只在人类的过去,也只在人类的将来:目前的人类,正行进在从过去到将来的中途,那是跟“童心”无缘的。“后现代”与“后后现代”的浪潮,已把人类裹胁到“童心无人可守”之境地。
巴金的价值,就在用超过一个世纪的生命,告知红尘滚滚之中途上的人们,世间还有“童心或有人守之”之一境…… 他告知这中途上的人们,生命与生活还需上达“生之忏悔”!
斯人虽逝精神永存
一个多世纪的生命长河,淌过崇山,流过峻岭,穿过峡谷,在2005年10月17日19时06分停留了。巴金,多少人在呼唤这一名字,多少人在痛悼中国文坛的参天大树倒下了。伟岸的巴金,是以他卓越的人品、文品,屹立在中国文坛,国家,因他而美丽;人民,因他而自豪。
巴金先生安静地走了,他翻过了整整一个时代,竖起了一面永远的旗帜。在它的飘扬下,文学的坚持成为责任和良知的标志。他留下拷问心灵的文字,激起的是一个知识分子理想的愿望,他竭尽全力坚持到底的努力,活出的是一个生命的完整和理想的辛苦坚韧……
生涯几乎贯穿整个二十世纪的巴金,曾是多少代青年的航标与动力。爱与恨,泪与血,人性、良知、热忱,是巴金先生丰碑一样的著述及其为人所表现出来的最鲜明的特质与基调。巴金小说、散文代表作,已经成为二十世纪中国最富有活力的人文风景之一与宝库。
人们之所以曾经像崇拜英雄一样地以各种方式向巴老致意,在于他以无畏的勇气,做出了人人想做、人人都觉应该做,但又人人都没有足够勇气和能力做的事情。“说真话”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特定的时期、特定的环境中就尤其不是。于是“讲真话”曾经是一件事关生死的天大事情。而当有人以舍生就义的勇气而讲出真话时,其对世道的震撼,当如石破天惊!
巴金先生是现代中国的不多的文学大师、思想家之一,他以丰硕的文学成果以及一生坦荡无瑕圣哲般高贵的人品,向世人证明了爱心的价值、真诚的伟大,以及天才的光芒,他的名字必将与鲁迅等人一样,长留青史,像北斗一样在天空闪烁!
巴金的赤诚缠绕着深深的自责和沉重的忏悔,他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典范也是世纪不老的良知。他是一个大气磅礴,热情澎湃的书生,一个从未停止过对敌人攻击的精神战士。从天堂到炼狱,再到重返人间,这个当代中国活得最痛苦最热情的老人,他的生命与思想同在,与文学同在,更与良心同在。他的一生都在寻梦,他的一生都活在激流中……
巴金先生与郭沫若、茅盾等一起,并列为“以鲁迅为代表”的“一代文学巨匠”。他的声誉不仅仅只是来自于文学,更多的还来源于他的人格魅力和生活风采,在他走后,又有谁能像他那样扛起中国文学的大旗,而且一扛就是半个世纪……
几十年来,巴金在人们心中如一盏长明灯,照亮文坛,给人精神慰藉:他用文学扫除心灵垃圾,他用翻译拥抱整个世界,他用出版举荐文坛新人,他用行动推进文化事业。体现了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文化情怀和历史责任感,他用真话敲打麻木不仁。如今,他却走了……世界的沧桑巨变再也不能进入他的视野。但就如他的朋友从前说的那样:巴金先生是一只雄健的鹰,他即使一言不发,也是一种威严,一种力量。在我们头顶的天空,始终有一颗被命名为“巴金”的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