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的人间：2023中国随笔精选》是太阳鸟文学年选系列丛书中的一种。已连续出版26年的太阳鸟文学年选历经市场考验，得到了读者的广泛认同与好评。《2023中国随笔精选》的编选者在选文上做了更广泛的尝试，选文包括历史随笔、生活随笔、科普随笔，在关注思想性和文学性的前提下，可读性较之前年度选本更强。正如编者在序中所说：人间需要开阔，文体也一样。本卷所选文章包括和谷的《柳公权的祖辈们》，文坛新秀马小起的《独留明月照江南——怀念我的李文俊老爸爸》，文学评论家张新颖的《“我这边，候鸟回来了……”——怀念黄永玉先生》，罗昕的《孙甘露：听见内心的时钟》，次仁罗布的《古道悠悠》等15篇2023年发表于各重要文学刊物上精彩文章。希望《2023年中国随笔精选》以开阔的视角带给读者更丰富的阅读体验。

黄德海，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中国现代文学馆特聘研究员。著有《诗经消息》《书到今生读已迟》《驯养生活》等。曾获第八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第十七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文学评论家。

总序 让文学闪烁出更加多彩的光泽
阎晶明
序 这开阔的人间，需要开阔的文字 黄德海
陶朱公救子——读《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陈小文
阮籍的俯仰之间 刘 勃
柳公权的祖辈们 和 谷
独留明月照江南——怀念我的李文俊老爸爸 马小起
“我这边，候鸟回来了……”——怀念黄永玉先生 张新颖
我和老师昆德拉 董 强
梅西：足球的新王 卫 毅
孙甘露：听见内心的时钟 罗 昕
乐评人迪伦 李 皖
行 云 朱 强
日本留学打工漫记 琪 　官
大地的根须 周齐林
贺兰山阙作春秋 杨占武
古道悠悠 次仁罗布
蔷薇科的两个春天 阿 来

这开阔的人间，需要开
阔的文字
◎黄德海
有时候，我们偶尔走出
家门，看看深邃的森林，挺
拔的雪山，壮观的星空，会
觉得世界无比开阔。大部分
时间，我们受困在自己的具
体处境里，仿佛很难在人间
找到条缝隙安顿自己的身心
。不只是我们吧，李白“行
路难，行路难”的感慨，苏
轼“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
生”的遥想，还有众多诗文
中的郁郁之感，说的也差不
多是人活得逼仄的情形吧？
人总难免要在人间生活
的，不如意的情形比比皆是
，我们就任由这些不如意把
我们逼向狭窄的角落？
不妨试着在某个时刻稍
微振拔一下，找到一处可以
自在呼吸的地方，让自己稍
微放松下来，认真领受因开
阔而来的光。
这本年度随笔选，不妨
就看作一次对开阔人间的揣
想。
第一部分的文章，涉及
的是历史人物，分别是范蠡
、阮籍和柳公权。范蠡的一
篇，写的不是他如何成为当
时巨富，而是写他面对自己
不同性情孩子的处置方法，
其间多是无奈，却也有他明
快的判断在里面。那个好做
青白眼的阮籍呢，似乎也不
得不在复杂的社会情景中偶
尔随世俯仰。《柳公权的祖
辈们》则几乎是简练的柳氏
家谱，可以看到一个家族如
何在历史里升沉起伏。不用
急着感叹人生的无奈，试着
从不同的角度设想，在看起
来无法选择的命运里，这些
人如何一步一步成为了不可
替代的卓越者。
第二部分所写，是刚刚
逝去的文化大家。马小起回
忆公公李文俊的一篇，不讨
论老先生的翻译贡献，而是
写他日常的点点滴滴，人间
的暖意就在这样的点点滴滴
里生起。张新颖纪念黄永玉
先生的文章，写的是作者跟
老人家的交流和感触，由此
启人领会正常生活的重要性
，体味人生长勤的种种善缘
。董强则是从弟子的角度来
观看昆德拉的价值和影响，
勾勒出一代杰出思想者的动
人风采。逝去的他们，都曾
跟我们分享这同一个世间，
他们的肉身永远离去了，留
下的是精神上的缕缕馨香。
第三部分涉及的，则是
三位秀出人物。他们是不久
前获得世界杯的梅西，刚刚
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孙甘露，
还有则是更早些时候获得诺
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
经历了多少次的折戟沉沙，
梅西终于世界杯加冕，也让
他的球王称号在最确切的意
义上实至名归。卫毅的文章
，写的正是球王的来龙和去
脉。那个以先锋小说为人所
知，那个被称为“书面语最
精粹”的孙甘露，为什么写
出了故事惊心动魄、文字行
云流水的《千里江山图》？
罗听要探讨的，或许就是这
个问题。李皖写鲍勃－迪伦
，不谈他的歌，不谈他的音
乐，独辟蹊径地讨论他作为
乐评人的一面，以此展现他
对音乐和时代的思考。
第四部分，用其中一篇
文章的名字来说，就是“大
地的根须”。何谓大地的根
须？朱强《行云》，通过参
加堂姐的乔迁致贺，牵连起
乡村、城市、家族和每个人
生活的往昔与今日，写的是
作为家庭的大地根须。琪官
《日本留学打工漫记》写自
己在日本的留学打工生活，
我们能从中看到，人作为大
地的根须能够绵延到多远的
地方。周齐林《大地的根须
》写跟房子有关的事，下面
这段话是篇名的出处：“一
栋百年老屋仿佛古树矗立在
大地上，它的藤蔓手指般紧
紧抓住地面，它的根须深深
扎进大地深处，与大地融为
一体。”那些普通人的故事
，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
生活，就是大地的根须。
第五部分，写的是大地
和大地上的草木。杨占武《
贺兰山阙作春秋》记录贺兰
山沟谷的故事，以这些故事
抵达中国历史的深处。次仁
罗布《古道悠悠》写的是茶
马古道和羊毛古道，展现这
两条大地上的通道对西藏乃
至整个中国的意义。阿来《
蔷薇科的两个春天》既写诗
词中的蔷薇科，更写自己所
见的蔷薇科，而正是不同海
拔高度上的蔷薇科植物，开
出了两个春天。是的，无论
山脉、古道还是大地上的任
何草木，总是有两个春天，
一个在历史和现实的花开花
落里消失，一个在关于历史
和现实的文字里花开花落。
如果我们感受到了某种
现实生活的逼仄，不妨就从
书中的这些文字开始，感受
一下人间的开阔。
与此同时，或许有必要
再次说明一下随笔这种文体
。作为“尝试”（essai）意义
的随笔，原本就可以无比开
阔。就像在这本选集里，写
历史人物可以是随笔，纪念
逝者可以是随笔，深入的报
道和思考可以是随笔，展示
大地上人的生活可以是随笔
，写大地和大地上的草木也
可以是随笔——只有在这个
意义上，随笔才不是苛刻的
定义，而是无限的可能。
人间需要开阔，文体也
一样。这开阔的人间，需要
开阔的文字。
是为序。

本书以文学见证时代，太阳鸟文学年选2023年华彩再续。人总难免要在人间生活的，不如意的情形比比皆是，我们就任由这些不如意把我们逼向狭窄的角落？不妨试着在某个时刻稍微振拔一下，找到一处可以自在呼吸的地方，让自己稍微放松下来，认真领受因开阔而来的光。这开阔的人间，需要开阔的文字。

陶朱公救子——读《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陈小文
绪论
太史公写《史记》，有严谨的体例。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世称五体结构。上起黄帝，下迄汉武，内容丰赡，详略得当，条理分明，全面而系统。但是有一个人物，太史公写他的时候，在五体结构中把握不住他的属性。这个人物就是范蠡。
范蠡助越王勾践称霸，他的事功，比起留侯张良助刘邦称帝，不遑多让。越王勾践对范蠡说：“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看起来就像京剧里所说的“一字并肩王”的许诺。若如此，将与留侯一般，人世家系列。但是在“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方面，范蠡的做法，比张良尤甚，拒绝勾践封赐，挂冠而去。没有传世爵位，难以入世家，这是明显的。然而，范蠡毕竟功高盖世，品行高洁，无论如何他应该像伍子胥那样，在列传中名垂青史。但是在《史记》七十列传里，我们找不到一篇“范蠡列传”。有人可能会说，不对，《史记》里有范蠡列传，在《货殖列传》中。不错，《货殖列传》开篇讲的就是范蠡。但是我还是要争辩，不说其寥寥数语，语不成传，单说列传之名，是商人鸱夷子皮，是巨富陶朱公，而不是与越王勾践打天下称霸的那个范蠡。
这么说来，太史公是不是忽略了范蠡呢?不然。我们读《越王勾践世家》(以下简称《越世家》)，差不多勾践一出场，范蠡就出场了，而且在所有关键时刻，范蠡都料事如神。勾践违背范蠡，就失败；遵从范蠡，就成功。
笔者简单统计了一下《越世家》的字数，算上现代标点，有四千五百余字。写勾践的部分，去掉范蠡的内容，一千五百余字。单独写范蠡的部分，字数也是一千五百余字。这一部分内容，独立于《越世家》，相当于列传里的合传。从太史公所花费的笔墨来看，事实上是把范蠡与勾践同等对待，当作“一字并肩王”来写的，远远超出协助其他世家称霸的那些功臣。如果我们用《史记》的体例来说，它应该算作是《越世家》的“合世家”，虽然在题目上没有范蠡的名字。在太史公撰写的《越世家》“颂赞”中，对勾践的评价是：“不可谓贤哉!”对范蠡的评语是：“名垂后世。”
除了把范蠡与勾践同等对待之外，太史公还有一个让人惊愕的做法，那就是花费大量笔墨写了“陶朱公救子”一事。在写范蠡的一千五百余字中，陶朱公救子就有一千余字，占据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范蠡作为鸱夷子皮和陶朱公的事迹，这些内容本该属于《货殖列传》，与越王争霸了无干系，不知为何被太史公放在了《越世家》。本文尝试逐段逐句解构它的内容，以期阐明太史公的用意。
陶朱公救子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
少子即小儿子。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定陶现在已经是山东菏泽的一个区(为叙述的方便，我们用今天的地名，虽然不是很准确)。朱公的小儿子是在定陶出生的。开篇的这句话非常重要，我们后面再讨论它的意义。
朱公在老年的时候，他的二儿子杀了人，被囚禁在楚国的国都。其时楚国的国都在郢，也就是今天的湖北荆州。朱公派他的小儿子去办这件人命关天的大事。
朱公日：“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告其少子往视之。
“职”，《尔雅·释诂上》解作“常”。王念孙认为，这里的“职”也当作“常”讲。“常”的意思是常规，固定不变，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自然律令。《古代汉语词典》解释说，“职”作“职责”讲，“责”的意思就是分内应做的事，其意与“常”同：自然如此，理所当然。杀人就得偿命，这是杀人者的责任，自然如此，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