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休谟是苏格兰著名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在哲学史上，他是英国经验主义哲学的集大成者，以其哲学著作《人性论》和《自然宗教对话录》闻名。1742年和1752年，休谟将他关于道德、政治和文学的散文汇集成了两本书，书名为《道德、政治、文学散文集》。休谟意在普及他的哲学思想，将哲学思考运用于观察日常生活。《散文集》以他《人性论》中的思想为基础，展现了他历史学家的独到见地，具有鲜明的哲人文风，透彻缜密，笔致精湛，堪与培根的《论说文集》媲美，为当时及后世的众多读者所喜爱，出版后在英国、欧洲大陆和美国大受欢迎，还被译成了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本书从休谟《散文集》中选择了27篇，另有一篇《我的一生》，为休谟去世前不久写的自传。在《散文集》的多次再版中，休谟不断修改增删了其中的部分内容，本书的译文尽量保留了这些改动的全貌，并作了比较详细的注释，以助读者阅读。

本书收录了18世纪苏格兰著名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心理学家休谟的27篇散文，内容涉及政治、哲学、伦理、历史、文学、艺术等领域。作者从人性的天赋特点出发，分析了政府起源和宗教狂热与迷信产生的原因在于人性的弱点，肯定了人性中追求完美、热爱美德的高尚一面，批评了人们脱离公认行为准则的道德偏见。

我的一生

1 论民族特性

2 论政府的起源

3 论公民自由

4 论新闻自由

5 论迷信与宗教狂热

6 伊壁鸠鲁主义者

7 斯多噶主义者

8 柏拉图主义者

9 怀疑论者

10 论奢侈

11 论悭吝

12 论生活的居中之位

13 论道德偏见

14 论多妻制与离婚

15 论爱情与婚姻

16 论人性的高尚与卑劣

17 论狂放与谦逊

18 论口才

19 论散文写作

20 论文章的质朴与工巧

21 论悲剧

22 艺术和科学的兴起与发展

23 趣味的敏感与激情的敏感

24 论趣味的标准

25 论学习历史

26 论自杀

27 论灵魂不朽

    8 柏拉图主义者

所有的人都具有相同的天性，都被赋予了相同的能力，但追求与好恶却大相径庭，乃至这个人倾心追求的事物，竟会遭到另一个人的断然谴责，这会使一些哲学家感到惊奇。使一些人更为惊奇的是：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里竟会判若两人，在拥有了他发誓要得到的对象之后，竟又轻蔑地将它抛弃。在我看来，人类行为中这种狂热的反复无常和犹豫不定似乎完全不可避免。有理性的心灵本应沉思最高的存在，沉思上帝的种种工作，永远安享平静与满足，不让自己去从事对感官快乐和众人喝彩的可耻追求。神性乃是赐福和荣耀的无边海洋；而人的智力则是一条条小溪，源自那个海洋，在其蜿蜒奔流的全程中，时刻都力图回归那海洋，将自己汇入那浩瀚无际的完美之中。在这个必然的进程里，若遇到邪恶或愚蠢的阻碍，它们会变得激烈狂暴，猛涨为洪流，将恐怖与破坏散布到临近平原上。

每个人都用华而不实的辞藻和充满热情的声调，极力赞美自己的追求，劝说轻信的听众去效法他的生活方式。这是徒劳的做法。与面容相对立的心却明显地感到：即使在最大的成功当中，那些快乐也全都不令人满意，成功并未达到真正的目的。我仔细考察追求感官快乐者在享乐之前的状态，衡量其欲望的强度，分析其追求对象的意义，发现他的快乐完全来自一种仓促之念，它使他损害了自己，使他看不到自己的罪过与痛苦。后来我又观察他片刻，见他正在享受他热切寻觅的快乐。他又想到自己的罪过与痛苦，备觉苦恼。恐惧和懊悔在折磨他的头脑，而厌恶和腻烦更使他的身体萎靡不振。

但是，更尊贵的人士，或至少是更高傲的人士，却会大胆地面对我们的责难，将自己当作哲学家或有道德者，声言情愿接受最严苛的考察。他以虽经掩饰、却依然明显的不耐烦态度，挑战我们的赞许和喝彩，仿佛受了冒犯，使我们不禁先要踌躇片刻，才会高声赞美他的美德。见到这种不耐烦，我更加踌躇了。我开始考察他表面上的美德的动机，可是，看吧！不等我开始这番探究，他已飞快地离开了我，去向那群粗心大意的听众发表演说，用堂皇华丽的借口无端地恣意辱骂他们。

哲学家啊！你的智慧毫无效用，你的美德毫无收益。你追求的是人们无知的喝彩，而不是人们对自己良心的切实反省，也不是对最高存在的更加切实的嘉许，最高存在统览一切的眼睛仅一看便能洞悉宇宙。你一定知道你自诩的正直实为空言，却自称公民、儿子和朋友。你忘了你的最高主宰，你真正的父亲，你最大的恩人。无限的完美造就了一切美好和有价值的事物，你对无限完美的爱慕何在？你对你的创造者的感激何在？他赋予你生命，将你放在与你人类同胞的各种关系当中，要求你履行你对每一种关系的责任，不准你无视对他的责任；他是最完美的存在，一条最紧密的纽带将你与他联系在一起。

但你却将自己当作了你的偶像。你想象自己尽善尽美，便崇拜自己。更准确地说，你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完美，所以只想通过使你那些无知的崇拜者倍增，去欺骗世人，愉悦自己的幻想。因此，你不满足于无视宇宙间最完美的存在，而是渴望用最可憎、最可鄙的东西取代他的位置。

综观出自人手的全部作品，综观人类智慧的一切发明(你自称对它们具有精到的鉴赏力)，你会发现：其中最完美的产品依然来自最完美的思想，当我们称赞一座比例匀称的雕像的美时，或称赞一幢大厦的对称时，我们赞美的其实唯有我们人类的大脑。我们还会想到那位雕塑家和那位建筑师，他们使我们思考其艺术和发明之美；那些作品能从大量未成形的材料中，萃取出如此丰富的表现力和如此匀称的比例。你请我们思索你行为里心志的和谐与情操的高贵，以及头脑能引起我们最大关注的全部优点时，你便承认了思想与智能的这种高级之美。但究竟是什么使你立即停止了呢？莫非你知道自己不再有价值了么？你兴高采烈地为美与秩序喝彩时，难道仍不知道何处能找到最完善的美、最完美的秩序么？将艺术作品与大自然的作品比较一下吧，前者只不过是对后者的模仿而已。艺术越接近自然，越会被视为完美。尽管如此，艺术最接近自然时究竟离自然还有多远，艺术与自然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阔大呢？艺术复制的只是自然的外观，而不是自然的内部，不是其中更值得赞美的活力和原理；艺术不能模仿它们，因为它们超出了艺术所能理解的范围。艺术复制的只是造化天工的细枝末节，却无望企及造化天工的庄严华美，而大自然精巧作品的庄严华美是那样令人叹为观止！因此，难道我们会如此盲目，竟然看不到宇宙中最精致、最惊人的发明体现着一种智能、一种构思么？难道我们会如此愚蠢，竟然在沉思那位具有无限睿智的智能存在时，心中不产生崇拜与赞赏的最热烈狂喜么？

最完美的快乐，当然必定来自对最完美对象的沉思；但是，什么对象能比美和美德更完美？何处能找到堪与宇宙之美相当的美？何处能找到堪与上帝的仁慈与正义相比的美德？倘若什么原因会减少这种沉思的快乐，那一定是我们能力的狭隘，它使我们看不到这些美与完善的绝大部分；或者，那一定是我们生命的短暂，它使我们没有足够时间去领会这些美与完善。可是，我们若能正确地运用赋予我们的能力，这些能力便会得到扩大、大大改观，从而使我们更知道怎样崇拜我们的创造者。这项永远不能及时完成的任务，将会成为我们永恒的事业。

           P69-P71

    中译本序

       周晓亮

这部《休谟散文集》是从休谟的大量短论和散文作品中选译出来的。在中国对西方学术思想的研究中，休谟是一个众所周知、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是英国经验论的集大成者，他的思想是当代各种实证主义、实用主义、实在论哲学的理论源泉，对康德的批判哲学、胡塞尔的现象学、非理性主义思潮等的发展有很大影响；他在伦理学、美学、政治学、宗教哲学、历史学等方面也做出了突出的贡献，被誉为西方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之一。

休谟生于1711年，死于1776年。他生活的时代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全面发展的时代。尤其他所在的苏格兰正经历着一场轰轰烈烈的思想启蒙运动，这场运动使苏格兰成为英国思想文化的中心，苏格兰首府爱丁堡被誉为“大不列颠的雅典”。休谟是苏格兰启蒙运动中的核心人物，他思想活跃、视野开阔、富于批判精神，他的哲学更成为那个时代的标志。

他的主要哲学著作是《人性论》(A Treatise of Human Nature，1739—1740)，该书分三卷，包含了他关于认识论、情感心理学、伦理学、美学、政治学等方面的主要思想。后来他又陆续对《人性论》做了改写，包括《人类理智研究》(An Enquir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1748)、《道德原理研究》(An Enquiry concerning the Principles of Morals，1751)两书和“论情感”(Dissertation on the Passions，1755)一文，这些著作奠定了他在西方哲学史上的地位。出于对宗教问题的关注，也作为其哲学思想的具体运用，他还写了《自然宗教对话录》(Dialogues concerning Natural Religion)和《宗教的自然史》(Natural History of Religion)等宗教方面的著作。在启蒙的时代，这些宗教著作对于思想解放所起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他的纯思辨的元哲学本身。具有强烈的历史感是休谟学术生涯中的另一特点，这显然与当时英国走在世界历史前面的地位有关，他曾自豪地说：“这是历史的时代，我们是历史的人”。他在历史学方面的最大贡献是写下了四卷6册的《英国史》(History of Great Britain，1754—1761)，这部巨著不是单纯的史实记录，而是同他的其他著作一样，充满了对历史和现实问题的哲学思考。

此外，休谟还写了一些短论和散文，与他的那些主要著作相比，这些短论和散文的出版背景很不相同。1739年《人性论》第一、第二卷发表后，其深刻思想未被学术界理解，所以一时不受重视，这给休谟很大打击，但他没有因此气馁，而是回到乡间家中继续写作。这时，他一方面继续修改《人性论》第三卷准备发表，另一方面为了尽快赢得文名，他开始撰写题目切近生活、格调轻松活泼的短论和散文，因为它们更容易得到公众的注意和欢迎。热衷文名是休谟学问生涯中的一个显著特点。

起初，休谟打算将这些短论和散文在一本周刊上连续发表，后来决定收在一起出一本集子。1741年，《道德与政治论文集》(Essays Moral and Political)第一卷匿名出版，印数1500册，出版商是爱丁堡的亚历山大·金凯德(Alexander Kincaid)。该书一上市就获得巨大成功，在伦敦被热心的读者抢购一空，供不应求，书商们纷纷要求再版。几个月后修订的第二版被投向市场，仍然大受欢迎。1742年，该书第二卷也问世了。这两卷书共包括27篇文章，涉及哲学、美学、伦理学、文学、政治学等多方面的题材。其中有7篇因“太轻浮”后来被休谟去掉了，它们是“论傲慢与谦谨”，“论爱情与婚姻”，“论历史研究”，“论贪婪”，“论杂文”，“论道德偏见”，“论中等生活”。其他文章中，属于哲学方面的包括关于伊壁鸠鲁派、斯多噶派、柏拉图派和怀疑论者的四篇哲学史专论及其他短文；美学方面的包括“论趣味与激情的敏感性”，“论雄辩”，“论艺术与科学的兴起和进步”，“论单纯和优雅”；宗教方面的包括“论迷信与狂热”等；政治方面的包括“论出版自由”，“政治学可以成为一门科学”，“论政府的第一原理”，“论议会的独立性”，“论大不列颠的政党”，“罗伯特·渥尔波爵士其人”等。

1745年，休谟又写了《道德与政治论文三篇》，这三篇文章是“论原始契约”，“论被动的服从”，“论新教继承权”。其中第三篇文章“论新教继承权”是一篇十分严肃的政论文章，实际上是对1745年发生的企图复辟斯图亚特王朝的詹姆斯党人叛乱的政治表态。休谟在文中明确表示，在英国恢复斯图亚特王朝是不适宜的。该书在1748年发表时，这篇文章被压下，直到四年后在《政治论》一书中发表，当时则代之以另一篇文章“论民族性”。《政治论》是休谟的另一部论文集，包括12篇文章，其中5篇是关于政治的，它们是“论古代国家的人口稠密问题”．“论权力平衡”、“论几个值得注意的惯例”，“论十全十美国家的概念”，“论新教继承权”；其他7篇是关于经济的，它们是“论商业”，“论奢侈”，“论货币”，“论利息”，“论贸易平衡”。“论税收”，“论公贷”。它们一出版就获得成功，而且在国外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749—1751年间，休谟写了一本名为《论文四篇》的文集，由“宗教的自然史”、“论情感”、“论悲剧”、“论几何学的形而上学原理”四篇文章组成。第四篇文章因数学家提出批评而被撤掉，换上了“论自杀”和“论灵魂不朽”，书名也因而改成《论文五篇》，准备发表。这时格罗塞斯特主教威廉·沃伯顿看到该书样本，指责它抛弃道德、宣扬无神论，威胁要对出版商起诉，休谟迫不得已用“论趣味的标准”一文将“论自杀”和“论灵魂不朽”换下，仍以《论文四篇》为名发表。

以上概述了休谟的短论和散文写作的情况。毫无疑问，他的短论和散文是以他深厚的学术思想为基础的，是他的政治取向和生活态度的明确表述。

在哲学方面，休谟始终坚持经验主义的基本原则，坚持通过对社会现象的细致观察来理解社会和人生，他从不打算用超验的原理来建构他的体系。因此，在阅读那些短论和散文时，我们处处都可以感到切近社会生活的现实感，领悟到作者对深奥哲理的质朴表述。从经验主义的立场出发，休谟坚持情感对人类审美和道德生活的决定作用。比如在“怀疑论者”一文中，他重申了在《人性论》中对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的区分，强调了“美”不在对象中，而是由审美“情感”决定的观点。他的“论悲剧”、“论趣味与激情的敏感性”、“论趣味的标准”等都是研究他的美学思想的重要文献。在涉及社会道德的许多文章中，休谟也都坚持了反对极端利己主义，提倡社会功利的一贯立场。

在政治方面，通过对具体社会政治问题的分析，休谟无不处处显示出反对专制统治。提倡民主自由的政治取向。作为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热烈拥护者和捍卫者，他支持革命比较彻底的辉格党，反对保守和倒退。他始终把英国资产阶级革命确立的君主立宪制度看成是最理想的社会制度，认为它中和而适度，最能体现人类社会进步的要求。

作为启蒙思想家，休谟始终把反对宗教迷信作为自己的使命，他也因此多次受到教会方面的迫害。在他的一些短论和散文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他无情揭露宗教迷信的愚昧和荒诞，抨击教会的种种恶行。

除了早年在一家商行当过几个月的学徒外，休谟没有参加过具体的经济活动实践，但他凭借对社会经济生活的细致观察和思考，写出了一些很有见地的经济学文章，充分体现出他的睿智和思辨才能。在这些文章中，他提倡贸易自由，为当时英国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工商业作论证；他反对过时的重商主义，提出了在相同条件下商品的价格按照流通中的货币量的增加或减少成比例地上升或下降的货币数量论。这些论文确定了休谟在西方经济史上的地位，作为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先驱，他的观点对亚当·斯密有一定影响。  当然，对于非从事学术研究的现代读者，我们没有必要一定绞尽脑汁洞察这些短文中的微言大义，而完全可以把它们当作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来欣赏和品味。从那些有时严肃庄重，有时华美艳丽，有时飘逸洒脱，有时细致缜密，有时大气磅礴，有时朴实无华的文字作品中，体会历史的凝重、雄辩的魅力、睿智的乐趣、人生的美好，获得独特的审美愉悦。我不知道这本《休谟散文集》中的文章是根据什么标准选出来的。但我想，使读者在领略文章内容的同时享受阅读的美感，应当是编选者不会回避的一个初衷吧。若干年前，培根的一部《论说文集》曾得到无数学人的由衷欢迎，现在这部《休谟散文集》的翻译出版，也一定会给读者带来同样的惊喜和赞叹。这也是我们的真诚所愿。

       2006年7月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