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巴尔达米，当过士兵、殖民地代理人、流水线工人、龙套演员、诊所医生、疯人院主管。
我一点也不勇敢、不善良，缺乏同情，漠视理想。可以说，我是个浑蛋。
世界是个大垃圾场，我在其中阴暗爬行。陪伴在我身旁的，只有肉欲和困窘。
对我来说，生命是难以忍受的冒险。没有比这更绝望的冒险了。
我的故事不是什么光彩的传奇，但说出来也许会有人感同身受。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Louis-Ferdinand Céline，1894-1961），法国20世纪著名小说家。生于上塞纳省，当过商店学徒，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入伍受伤，战后入大学攻读医科，毕业后参加国际联盟医疗调查工作。文风犀利，文体独树一帜，被誉为“法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作有《茫茫黑夜漫游》《死缓》《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等，其中《茫茫黑夜漫游》1932年出版时震动法国文坛，获法国雷诺多文学奖。

第一册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与长夜行 张秋子
1949年再版序言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八
九
十
第二册
十一
十二
十三
十四
十五
十六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二十一
二十二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二十七
二十八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年表
第三册
二十九
三十
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三十四
三十五
三十六
三十七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四十一
四十二
四十三
四十四
四十五

啊，《长夜行》又要上
路了。
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十四年来发生了许多事
情……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
，要挣钱糊口，我就立刻告
诉你们，我会把这一切通通
删除，连一行字也不留下。
一切都被曲解。我制造
了过多的邪恶。
请你们看一下，周围有
多少死亡，有多少憎恨……
这些邪恶的东西……产生的
污泥浊水……这些怪物……
啊，得要视而不见、充
耳不闻才行！
你们会对我说：但这不
是《长夜行》的错！
您犯了罪，因此而被拖
垮，这是毫无办法的！您活
该倒霉！您的《无足轻重的
话》！您可耻的错误！您想
象出来的卑鄙行为，真是滑
稽可笑！司法机关会把您抓
住？绞死？见鬼，您舍不得
什么？小丑！
啊，千万饶命！千万饶
命！我表示愤怒！狂怒！激
动！可憎！我虚伪！我不三
不四！你们不要弄错！他们
找我是因为《长夜行》！我
在铡刀下大声喊叫！这是我
和“他们”之间的账！过节很
深……无法说清……他们发
怒也神秘兮兮！事情真是复
杂！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
，要挣钱糊口，我就立刻告
诉你们，我会把这一切通通
删除。我对豺狼致了敬！…
…我就是要这样！……太好
了！……预先送的礼……“献
给上帝的银币”！……我摆
脱了幸运之神……从三六年
起……在刽子手的刀下！去
受苦受难！自找的！……一
本、两本、三本好书，就要
把我宰了让我呻吟！我送了
礼！我当时好心，就是这样
！
善与恶的世界，使我浪
费时间……过去曾是这样…
…但我不会再为此浪费时间
。
如果我不是因生活所迫
，我会把这一切通通删除…
…特别是《长夜行》……在
我所有的书中，真正恶毒的
只有《长夜行》……这我自
己有数……敏感的书……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吵
吵闹闹！你们将会听到哨声
从上面传来，从远处传来，
从无名之地传来：一些词语
，一些命令……
你们将会看到这些马戏
！……你们会对我说……
啊，你们别以为我在演
戏！我不再演戏了……我甚
至不再和蔼可亲。
如果我不是迫不得已，
就像站着时背部得靠着什么
东西那样……我会把这一切
通通删除。

影响几代作家、改变法国文学的不朽之作！沉寂多年再版归来。
一经出版便引发文坛地震，20世纪法国文学的永恒经典；
存在主义的先声，虚无主义的集大成者，“垮掉的一代”心中的巨擘；
启迪萨特、亨利·米勒、凯鲁亚克、菲利普·罗斯、布考斯基等几代作家；
米兰·昆德拉为了资助其捷克语版本，甚至主动放弃自己的版权收入；
略萨则说：在普鲁斯特之后的现代法国文学，没有任何一个作家可以与塞利纳相提并论。

一部书写罪恶的杰作。
——保罗·瓦莱里
也许塞利纳将在我们所
有人之中独树一帜。
——让-保罗·萨特
塞利纳铸造了一种新的
器乐：一种和话语同样生动
的写作。
——西蒙娜·德·波伏瓦
那些不够成熟的人会对
塞利纳的游荡品头论足。但
他们意识不到，正是这些漫
游赋予了塞利纳的小说以一
种存在主义的知识——一种
理解之后会使人变得更成熟
的知识。
——米兰·昆德拉
我认为在普鲁斯特之后
的现代法国文学，没有任何
一个作家可以与塞利纳相提
并论。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
萨
塞利纳是一位伟大的解
放者，他的声音感召着我。
——菲利普·罗斯
亨利·米勒是一位伟人，
而他所师从的塞利纳，则是
一位巨人。
——杰克·凯鲁亚克
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
一。可以说，没有塞利纳，
就不会有亨利·米勒，不会
有杰克·凯鲁亚克，不会有
查尔斯·布考斯基。
——约翰·班维尔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我可从未说过什么。什么也没有。是阿蒂尔？加纳特让我说的。阿蒂尔是个大学生，也是学医的，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克利希广场见面。那是在午饭后，他想和我说话。我就听他说。“我们别待在外面！”他对我说，“到里面去！”就这样，我跟他一起进去了。“这个露天座，”他打开了话匣子，“是笨蛋待的地方！你到这儿来！”这时，我们发现，因为天热，街上一个人也没有；汽车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天气非常冷的时候也是这样，街上空无一人；我记得，也是他在谈到这点时对我说：“巴黎人看上去总是忙忙碌碌，但实际上，他们从早到晚都在闲逛。至于证据，就是在天气太冷或太热，不能闲逛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他们都躲到屋里去喝牛奶咖啡和啤酒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们说这是速度的时代！可快在哪儿？他们又吹嘘，这是变化巨大的时代！可又是怎么变的？其实毫无变化。他们还是在自我陶醉，如此而已。而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些词换了，但说起话来还是变化不多！这儿变两三个，那儿变两三个，变动不大……”我们说出了这些有益的真理，感到扬扬得意，就高兴地坐在那儿，望着咖啡馆里的太太们。
接着谈到普恩加莱总统。正是在那天上午，总统在幼犬博览会的开幕式上剪彩；于是，我们就慢慢扯到了刊登这条消息的《时代报》上。“你看，《时代报》多帅！”阿蒂尔？加纳特逗弄我说，“捍卫法兰西民族的就此一家！”——“法兰西民族确实需要捍卫，毕竟它根本就不存在！”我针锋相对地回敬了他，表示自己有充分的根据。
“不对！法兰西民族是存在的！而且是优秀的民族！”他坚持道，“甚至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谁否认这点就是王八！”接着他把我痛骂了一顿。我当然不买他的账。
“不对！民族，你说的民族，只是一大帮像我这样的穷光蛋，满目眼屎、全身跳蚤、冻僵一般，他们受到饥饿、瘟疫、肿瘤和寒冷的纠缠，作为失败者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在这里又遭到失败。因为有大海相隔，他们不能到更远的地方去。这就是法兰西，这就是法兰西人。”
“巴尔达米，”他这时神情严肃、有点伤心地对我说，“我们的父辈不比我们差劲，你别说他们的坏话！……”
“你说得对，阿蒂尔，这点你说得对！他们充满仇恨却又俯首帖耳，他们被人侵犯、掠夺、残杀，却始终愚顾不化，他们是不比我们差劲！你可以这样说！我们没有变化！袜子没变，主子没变，观点也没变，要不就是变得太慢，变了也自搭。我们生来忠心，也死于忠心！我们是不领军饷的士兵，一人为大家的英雄，会说话的猴子，真是字字辛酸。我们是贫困之王的宠儿。是他在掌管我们！我们不听话，他就掐……我们的脖子被他的手指掐住，一直这样，难以说话，要想吃口饭也得好好留神……为了点小事，他会把你扼死……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还有爱情，巴尔达米！”
“阿蒂尔，爱情无穷无尽，但只有卷毛狗才能得到，我可有自己的自尊！”我向他答道。
“你有自尊？你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如此而已！”
他是个机灵鬼，你们能看得出来，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有前卫的看法。
“说得没错，你这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我是无政府主义者！而最好的证明，是我写的这篇带有报复性和社会性的祷文，你听了立刻会对我赞不绝口；《金翅膀》，这是这篇祷文的题目！……”我对他朗诵起来：
一位数着分钟和铜板的上帝，绝望、好色，像猪一样不满地哼哼。一头长着金翅膀的猪到处乱窜，肚子朝天，准备让人抚摸，这就是他，我们的主宰。让我们互相拥抱！
“在生活面前，你这篇短文是站不住脚的。我呢，我赞成现存的秩序，不喜欢政治。不过，一日祖国要我为她洒热血，我一定会在所不惜，决不袖手旁观。”这就是他对我的回答。
这时，战争不知不觉地来到我们俩跟前，我的头脑却变得晕乎乎的。这场短暂而又激烈的争论使我感到疲倦。另外，我也有点激动，原因是堂倌为了小费把我看成小气鬼。最后，我和阿蒂尔又完全言归于好。我们对几乎所有问题都有了一致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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