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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知堂文集
分类
作者 周作人
出版社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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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编辑推荐
1. 周作人zui感满意的文集,全面展现周作人创作生涯前期成就,无论是散文、随笔、小品、杂文还是译作均应有尽有,是了解周作人及其思想之推荐阅读书。

2. 《知堂文集》熔清朗、阴沉、邪曲、雅正于一体,既有一己情趣又有文化批判。
内容推荐
《知堂文集》是周作人zui感满意的文集,收录了《知堂说》《过去的生命》《喝茶》等脍炙人口的名篇,展现了周作人前期创作生涯的成就。
目录
目?录

知堂说/001

过去的生命/002

一年的长进/003

我学国文的经验/006

胜业/012

沉默/014

伟大的捕风/017

闭户读书论/021

天足/025

小孩/027

小孩/029

上下身/031

萨满教的礼教思想/034

北沟沿通信/037

教训之无用/045

摆伦句/047

体罚/050

死之默想/055

死法/059

碰伤/064

前门遇马队记/067

论居丧/070

希腊神话引言/079

谜语/088

猥亵的歌谣/093

俺的春天/102

慈姑的盆/106

秋风/107

故乡的野菜/108

北京的茶食/111

吃茶/113

鸟声/117

谈酒/120

乌篷船/125

吃菜/129

苍蝇/135

苍蝇/139

虱子/141

两株树/148

荣光之手/154

穷袴/162

夏夜梦抄/170

序言/170

一?统一局/171

二?长毛/173

三?汤饼会/174

四?初恋/177

三礼赞/180

一?娼女礼赞/180

二?哑吧礼赞/185

三?麻醉礼赞/188

糸鱼川/192
精彩页
    过去的生命

    这过去的我的三个月的生命,哪里去了?

    没有了,永远地走过去了!

    我亲自听见他沉沉地缓缓地一步一步地,

    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我坐起来,拿了一枝笔,在纸上乱点,

    想将他按在纸上,留下一些痕迹——

    但是一行也不能写,

    一行也不能写。

    我仍是睡在床上,

    亲自听见他沉沉地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

    在我床头走过去了。

    四月四日在病院中。.



    一年的长进

    在很近的五个礼拜里,一连过了两个年,这才算真正过了年,是民国十三年岁次甲子年了。回想过去“猪儿年”,靠前虽然起了不少的重要变化,在我个人除了痴长一岁之外,实在乏善可陈,但仔细想来也不能说毫无长进,这是我所觉得尚堪告慰的。

    这一年里我的专享的长进,是知道自己之无所知。以前我也自以为是有所知的,在古今的贤哲里找到一位师父,便可以据为典要,造成一种主见,评量一切,这倒是很简易的办法。但是这样的一位师父后来觉得逐渐有点难找,于是不狼狈起来,如瞎子之失了棒了;既不肯听别人现成的话,自己又想不出意见,归结只好老实招认,述蒙田(Montaigne)的话道“我知道什么?”。我每日看报,实在总是心里糊里糊涂的,对于政治外交上种种的争执往往不能了解谁是谁非,因为觉得两边的话都是难怪,却又都有点靠不住。我常怀疑,难道我是没有“良知”的么?我觉得不能不答应说“好像是的”,虽然我知道这句话一定要使提倡王学的朋友大不高兴。真的,我的心里确是空澌澌的,好像是旧殿里的那把椅子——不过这也是很清爽的事。我若能找到一个“单纯的信仰”,或者一个固执的偏见,我就有了主意,自然可以满足而且快活了;但是有偏见的,想除掉固不容易,没有时要去找来却也有点为难。大约我之无所知也不是今日始的,不过以前自以为知罢了;现在忽然觉悟过来,正是好事,殊可无须寻求补救的方法,因为露出的马脚才是真脚,自知无所知却是我的个的真知也。

    我很喜欢,可以趁这个机会对于以前曾把书报稿件寄给我看的诸位声明一下。我接到印有“乞批评”字样的各种文字,总想竭力奉陪的,无如照上边所说,我实在是不能批评,也不敢批评,倘若硬要我说好坏,我只好仿主考的用脚一踢——但这当然是毫不足凭的。我也曾听说世上有安诺德等大批评家,但安诺德可,我则不可。我只想多看一点大批评家的言论,广广自己的见识,没有用朱笔批点别人文章的意思,所对于“乞批评”的要求,常是“有方尊命”,诸祈鉴原是幸。

    (十三年二月)



    我学国文的经验

    我到现在做起国文教员来,这实在在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古怪的,因为我不但不曾研究过国文,并且也没有好好地学过。平常做教员的总不外这两种办法,或是把自己的赅博的学识倾倒出来,或是把经验有得的方法传授给学生,但是我于这两者都有点够不上。我于怎样学国文的上面就压根儿没有经验,我所有的经验是如此的不规则,不足为训的,这种经验在实际上是误人不浅,不过当作故事讲也有点意思,似乎略有浪漫的趣味,所以就写它出来,送给《孔德月刊》的编辑,聊以塞责:收稿的期限已到,只有这了,真正连想另找一个题目的工夫都没有了,下回要写,非得早早动手不可,要紧要紧。

    乡间的规矩,小孩到了六岁要去上学,我大约也是这时候上学的。是日,上午,衣冠,提一腰鼓式的灯笼,上书“状元及第”等字样,挂生葱一根,意取“聪明”之兆,拜“孔夫子”而上课,先生必须是秀才以上,功课则口授《鉴略》起首两句,并对一课,曰“元”对“相”,即放学。此乃一种仪式,至于正式读书,则迟一二年不等。我自己哪一年起头读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从过的先生都是本家,很早的一个号叫花塍,是老秀才,他是吸鸦片烟的,终日躺在榻上,我无论如何总记不起他的站立着的印象。第二个号子京,做的怪文章,有一句试帖诗云,“梅开泥欲死”,很是神秘,后来终以疯狂自杀了。第三个的名字可以不说,他是以杀尽革命党为职志的,言行暴厉的人,光复的那年,他在街上走,听得人家奔走叫喊“革命党进城了!”立刻脚软了,再也站不起来,经街坊抬他回去,以前应考,出榜时见自己的前一号(坐号)的人录取了,就大怒,回家把院子里的一株小桂花都拔了起来。但是从这三位先生我都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到了十一岁时往三味书屋去附读,那才是正式读书的起头。所读的书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是一本“上中”,即《中庸》的上半本,大约从“无忧者其唯文王乎”左近读起。书房里的功课是上午背书上书,读生书六十遍,写字;下午读书六十遍,傍晚不对课,讲唐诗一首。老实说,这位先生的教法倒是很宽容的,对学生也颇有理解,我在书房三年,没有被打过或罚跪。这样,我到十三岁的年底,读完了《论》《孟》《诗》《易》及《书经》的一部分。“经”可以算读得也不少了,虽然也不能算多,但是我总不会写,也看不懂书,至于礼教的精义尤其茫然,干脆一句话,以前所读之经于我毫无益处,后来的能够略写文字及养成一种道德观念,乃是全从别的方面来的。因此我觉得那些主张读经救国的人真是无谓极了,我自己就读过好几经(《礼记》《春秋左传》是自己读的,也大略读过,虽然现在全忘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毫无用处,也不见得有损,或者只耗废若干的光阴罢了。恰好十四岁时往杭州去,不再进书房,只在祖父旁边学做八股文试帖诗,平日除规定看《纲鉴易知录》,抄《诗韵》以外,可以随意看闲书,因为祖父是不小孩看小说的。他是个翰林,脾气又颇乖戾,但是对于教育却有特别的意见:他很奖励小孩看小说,以为这能使人思路通顺,有时高兴便同我讲起《西游记》来,孙行者怎么调皮,猪八戒怎样老实——别的小说他也不非难,但很称赏的却是这《西游记》。晚年回到家里,还是这样,常在聚族而居的堂前坐着对人谈讲,尤其是喜欢找他的一位堂弟(年纪也将近六十了吧)特别反复地讲“猪八戒”,仿佛有什么讽刺的寓意似的,以致那位听者轻易不敢出来,要出门的时候必须先窥探一下,如没有人在那里等他去讲猪八戒,他才敢一溜烟地溜出门去。我那时便读了不少的小说,好的坏的都有,看纸上的文字而懂得文字所表现的意思,这是从此刻才起首的。由《儒林外史》,《西游记》等渐至《三国演义》;转到《聊斋志异》,这是从白话转到文言的径路。教我懂文言,并略知文言的趣味者,实在是这《聊斋》,并非什么经书或是《古文析义》之流。《聊斋志异》之后,自然是那些《夜谈随录》等的假《聊斋》,一变而转入《阅微草堂笔记》,这样,旧派文言小说的两派都已入门,便自然而然地跑到唐代丛书里边去了。不久而“庚子”来了。到第二年,祖父觉得我的正途功名已经绝望,照例须得去学幕或是经商,但是我都不愿,所以只好“投笔从戎”,去进江南水师学堂。这本是养成海军士官的学校,于国文一途很少缘分,但是因为总办方硕辅观察是很重国粹的,所以入学试验颇是严重,我还记得国文试题是“云从龙风从虎论”,复试是“虽百世可知也论”。入校以后,一礼拜内五天是上洋文班,包括英文科学等,是汉文,一日的功课是,早上打靶,上午八时至十二时为两堂,十时后休息十分钟,午饭后体操或升桅,下午一时至四时又是一堂,下课后兵操。在上汉文班时也是如此,不过不坐在洋式的而在中国式的讲堂罢了,功课是上午作论一篇,余下来的工夫便让你自由看书,程度较低的则作论外还要读《左传》或《古文辞类纂》。在这个状况之下,就是并非预言家也可以知道国文是不会有进益的了。不过时运真好,我们正苦枯寂,没有小说消遣的时候,翻译界正逐渐兴旺起来,严几道的《天演论》,林琴南的《茶花女》,梁任公的《十五小豪杰》,可以说是三派的代表。我那时的国文时间实际上便都用在看这些东西上面,而三者之中尤其是以林译小说为很喜看,从《茶花女》起,至《黑太子南征录》止,这其间所出的小说几乎没有一册不买来读过。这一方面引我到西洋文学里去,一方面又使我渐渐觉到文言的趣味,虽林琴南的礼教气与反动的态度终是很可嫌恶,他的拟古的文章也时时成为恶札,容易教坏青年。我在南京的五年,简直除了读新小说以外别无什么可以说是国文的修养。一九〇六年南京的督练公所派我与吴周二君往日本改习建筑,与国文更是疏远了,虽然曾经忽发奇想地到民报社去听章太炎讲过两年“小学”。总结起来,我的国文的经验便只是这一点,从这里边也找不出什么学习的方法与过程,可以供别人的参考,除了这一个事实,便是我的国文都是从看小说来的,倘若看几本普通的文言书,写一点平易的文章,也可以说是有了运用国文的能力。现在轮到我教学生去理解国文,这可使我有点为难,因为我没有被教过这是怎样地理解的,怎么能去教人。如非教不可,那么我只好对他们说,请多看书。小说,曲,诗词,文,各种;新的,古的,文言,白话,本国,外国,各种;还有一层,好的,坏的,各种;都不可以不看,不然便不能知道文学与人生的全体,不能磨炼出一种精纯的趣味来。自然,这不要成为乱读,须得有人给他做指导顾问,其次要别方面的学问知识比例地增进,逐渐养成一个健全的人生观。

    写了之后重看一遍,觉得上面所说的话平庸极了,真是“老生常谈”,好像是笑话里所说,卖必效的臭虫药的,一重一重地用纸封好,很后的一重里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只有两字曰“勤捉”。但是除灭臭虫本来除了勤捉之外别无好法子,所以我这个方法或者倒真是理解文章的趣味之必效法也未可知哩。

    一九二六年,九月三十日,于北京。



    胜业

    偶看《菩萨戒本经》,见他说凡受菩萨戒的人,如见众生所作,不与同事,或不瞻视病人,或不慰忧恼,都犯染污起;只有几条例外不犯,其一是自修胜业,不欲暂废。我看了很有感触,决心要去修自己的胜业去了。

    或者有人问,“你?也有胜业么?”是的。各人各有胜业,彼此虽然不同,其为胜业则一。俗语云,“虾蟆垫床脚”。夫虾蟆虽丑,尚有蟾酥可取,若垫在床脚下,虾蟆之力更不及一片破瓦。我既非天生的讽刺家,又非预言的道德家;既不能做十卷《论语》,给小孩们背诵,又不能编一部《笑林广记》,供雅俗共赏;那么高谈阔论,为的是什么呢?野和尚登高座妄谈般若,还不如在僧房里译述几章法句,更为有益。所以我的胜业,是在于停止制造(高谈阔论的话)而实做行贩。别人的思想,总比我的高明;别人的文章,总比我的美妙:我如弃暗投明,岂不是很胜的胜业么?但这不过在我是胜。至于别人,原是各有其胜,或是征蒙,或是买妾,或是尊孔,或是吸鼻烟,都无不可,在相配的人都是他的胜业。

    十年八月,在西山。



    沉默

    林语堂先生说,法国一个演说家劝人缄默,成书三十卷,为世所笑,所以我现在做讲沉默的文章,想竭力节省,以原稿纸三张为度。

    提倡沉默从宗教方面讲来,大约很有材料,神秘主义里很看重沉默,梅特林克便有一篇极妙的文章。但是我并不想这样做,不仅因为怕有拥护宗教的嫌疑,实在是没有这种知识与才力。现在只就人情世故上着眼说一说罢。

    沉默的好处是省力。中国人说,多说话伤气,多写字伤神。不说话不写字大约是长生之基,不过平常人总不易做到。那么一时的沉默也就很好,于我们大有裨益。三十小时草成一篇宏文,连睡觉的时光都没有,第三天必要头痛;演说家在讲台上呼号两点钟,难免口干喉痛,不值得甚矣。若沉默,则可无此种劳苦——虽然也得不到名声。

    沉默的第二个好处是省事。古人说“口是祸门”,关上门,贴上封条,祸便无从发生,(“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那只算是“空气传染”,又当别论)此其利一。自己想说服别人,或是有所辩解,照例是没有什么影响,而且愈说愈是渺茫,不如及早沉默,虽然不能因此而说服或辩明,但至少是不会增添误会。又或别人有所陈说,在这面也照例不很能理解,极不容易答复,这时候沉默是适当的办法之一。古人说不言是很大的理解,这句话或者有深奥的道理,据我想则在我至少可以藏过不理解,而在他也就可以有猜想被理解了之自由。沉默之好处的好处,此其二。

    善良的读者们,不要以我为太玩世( Cynical) 了吧?老实说,我觉得人之互相理解是至难——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事,而表现自己之真实的感情思想也是同样的难。我们说话作文,听别人的话,读别人的文,以为互相理解了,这是一个聊以自娱的如意的好梦,好到连自己觉到了的时候也还不肯立即承认,知道是梦了却还想在梦境中多流连一刻。其实我们这样说话作文无非只是想这样做,想这样聊以自娱,如其觉得没有什么可娱,那么尽可简单地停止。我们在门外草地上翻几个筋斗,想象那对面高楼上的美人看着(明知她未推荐阅读见),很是高兴,是一种办法;反正她不会看见,不翻筋斗了,且卧在草地上看云罢,这也是一种办法。两者都是对的,我这回是在做第二个题目罢了。

    我是喜翻筋斗的人,虽然自己知道翻得不好。但这也只是不巧妙罢了,未必有什么害处,足为世道人心之忧。不过自己的评语总是不大靠得住的,所以在许多知识阶级的道学家看来,我的筋斗都翻得有点不道德,不是这种姿势足以坏乱风俗,便是这个主意近于妨害治安。这种情形在中国可以说是意表之内的事,我们并不想因此而变更态度,但如民间这种倾向到了某一程度,翻筋斗的人至少也应有想到省力的时候了。

    三张纸已将写满,这篇文应该结束了。我费了三张纸来提倡沉默,因为这是对于现在中国的适当办法——然而这原来只是两种办法之一,有时也可以择取另一办法:高兴的时候弄点小把戏,“藉资排遣”。将来别处看有什么机缘,再来噪聒,也未可知。

    一九二四年七月二十日。



    伟大的捕风

    我很喜欢读《旧约》里的《传道书》。传道者劈头就说,“虚空的虚空”,接着又说道,“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都是使我很喜欢读的地方。

    中国人平常有两种口号,一种是说人心不古,一种是无论什么东西都说古已有之。我偶读拉瓦尔(Lawall)的《药学四千年史》,其中说及世界现存的埃及古文书,有一卷是基督前二千二百五十年的写本,(照中国算来大约是舜王爷登基的初年!)里边大发牢骚,说人心变坏,不及古时候的好云云,可见此乃是古今中外共通的意见,恐怕那天雨粟时夜哭的鬼的意思也是如此罢。不过这在我无从判断,所以只好不赞一词,而对于古已有之说则颇有同感,虽然如说潜艇即古之螺舟,轮船即隋炀帝之龙舟等类,也实在不敢恭维。我想,今有的事古必已有,说的未必对,若云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这似乎是无可疑的了。

    世上的人都相信鬼,这就证明我所说的不错。普通鬼有两类。一是死鬼,即有人所谓幽灵也,人死之后所化,又可投生为人,轮回不息。二是活鬼,实在应称僵尸,从坟墓里再走到人间,《聊斋》里有好些他的故事。此二者以前都已知道,新近又有人发见一种,即梭罗古勃(Sologub) 所说的“小鬼”,俗称当云遗传神君,比别的更是可怕了。易卜生在《群鬼》这本剧中,曾借了阿尔文夫人的口说道,“我觉得我们都是鬼。不但父母传下来的东西在我们身体里活着,并且各种陈旧的思想信仰这一类的东西也都存留在里头。虽然不是真正的活着,但是埋伏在内也是一样。我们永远不要想脱身。有时候我拿起张报纸来看,我眼里好像看见有许多鬼在两行字的夹缝中间爬着。世界上一定到处都有鬼。他们的数目就像沙粒一样的数不清楚。”(引用潘家洵先生译文)我们参照法国勒庞(Le Bon) 的《民族发展之心理》,觉得这小鬼的存在是万无可疑,古人有什么守护天使,三尸神等话头,如照古已有之学说,这岂不就是一则很有趣味的笔记材料么?

    无缘无故疑心同行的人是活鬼,或相信自己心里有小鬼,这不但是迷信之尤,简直是很有发疯的意思了。然而没有法子。只要稍能反省的朋友,对于世事略加省察,便会明白,现代中国上下的言行,都一行行地写在二十四史的鬼账簿上面。画符,念咒,这岂不是上古的巫师,蛮荒的“药师”的勾当?但是他的生命实在是天壤无穷,在无论那一时代,还不是一样地在青年老年,公子女公子,诸色人等的口上指上乎?即如我胡乱写这篇东西,也何尝不是一种鬼画符之变相?只此一例足矣!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此人生之所以为虚空的虚空也欤?传道者之厌世盖无足怪。他说,“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智识就加增忧伤。”话虽如此,对于虚空的专享的办法其实还只有虚空之追迹,而对于狂妄与愚昧之察明乃是这虚无的世间有趣味的事,在这里我不得不和传道者的意见分歧了。勃阑特思(Brandes) 批评弗罗倍尔( Flaubert) 说他的性格是用两种分子合成,“对于愚蠢的火烈的憎恶,和对于艺术的无限的爱。这个憎恶,与凡有的憎恶一例,对于所憎恶者感到一种不可抗的牵引。各种形式的愚蠢,如愚行迷信自大不宽容都磁力似的吸引他,感发他。他不得不一件件的把他们描写出来。”我听说从前张献忠举行殿试,试得一位状元,十分宠爱,不到三天忽然又把他“收拾”了,说是因为实在“太心爱这小子”的缘故,就是平常人看见可爱的小孩或女人,也恨不得一口水吞下肚去,那么倒过来说,憎恶之极反而喜欢,原是可以,殆正如金圣叹说,留得三四癞疮,时呼热汤关门澡之,亦是不亦快哉之一也。

    察明同类之狂妄和愚昧,与思索个人的老死病苦,一样是伟大的事业,积极的人可以当一种重大的工作,在消极的也不失为一种有趣的消遣。虚空尽由他虚空,知道他是虚空,而又偏去追迹,去察明,那么这是很有意义的,这实在可以当得起说是伟大的捕风。法儒帕斯卡(Pascal)在他的《感想录》上曾经说过:

    “人只是一根芦苇,世上很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这不必要世间武装起来,才能毁坏他。只须一阵风,一滴水,便足以弄死他了。但即使宇宙害了他,人总比他的加害者还要高贵,因为他知道他是将要死了,知道宇宙的优胜,宇宙却一点不知道这些。”

    十八年五月十三日,于北平。



    闭户读书论

    自唯物论兴而人心大变。昔者世有所谓灵魂等物,大智固亦以轮回为苦,然在凡夫则未始不是一种慰安,风流士女可以续未了之缘,壮烈英雄则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现在知道人的性命只有一条,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只有上联而无下联,岂不悲哉!固然,知道人生之不再,宗教的希求可以转变为社会运动,不求未来的永生,但求现世的善生,勇猛地冲上前去,造成恶活不如好死之精神,那也是可能的。然而在大多数凡夫却有点不同,他的结果不但不能砭顽起懦,恐怕反要使得懦夫有卧志了罢。

    “此刻现在”,无论在相信唯物或是有鬼论者都是一个危险时期。除非你是在做官,你对于现时的中国一定会有好些不满或是不平。这些不满和不平积在你的心里,正如噎隔患者肚里的“痞块”一样,你如没有法子把它除掉,总有会断送你的性命。那么,有什么法子可以除掉这个痞块呢?我可以答说,没有好法子。假如激烈一点的人,且不要说动,单是乱叫乱嚷起来,想出一口鸟气,那就容易有共党朋友的嫌疑,说不定会同逃兵之流一起去正了法。有鬼论者还不过白折了二十年光阴,只有一副性命的就大上其当了。忍耐着不说呢,恐怕也要变成忧郁病,倘若生在上海,迟早总跳进黄浦江里去,也不管公安局钉立的木牌说什么死得死不得。结局是一样,医好了烦闷就丢掉了性命,正如门板夹直了驼背。那么怎么办好呢?我看,苟全性命于乱世是要紧,所以很好是从头就不烦闷。不过这如不是圣贤,只有做官的才能够,如上文所述,所以平常下级人民是不能仿效的。其次是有了烦闷去用方法消遣。抽大烟,讨姨太太,赌钱,住温泉场等,都是一种消遣法。但是有些很要用钱,有些很要用力,寒士没有力量去做。我想了才算想到了一个方法,这就是“闭户读书”。

    记得在没有多少年前曾经有过一句很行时的口号,叫做“读书不忘救国”。其实这是很不容易的。西儒有言,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追两兔者并失之。幸而近来“青运”已经停止,救国事业有人担当,昔日辘轳体的口号今成截上的小题,专门读书,此其时矣,闭户云者,聊以形容,言其专壹耳,非真辟札则不把卷,二者有必然之因果也。

    但是敢问读什么呢?经,自然,这是圣人之典,非读不可的,而且听说三民主义之源盖出于四书,不特维礼教即为应考试计,亦在所推荐阅读之列,这是无可疑的了。但我所觉得重要的还是在于乙部,即是四库之史部。老实说,我虽不大有什么历史癖,却是很有点历史迷的。我始终相信二十四史是一部好书,他很诚恳地告诉我们过去曾如此,现在是如此,将来要如此。历史所告诉我们的在表面的确只是过去,但现在与将来也就在这里面了:正史好似人家祖先的神像,画得特别庄严点,从这上面却总还看得出子孙的面影,至于野史等更有意思,那是行乐图小照之流,更充足地保存真相,往往令观者拍案叫绝,叹遗传之神妙。正如獐头鼠目再生于十世之后一样,历史的人物亦常重现于当世的舞台,恍如夺舍重来,慑人心目。此可怖的悦乐为不知历史者所不能得者也。通历史的人如太乙真人目能见鬼,无论自称为什么,他都能知道这是谁的化身,在古卷上找得他的元形,自盘庚时代以降一一具在,其一再降凡之迹若示诸掌焉。浅学者流妄生分别,或以二十世纪,或以北伐成功,或以农军起事划分时期,以为从此是另一世界,将大有改变,与以前保证不同,仿佛是旧人霎时死绝,新人自天落下,自地涌出,或从空桑中跳出来,接近是两种生物的样子:此正是不学之过也。宜趁现在不甚适宜于说话做事的时候,关起门来努力读书,翻开故纸,与活人对照,死书就变成活书,可以得道,可以养生,岂不懿欤?——喔,我这些话真说得太抽象而不得要领了。但是,具体的又如何说呢?我又还缺少学问,论理还应少说闲话,多读经史才对,现在赶紧打住罢。

    中华民国十七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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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2/22 19:3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