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碎》作为深入浅出的学术散文集，分别通过视觉艺术、音乐艺术等不同的视角讨论社会和人生的具体问题。另有从象形文字和拼音文字的区别作为切入点，梳理文字的文化传统的内含，进而呈现和反思今天的文化现状。文章颇具独特的写作风格，切入的思路和论证往往打破学术的现成框架，有一种集大成的宏观视野。作者广为博览，信手拈来，而得出的结论却出人意料地准确而犀利。

赵穗康，艺术家，1956年生于上海，旅居纽约。现任纽约时装学院（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美术系主任。1997年以来，在美国各地完成多项永久性公共艺术工程。曾出版散文集《铅笔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键盘空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拾穗》（上海三联书店，2023），文章散见于《书城》《爱乐》《钢琴艺术》等杂志。

人生不能
一 错综古怪的文字
二 无常之中的有常
三 梦长情短
四 网
五 天才诅咒里面诞生
六 错就是对
七 解构的创意环境
八 人不胜天
九 守其雌
十 万圣节
十一 音乐里的平和平在
音响社会
一 失乐园
二 失乐园补遗
三 不可消费的勃兰登堡协奏曲
四 创意的有机过程
五 键盘指间的随想
平日拾碎
一 文字文化
二 再谈文字文化
三 我们这一代
四 跨国的市场经济
五 自投罗网的自由
六 历史不是他的个人故事
七 大众文化的庸人民主
八 君臣父子
九 时空交错的偏颇独特
十 我知道的林琳
十一 神在人在
后记

通过视觉艺术、音乐艺术的视角讨论社会和人生的具体问题。
作者赵穗康常年旅居美国，在陌生的语言环境中，攥摸文字，以一个奇特的观察角度，看到了两种不同语言之间的文字文化区别和社会语境的不同。
作为长期从事公共艺术工程的艺术家和资深乐迷，作者赵穗康在《拾碎》中展现了艺术背后的人生感悟。
作者赵穗康目光犀利，文字独特，在文学上颇具探索性。

我的文字没有确定不变
的准则，对和错的界限经常
模糊不清。这里有些篇幅实
际文不成章，它们只是一闪
而过的念头或者只言片语的
想法。
中文是我从小长大的语
言，但是长期不用，间隔的
距离给我旁观的角度，也迫
使自己面对力不从心的无能
。然而柳暗花明阴错阳差，
人生突然拐入一个转角。翻
译整理《铅笔头》的过程是
我重新学习中文的机缘，如
今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学习
自己第一语言还真不容易，
尤其对我这个乌龟来说，不
得不付出成倍的代价和努力
，而且寻找自己的声音口气
更是乱撞一气的懵懂，整个
过程是从无意识到有意识的
自学自审。
原先文集想用《守其雌
》为名，但是因为拗口，和
编辑古冈先生商量下来，改
用现在《拾碎》这个书名。
因为我的思维跳跃，我的文
字更是棱光镜的碎片，它们
点点滴滴，在我平日生活偶
然之间，都是有意无意捡来
的琐碎。
这个文集里的很多文章
是写《键盘空间》的延续。
刚开始写《键盘空间》的时
候，我还有一点犹豫，后来
思路渐渐打开，每天写作的
习惯变成一种吃药的疯魔，
当时生活相对安定，所以写
作效率较高。我用四个月的
时间写出一个大概的规模，
但后来却用多年的时间修改
整理。《键盘空间》写到
2013年冬天，所写的文章
不但在数量上还是内容上，
都已超出原先的计划，所以
觉得有必要把音乐之外的文
字另外分开。
《键盘空间》是音乐直
感的随笔，这里的文字在艺
术的边缘兜了一个圈子，通
过自己人生的连接，回到平
时思考的问题上来。和纯粹
的《键盘空间》相比，这里
的文章沉重很多。如果说《
键盘空间》是视觉角度的音
乐，那么《拾碎》就是艺术
背后的人生感悟，而另一本
文集《拾穗》，则是艺术实
践的足迹点滴。三个文集三
个角度，音乐是我天上洋溢
的欢喜，人生是我地上艰难
的功课，艺术是我前世欠下
的债务。
2014年春，这阵写作的
疯狂最终让我筋疲力尽，现
在才知为何作者常常被迫停
笔休息。可我运气不好，当
时正好生活波动，为了躲避
现实，应该休息下来的我，
反而更加投入没日没夜的文
字游戏，这场风波越演越烈
，一直折腾到2015年初，
《守其雌》就在那个过不去
，但最终还是要过的当口。
《守其雌》脱稿的时候
，我已是一个病人。写作是
个自杀行为，庆幸还有手工
艺术可以分身。朋友经常劝
我，为什么不可以舒适轻松
地写作，我也不知道自己出
了什么问题，只是我没轻松
写作的能力。写作是一个兴
奋刺激的过程，但是对我来
说，兴奋常常又和困苦纠缠
一起。也许我不属于今天欣
欣向荣的物质文明时代，我
是过去的孤魂将来的云，明
天的困苦昨天的梦。不管现
实究竟如何，有一点自己清
楚，不管神奇还是痛苦，不
管真理还是谬误，不管诗意
盎然还是艰涩矛盾，所有这
些文字，我都尊重最初的本
能，尽量在原始的自己里面
，去找一个能够身体感触的
“实”字。我经常自相矛盾，
我的支离破碎就是出尔反尔
的自己，我把自己的弱点和
无能留在书里，由阴性的破
绽展开我的文字。
《失乐园》是我以前为
了自己的网络装置作品
Polyphonic Realities所写的
观念解说。多年之后，改译
重写中文，但是自己觉得只
是蜻蜓点水，没有具体说明
问题，所以后来又写《失乐
园补遗》。可以说《失乐园
补遗》是篇大有争议的文字
，从音乐专业的角度，也许
一般不会同意我的看法。《
失乐园补遗》是借音乐而言
其他，所以对我来说，音乐
学的标准并不重要。我没想
到文章最后会发在《爱乐》
杂志上，编辑耿捷女士的慧
眼和胆量让我敬重佩服。
我在国外生活三十多年
，英文语境渐渐代替中文的
习惯。很多年前，一次燕迪
笑我，说我英语比中文好，
听到这话，我不免心灰意冷
，因为知道自己英语跛脚，
如果中文更差，无疑中了古
人“邯郸学步”的典故。所以
沮丧之余，不得不花更多的
时间重新自学。我在一个陌
生的语言环境，攥摸文字的
体感方位和音律波动，没有
想到这种脱离语言环境的磨
练，居然歪打正着，赐我一
个奇特的观察角度，看到语
言之间的文字文化区别和社
会语境的不同。我的《错综
古怪的文字》《文字文化》
和《再谈文字文化》，都是
自己平时生活之中，两种语
言打架摩擦，无意留下的痕
迹点滴。
这里的部分文章曾在《
书城》《爱乐》《钢琴艺术
》和《悦读MOOK》等杂志
发过。《书城》编辑齐晓鸽
一直是我第三个眼睛和旁观
的头脑，也是我文字的顾问
和参考。我们经常切磋商讨
，她对我的帮助让我感激不
尽。
另外，我常征求朋友意
见，文稿常有一些不愿露面
的朋友过目。我不是写作出
身，有时没有信心，也不知
道自己在做什么，朋友的鼓
励不是让我感觉良好，而是
让我看到自己的位置，没有
这些帮助，也就不会有这里
的文字。我太幸运，周围朋
友宠我不顾常规，环境怂恿
我去越界跨线，我有太多的
感谢，太多了，一时忘了具
体，所以常常处在一种感恩
祈祷的状态。我写，为了自
己也不为自己，我作

一 错综古怪的文字
我远离今天中国文字环境，在纽约错综的文化里面，品味古代文字抑扬顿挫的形态，通过上下跳跃的音符勾勒文字韵律。我对中国传统文化只有惊奇感叹，没有怀古伤感，它在我的血液里面，不去追求，自己发生荡漾。我用届时的感官身体说话，尽管常常笨得碍手碍脚。我闭着眼睛呼文吸字，不期牵我走路的语态，是莫扎特的口气和巴赫的句子。
中国古代汉语太美，一不小心，就会掉入手足温馨的陷阱。然而，文言白话之间区别太大，依样葫芦留点尾巴，不免露出技穷寒酸。白话的好处在于自然不做，但不是所有“做”都不自然，只是“技穷”的做作，让人觉得难受不堪。古代汉语的好处，不仅在于文字的形态模样，更是象形文字的特殊，以及汉字伸缩转换的变化——做了四十年编辑的朋友张纯对我说，中国文字的数量要比任何其他语言都少，原因在于汉语文字的多义和词组变化的可能，这是以少胜多的机制，就像抽象简洁的围棋，中文是无法之中变幻莫测，常态之中不期非常——可惜我们中国阶层文化的无形枷锁，不能容忍简洁之中的自由发挥想象。
与之相反，拼音结构的西方文字和象形寓意的中国文字相去甚远。百年翻译的历史，给中文注入新鲜的文字文化的因素的同时，也把中文折腾得不成模样。这个矛盾让中国文人迷惑徘徊，也给今天的我们一个契机反思。汉语历史一脉相承，从未经过如此折腾，一个世纪过来的努力，在完美的腐败之中力求新生。这还不只是对于文字的冲击，更是文化心态和价值观念的重新，然而，破坏之后的痊愈，是个长久挣扎的过程。
熟读古文不是“出口成章”，随便就能“之乎者也”，而是熏陶渐续之中，体会古文韵律的跳跃转折和字里行间的铿锵节奏。古文是个宝藏也是一个陷阱，就像西文对于汉语的影响冲击也是利弊都有。然而，不同文字的语境，还不仅仅只是语义的区别，更是文化心态和社会意识的不同。理解其他文化是假借庐山之外的角度，重新再看庐山自己的面目。一百多年以来，翻译文字给予汉语新开一面的同时，也给我们提供了相当的透视和旁观的可能。每种文字都有自己的文化环境，在其他文字文化的交错影响之下，所有语言又都具备演变再生的基因。
问题在于如何重新。
我想新意常常就是错乱杂交怀古继新的私生子，是若即若离的歪打正着，也是旁敲侧击的偶然出奇。也许这是我的片面角度，我不太相信直线相承的传宗接代，相反，喜欢随意旁出的杂交不纯。我对古文的一知半解，似乎正好让我错过古文坚不可摧的堡垒，我对西方音乐的直接感受，让我绕过音乐技术的规矩章程。古代骈文奇巧优美，让人五体投地的同时，也让人感觉窒息，松紧长短不一的宋词元曲，似乎放宽了格律标准，但是暗中的机制还是新瓶陈酒。然而，如果我们能够换个角度，不在对和错的具体细节中折腾，所有的文字文化，都是生态自然的文化环境。文字文化的土壤之广袤，加上今天时空交错的机遇，文字发展演变的前景，明天后天的可能之大，不是今天的我们可以预测计谋。
翻阅古代文字，从回归之中旁观自己。我对传统文化没有半点评判，只有感激藏在心里。我的感受强烈，但却不知缘故，也说不出理由。我是浪子不知，归宗没心。对我来说，古人的好处不是典范规矩，而是放浪不羁的出奇和内心私密的欢喜。现在的我，表面好像更加习惯西方文化环境，可是内心没有任何固定的归属和偏颇，加上古典音乐也是断线的往事，当年西方日常生活里的声音和东方的异国情调一样遥远不及。巴赫音乐的人文角度，是人类文明骨血脉络里的细胞元素，这个渊源直接古代中东埃及和地中海文明，所有这一切，就像我们黄河长江流域的古老文明，曾经有过的上下文藕断丝连，曾经读过的书本知识似有非有，然而，也许正是因为现代文明一刀两断的反叛，正是因为今天错位拼贴的现实环境，反而给予我们一个可以超越任何文化时空的余地和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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