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作者从《念楼学短》中精选而出的文言短篇合集，每篇分为三个部分，即“学其短”“念楼读”“念楼曰”。“学其短”部分是短小凝练的文言散文，体现了作者一贯提倡的向古人学习把文章写短的宗旨；“念楼读”部分是作者以流畅的现代汉语对文言短文的创造性译写，亦可作为独立的白话小散文来欣赏；“念楼曰”部分则是作者的感想或评介，幽默、智慧，妙语迭出。文言短、译文妙、点评绝，可称得“绝妙好文”

锺叔河，湖南平江人，一九三一年生。一九四九年八月始当编辑，一九五七年“反右”被开除后劳动维生，一九七〇年又以“反革命”罪判刑劳改，而一直不废读书。一九七九年平反后到出版社，即着手编印《走向世界丛书》。一九八三年力争将新编《曾国藩全集》列入国家规划并组织实施。一九八五年首倡重印周作人著作，所编订的《知堂书话》为一九四九年后第一部以周作人本名出版的书。
学术著作有：《走向世界——中国人考察西方的历史》《从东方到西方》《中国本身拥有力量》《黄遵宪日本杂事诗广注》等。散文作品有：《小西门集》《笼中鸟集》《书前书后》《念楼学短》《记得青山那一边》《大托铺的笑话》等。另有谈话录《与之言集》。

甲 逝者如斯
逝者如斯（论语·子在川上）
千万别过头（庄子·吾生有涯）
选择自由（庄子·曳尾涂中）
无用之用（庄子·惠子谓庄子）
点上蜡烛（刘向·平公问师旷）
永恒的悲哀（刘义庆·木犹如此）
忆儿时（陆游·跋渊明集）
抓住今天（朱熹·劝学说）
说现在（孙奇逢·题壁）
惜华年（龚炜·清明闲步）
乙 生死见交情
没有对手了（庄子·郢人）
不要造大墓（郝昭·遗令戒子）
死别（苏轼·与径山维琳）
无言之痛（朱熹·祭蔡季通文）
义无反顾（韩玉·临终遗子书）
送别老臣（明武宗·祭靳贵）
生死见交情（顾仲言·刑场祭夏言）
嬉笑赴死（金人瑞·字付大儿）
妓女哭坟（崇彝·南下洼）
做生日（王闿运·十一月廿八日）
哭宋教仁（章炳麟·宋渔父哀辞）
丙 林下风气
政治与亲情（左传·祭仲杀婿）
品德更珍贵（左传·不受献玉）
实至名归（班固·与弟超书）
注重人格（司马徽·诫子书）
乘兴（刘义庆·雪夜访戴）
林下风气（刘义庆·无烦复往）
急性子（刘义庆·王蓝田）
人与文（梁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
不可不守（颜真卿·与绪汝书）
过滩（苏轼·书舟中作字）
蔑视痛苦（陆游·鲁直在宜州）
举火不举火（杜濬·复王于一）
梦想（莫是龙·与友人）
告罪（郑燮·与光缵四哥）
丁 天下最乐事
读书知人（孟子·友善士）
忌迎合（赵璘·韦苏州论诗）
意趣同归（欧阳修·书三绝句诗后）
乐工学画（王辟之·营丘伶人）
读陶诗（苏轼·书渊明诗）
自己的文章（苏轼·自评文）
文章如女色（黄庭坚·书林和靖诗）
说雅俗（黄庭坚·答宋殿直）
岑参的诗（陆游·跋岑嘉州诗集）
天风海雨（陆游·跋东坡七夕词后）
二叔的笔墨（张岱·题仲叔画）
写景高手（张岱·跋寓山注）
谈读书（张岱·天下最乐事）
不相同才好（廖燕·题目与文章）
狐仙也好（纪昀·陈句山移居）
不说现话（俞樾·赋七夕）
盛唐不可及（王士禛·桃源诗）
说苏黄（王士禛·论坡谷）
多余的尾巴（王士禛·柳诗蛇足）
含蓄（王士禛·贵有节制）
得其神髓（王士禛·勿袭形模）
儿女读书（王闿运·人日）
戊 缓缓归
父亲的心（国语·范武子知免）
橘子三百枚（王羲之·奉橘帖）
不知会晴不（王羲之·采菊帖）
人生如寄（谢安·与支遁书）
将人当作人（陶潜·遣力给子书）
妈妈的见识（刘义庆·赵母嫁女）
生死弟兄（刘义庆·人琴俱亡）
“亲爱的”（刘义庆·王安丰妇）
且住为佳（颜真卿·寒食帖）
缓缓归（钱镠·与夫人书）
儿子取名（苏洵·名二子说）
说果木（苏轼·与程天侔）
两件棉衣（朱之瑜·与三好安宅）
说借钱（松尾芭蕉·与去来君）
谢赠兰（沈守正·与王献叔）
故乡的酒（周圻·与黄济叔）
莫负此清凉（张惣·与周栎园）
惟君自爱（周庚·与夫子）
悼亡妻（龚炜·壬午除夕）
同声一哭（李斗·珍珠娘）
纪岁珠（俞樾·歙人妇）
巳 上天难欺
低姿态（正考父·鼎铭）
比太阳（左传·贾季言赵衰赵盾）
会讲话（礼记·善颂善祷）
当头一棒（国语·范文子被责）
知难不难（国语·郭偃论治国）
赶快走啊（范蠡·自齐遗文种书）
约法三章（汉高祖·入关告谕）
不失自我（张裔·与所亲书）
对吴宣战（曹操·与孙权书）
天灾人事（唐太宗·大水求直言诏）
怕不怕民众（唐太宗·民可畏论）
以饼拭手（刘·宇文士及割肉）
上天难欺（孟昶·戒石铭）
南下三条（宋太祖·敕曹彬伐南唐）
求止雨（欧阳修·祭城隍神文）
说蟹（王君玉·一蟹不如一蟹）
皇帝的风格（陈晦·九里松牌）
廉生威（曹端·官箴）
孤臣孽子（范景文·寄黄石斋）
第一清官（张伯行·禁馈送檄）
立威信（梁绍壬·上舍）
敬恕二字（曾国藩·与鲍春霆）
庚 之乎者也
城门之战（左传·鲁师败于阳州）
说苏洵（欧阳修·与富郑公书）
黑不黑（苏轼·书墨）
之乎者也（高文虎·朱雀之门）
不如狮子（张师正·员外郎）
名字偏旁（陆游·时相忍忮）
披油衣吃糖（王明清·滑稽）
一团熟猪油（刘基·小人犹膏）
人尽可夫（谢肇淛·格言）
卖祖宗像（袁枚·偷画）
两个术士（纪昀·安中宽言）
不白之冤（梁绍壬·不白）
说官司（李石守·复友人）
张之洞来信（王闿运·八月廿九日）
交好人（段一洁·与吴介兹）
辛 天下绝佳处
龙关晓月（杨慎·点苍山游记一则）
不出名的山（张岱·越山五佚记序）
丽江木府（徐弘祖·木公设宴）
寓山的水（祁彪佳·水明廊）
小西门（刘献廷·天下不错处）
春来早（刘献廷·长沙物候）
看衡山（刘献廷·南岳）
瑰丽的雪（刘献廷·雪景之奇）
江上阻风（龚炜·佳景如画）
微山湖上（龚炜·大块文章）
暑中悬想（龚炜·绿天深处

《念楼学短》初版六千
部，二十年来，两卷本和
五卷本共计已印行二十多
万部，收百字古文五百三
十篇，作者从先秦正考父
到民国章炳麟，文体从经
史公文到小说杂志到书信
日记，读者则是一切愿意
读点古文、愿意学写文章
的人——这本来就是黄帝
子孙应享的权利和应尽的
义务。
《念楼学短》收的是传
统的好文章，好的首要标
准就是短。因为短，所以
好读，好背诵，好欣赏，
能传世。正考父《鼎铭》
，孔子“在川上曰”，刘邦“
约法三章”，钱镠请夫人“缓
缓归”，都是千古传诵的名
篇。它们写作时各有社会
功能，它们的作者从未被
定位为文学家，但它们都
具足了人文之美——内容
的美和形式的美，也就是
具足了文学性。
曾雪梅二十年前便是《
念楼学短》的六千位读者
之一，后来又成了它的责
任编辑。她建议，从文学
的角度，从全书五百三十
篇中选出一二百篇，成为
一册文学的古代散文集，
我自然无法不同意。
于是便有了这样一本书
。
书名本来想叫作“绝妙短
文”，后来想一想，觉得还
不如向传世有名的“绝妙好
辞”靠拢，就改成“绝妙好文
”了。
二千零二十二年七月二
十三日于长沙，时年九十
二岁。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春林渐盛，黄莺紫燕，何树不啼。春水方生，黛甲素鳞，何波不跃。
一切卉木禽鱼之胜，多是文章朋友之资；独惜少年一去不回，为欢常如不及。
本书从文学的角度，从全书五百三十篇中选出一二百篇，成为一册文学的古代散文集。

《念楼学短》收的是传
统的好文章，好的首要标
准就是短，因为短，所以
好读，好背诵，好欣赏，
能传世。正考父《鼎铭》
，孔子“在川上曰”，刘邦“
约法三章”，钱镠请夫人“缓
缓归”，都是千古传诵的名
篇，它们写作时各有社会
功能，它们的作者从未被
定位为文学家，但它们都
具足了人文之美——内容
的美和形式的美，也就是
具足了文学性。
——锺叔河

子在川上
论语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本文录自《论语·子罕》《论语》是记录孔子及其弟子言行的语录。
孔子。春秋时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名丘，字仲尼。
孔子站在河岸上，眼望着奔流不断的河水，不禁感叹道：“要过去的，就这样一去不回头地过去了，没日没夜的啊！”
李泽厚著《论语今读》，说“这大概是全书中最重要的一句哲学话语”（原文如此）。我很惭愧，不懂哲学，对于“哲学话语”知道应该尊重，却不大想去亲近，因为它们总使我觉得太玄了。事物和生活本来是明白和生动的，自有其意思和趣味，多少总能理解一点；若是经过哲学家一分析一提高，头脑简单如我者，往往反而不知所云。
我以为孔子是一位仁人，也可以称之为智者，却不是今人所谓的哲学家，虽然二者都是philosopher。
《论语》中的孔子不像他被供在圣堂上的样子。“逝者如斯”这句话流露出的无常之感，普通人触景生情时总也有过，读到它便会想到，原来二千五百年前的老夫子也有同我们一样的感受和情思，从而觉悟到人性的永恒和伟大。而他老人家把话说得这么精练这么好，不要说我自己说不出，就是“大江流日夜”“不尽长江滚滚来”等名旬比起来也不免逊色。于此又可见智慧的力量的确可以超越时空，逝者如斯，唯思想能长在耳。
吾生有涯
庄子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本文录自《庄子·养生主》《庄子》三十三篇，分内篇、外篇和杂篇。
庄子，名周·战国时宋国蒙地（今河南商丘）人。
督，人背部的中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知识和成就则是无限的j以有限的生命去作无限的追求，人便会活得很累很累。明知如此，若还执迷不悟，更是枉抛心力，结果只会更糟。
人在社会上，不能不做大众都认为该做的“好事”。但不必为了得到好名声，做得过了头。人有时亦难免做点大众说是“坏事”的事，也不要做得过了头，触犯国家的法律和社会的准则。
总而言之，凡事都要循中道、依常理而行，千万别过头。这样，人的精神和身体便能宽泰安详，可以顺其自然地生活了。攀j苦恼和麻烦，大都是做得过了头造成的。作物适当密植本可增产，密得过了头则会人为造出“自然灾害”来。科学家用数学蒋生产服务本是好事，但算出叶子面积证明光合作用还有好大潜力，密植还可以再密，服务也服过头了。有的人若不是不服老硬要出国讲学，亦不至于倒在外国的讲台上，还是吃了过头的亏。
我本凡夫，颇多俗念，一生像玻璃窗内的苍蝇，碰壁碰够了，岂止过头，没碰断头已属万幸。行年七十，方知六十九年之非，读龚定盒、瞿秋白“枉抛心力”之句，觉得悔悟真是来得太晚了。秉烛而行，宁可摸索，决不再盲从乱碰，庶几可以尽年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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