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北岛、陈丹青、崔健、刘索拉、田壮壮……这一连串名字和“四月影会”、“无名画会”、“第五代导演”等文化现象,共同代表着20世纪80年代文化艺术的回归与觉醒。20余年后的今天,那个以“文化热”著称的年代又被热闹地提起,三联书店于5月推出著名旅美女作家查建英主编的《八十年代·访谈录》。该书对11位成名于上世纪80年代的作家、艺术家、学者和批评家进行深度访谈,试图立体地还原和反思那个在中国20世纪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代。
这是一本围绕“八十年代”情境及问题意识的对话录,主持者选取的谈话对象多为八十年代引领潮流的风云人物:北岛、阿城、刘索拉、李陀、陈丹青、栗宪庭、陈平原、甘阳、崔健、林旭东、田壮壮,分别属于诗歌、小说、音乐、美术、电影、哲学及文学研究等领域。对话抽取相关领域里在今天仍有讨论价值的当年热点内容作为话题.试图重现这个在中国二十世纪史上具有特殊意义年代的场景和氛围,并且在回顾八十年代社会思想面貌的同时也对其进行反思。
时间:2004年9月8日 地点:北京芳草地
查建英:你想怎么来讲八十年代这个题目呢?
阿城:我不是太有“十年”这种概念。就像艺术的变化不会随着政治时期的改变而变化,好比我们文学史上,两汉、魏晋,或者隋唐,不会因为有了一个新朝,就会出现新的艺术,政治的、权力的转换决定不了艺术。事情也许早就发生了,也许还没有发生。单从“八十年代”划分,有点儿难说了。
查建英:那个时间其实是人为的计量。比如说,从外部环境看,八九年好像是一个句号,它正好又是八十年代末。九。年以后,文学上就有了王朔,大家很习惯就把王朔看成一个九十年代的现象。实际上他早在八十年代就开始了,不过那时他不突出,只是舞台上众多的人之一。其实这个年限不见得。
阿城:对,不见得。就像世纪末两千年那个分界点,叫个事给搅和了:到底二000年,还是二00一年算是两千年的开始呢?我记得有些国家是二000年的时候庆祝,有些国家不认这个,二00一年庆祝。很多人慌了,因为大部分人习惯了以一个十年或者一个时间的量度去决定自己的情绪。“我要跨过这一年,我要有一个新的,我要做什么事情”,突然发现不是,说下一年才是,有挫折感。美国人喜欢搞十年这种东西,decade,搞得有声有色,有好多套丛书,你肯定看到过。台湾前些年搞过七十年代,找了很多人回忆。
查建英:你是说他们回顾过七十年代?
阿城:对,很多人都卷进去了,《中国时报》人间副刊的杨泽主持的吧。
我自己的量度不是这种,而是知识结构,或者文化构成。从知识结构、文化构成来说,一八四。年是一个坎儿,新的知识撼动中国的知识结构,船坚炮利;一九一九年“五四”是一个坎儿,新的文化撼动中国文化构成,科学民主;一九四九是最大的一个坎儿,从知识结构、文化构成直到权力结构,终于全盘“西化”,也就是惟马列是瞻。中国近、现代史,就是这三个标志,其他就别再分什么十年了。不过既然定的话题是八十年代,总要来说说吧。对一九四九年这个坎儿,我觉得七十年代算是一个活跃的时期,七六年,官方宣布“文革”结束,造成八十年代是一个表现的时期,毕竟出版又被允许了。
查建英:是不是一个从地下转到地上的过程?比如那些诗人。
阿城:也没有全转上来吧。不过确实在八十年代,我们可以看到不少人的七十年代的结果。比如说北岛、芒克,七八年到八0年的时候,他们有过一次地下刊物的表达机会,但变化并不是在那时才产生的,而是在七十年代甚至六十年代末的白洋淀就产生了。七十年代,大家会认为是“文化革命”的时代,控制很严,可为什么恰恰这时思想活跃呢?因为大人们都忙于权力的争夺和话题,没有人注意城市角落和到乡下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查建英:对,六六年、六七年是特厉害的,六八年以后就开始下乡了。
阿城:管不着了,这些学生坐在田边炕头了。他们在想什么,传阅一些什么,写什么,权力者不知道。像六十年代末的芒克、根子、多多、严力他们在河北白洋淀形成那样一个诗的区域,尤其根子的《三月的末日》,意象锐利迷茫,与食指的《鱼群三部曲》失望迷茫区别得很开。《三月的末日》在我看是那时的经典,可惜没有人提了。我记得岳重跟我说,他当时提了一桶鱼从白洋淀坐火车回北京,到北京的时候桶里的鱼死得差不多了;春天了,但是,三月是末日。这样,一直贯穿整个七十年代。所以,好像是压制得最厉害的时期,但是因为把他们推到权力、行政力管理相对松散的地方,他们反而有些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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