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积累作家林汉筠五年心血的《岭南读碑记》，是其系列历史文化散文“听、喊、读”（《百年听风》《喊魂》《岭南读碑记》）的其中一辑，主要是对散落在岭南尤其是东莞一些重要石碑碑文的阅读。透过生硬的碑文来了解文字里温暖的故事，以文学视角寻求一代代岭南精神的因由。一块块石碑，一个个文字，描述了风花雪夜，抖开了这方山水的“精神家底”，展开“湾区”，触发魅力的“岭南万行荷马史诗”。

序：东莞老故事时代大主题
却金：贯穿千年的举动
还金：一壶茶的阳光
节马碑：将军与战马的生死疆场
《禹贡》：高学府的课
印石：边塞将生握手
磨石：书生报国的方式
“徐堤”：岁月的抒情
“惟德其物”：一座塔的告白
元帅宫：精神的祭奠
金凤路：写在村头的故事
石经幢：岭南的那场雪
杀虎口：钤日为印
执信碑：“革命圣人”的火把
仁孝碑：千年家祭
义学碑：印在石头上的芳香
金鳌洲塔：延绵420年的文人秀
重学：回荡在时光里的书声
题识：母亲的可园
大桥叙事：一座城市的隐喻
跋：岭南碑语

东莞老故事时代大主题
——读林汉筠的文化散文
《岭南读碑记》
张陵
作家林汉筠定居东莞近
三十年，深深爱上了这里的
传统文化，尤其对散见在城
镇乡村的历代古碑很感兴趣
，并且专门研究过。在研究
这些古碑的时候，他把心得
记录下来，构思创作成一篇
篇优美的散文。散文集《岭
南读碑记》就是他多年研读
古碑的文学成果，也体现了
一个作家对振兴地方文化的
责任担当。
读碑就是读史。碑不是
历史，却是一个地域的文化
记忆，同样能折射出历史。
碑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路标
。改革开放初期，东莞利用
区域优势，推动经济快速发
展，形成了举足轻重的国际
市场，有“世界工厂”之称。
改革开放后，东莞为中国“
制造业大国”的建设做出过
重要的历史性贡献，这是东
莞正在发生的历史。不过，
经济的突飞猛进、财富的高
度集中、价值观的调整和社
会生活各种传奇般的变化，
也容易使人产生一些看法，
认为东莞只有金钱财富，没
有文化，是一片文化沙漠。
作家林汉筠则有自己的认识
。通过多年读碑，他发现，
东莞有自己深厚的历史，曾
经是一个人才辈出、很有文
化的地方，是文化底蕴很厚
实的岭南文化的一个重镇。
从文化人手，作家进一步发
现，中国近现代的许多重大
事件，都和东莞这片土地有
着深刻的关系，都突显出这
个地域的重要性。正因为如
此，今天东莞在中国、在世
界的重要地位，实际上有着
深厚的历史文化根基。东莞
并不缺少文化，只是文化被
埋藏在历史深处、生活深处
，不易发现。作家的责任就
是把这些历史文化挖掘出来
，找出历史文化和现实精神
的血脉关系，使文化成为一
个亮点，照亮现实生活。由
此，也可以说，读史就是读
现实。有很多时候，读历史
比读现实更重要。现实有很
多看不清的东西，到了历史
深处，就什么都能看清了，
启迪就更大。把当代的东莞
与历史的东莞的关系用文化
的方式讲清楚了，《岭南读
碑记》这部散文集就有意义
了。
有两篇作品悲壮氛围特
别浓重。一篇是《印在石头
上的芳香》，一篇是《将军
与战马的生死疆场》。前者
写的是清道光十五年
（1835），虎门要塞守将
关天培最后日子的故事；后
者写陈连升将军和他的600
壮士血染沙角炮台的故事。
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抗击了
侵略者的坚船利炮，从而揭
开了中国近代史悲壮的第一
页。这是中华民族屈辱历史
的开始。一百多年来，无数
的仁人志士，为了改变中华
民族的命运不怕流血牺牲，
奋斗不息。这两篇散文抓住
了这个思想的基调，生动讲
述历史故事，深入描写历史
人物，热情讴歌我们民族的
历史英雄。应该说，作家通
过对这段历史的还原，找到
了东莞文化以及岭南文化的
主旋律。
这个思想的主旋律也在
《杀虎口》这篇作品中奏响
。时间定格在1944年的夏
天，东江抗日纵队与日本侵
略军在东莞老虎山一带发生
了一场遭遇战。为掩护部队
转移，班长黄友带着五名战
士顽强阻击敌人，最后全部
英勇牺牲，为中华民族的解
放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专门立
了碑，记述了黄友同志的英
雄事迹。作家在读碑心得中
写道，狼牙山五壮士的故事
家喻户晓，但东江纵队的五
壮士的事迹却鲜为人知。他
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要传
播颂扬他们的故事，弘扬这
片土地上的英雄主义的品格
和精神。
《岭南读碑记》中还有
不少篇什突出了东莞文化的
特色，写出了东莞人精神中
的许多好道德、好品质。如
《回荡在时光里的书声》反
映了东莞悠久的耕读传统和
兴学教育精神。早在隋唐时
期，东莞兴学风气就很盛，
已经办起了学宫，培养了社
会有用人才。到了南宋，学
宫在儒学复兴热潮的推动下
，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
。一直到近现代，东莞兴学
教育的传统延绵不断。经历
了许多战争和困难的年代，
学宫被毁也是经常的事。但
东莞人不畏不屈，毁了再建
，不断被毁，不断再建。好
在有那些重建碑文留下来，
让我们感受到民间兴学的那
种热情与迫切。这种顽强的
精神，支撑着东莞学宫一直
坚持下来，读书声永远不会
停止。可以说，东莞文化之
所以在岭南文化中很突出，
就在于教育文化传统源远流
长。作品赞美了东莞人的文
化自觉，也批驳了那些说东
莞是文化沙漠的错误言论。
实际上，作品写出东莞学宫
那种文化的精神品质和历史
力量，特别有价值。
《华侨最高学府的第一
课》则还原了暨南大学前身
暨南学堂在南京创办时第一
堂课的情景。第一堂课讲的
是《禹贡》，讲课人就是这
所学堂的创办人陈伯陶。这
个地地道道的东莞人，从小
受儒学教育，后留学日本，
接受了先进思想。他没有跟
康有为、梁启超搞变法，却
向朝廷建议办一所旨在培养
华侨子弟的学堂。他的办学
思想并不是推广儒学，而是
要向世界先进国家学习，让
国家强盛，不再处处落后，
处处挨打。他正是以国家民
族前途命运为重，把暨南学
堂从南京妙相庵带出，辗转
上海的真如、福建的建阳，
最后在广州扎下根来，奠定
了中国华侨教育的坚实基础
。今天

这本由中国书籍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历史文化散文集《岭南读碑记》，共收录了作家对岭南尤其是东莞有着历史意义的20块石碑碑文审读心得。通过嵌在石碑上的文字讲述一个个藏在碑后的故事，“让死去的碑文被新时代的文学注入鲜血，再次活了回来。”

岭南碑语
一座大桥横跨55公里，
脐带般连接起南中国海的9
座城市和中国香港、澳门两
个特别行政区，石榴般抱成
独具岭南个『生的世界都市
群，用大湾区的叙事方式，
生动讲述着新时代的中国故
事。
有着湾区都市之称的东
莞，早于5000年前，我们
的祖先拿着简陋石器在这里
开疆拓土，竖起“珠江三角
洲第一村”门楣；180年前，
民族英雄林则徐高举“虎门
销烟”的火把匆匆前行，掀
开了中国近代史第一页；40
年前，挂着“粤字001号”的
太平手袋厂，在改革开放的
序曲里奏响春天节拍。
这里是一个庞大的结合
体。一代代东莞人漂洋过海
，用开放的双手握紧世界；
一代代外来建设者融入这里
，用拼搏的汗水创造世界。
他们的仕履政声、他们的皇
皇著述，穿越时空注入岭南
文脉，为中华文化的光辉增
添了无限亮色。
他们不相信揣摩，不相
信自圆其说的解读，不相信
百无聊赖的片断。自踏入东
莞第一步开始，我知道宿命
所在，注定会在这块地方放
声大笑，会窒息无语，会在
清晨的海平面上或者熙熙攘
攘的人流中，目送或者接纳
那缕缕清风。近30年来，我
将自己融进这片海水里，融
入这座大山中，融入这阵“
五音杂陈”的机器声里，企
图去发现东莞历史以及其背
后的人文根脉，在堆积如山
的“历史典籍”中，了解其所
包含的“精髓”。
“每个清晨，当我在黑暗
中走回家的时候，我都会想
象着拖船的头灯射进夜深处
的画面。我爱那些包裹上的
城镇的名字，就像我爱那些
在我家大门口随意长出地表
的不同种类的野草一样。”
每当读到英国作家布伊《遥
远的船》时，就会想起东莞
那一块块镀进阳光的石碑。
爱过的、恨过的日子，都会
从石碑里长出思绪。二十年
前，某大报撰文大肆抨击这
里、鼓吹这里就是一块文化
沙漠时，我理直气壮地站起
来，用铁的事实向社会发声
：“东莞不是文化沙漠。”十
年前，站在有着100多年历
史的客家碉楼前，看着那扇
半敞着的“西洋”窗户，望着
那一座座“下穿唐装、上着
洋装”的碉楼，文字从掠过
古建筑头顶上的白云间而一
行行流出，用历史文化散文
《百年听风》回击那些不实
之词。五年前，有一批不怀
好意者，利用各种手段来“
黑”东莞时，我又一次站了
起来，用历史文化散文《喊
魂》，为“世界工厂”伸张正
义：这座城市所呈现出的“
海纳百川，厚德务实”的精
神内涵，包藏着无尽的表达
方式，值得尊重。
作为湾区的儿女，用自
信的眼光和内心，去挖掘历
史、阐述历史，借通过文学
视角寻求一代代岭南精神的
因由，以此来丰盈历史。带
着这种心情，我决定深度走
进这块土地，利用石碑来诠
释东莞、解读岭南文化。于
是，时间的蜿蜒被紧紧地连
接。我放弃了节假日，放弃
了一切工作之外的邀请，放
下古籍，走进山头、田埂，
穿过大街、小巷，寻找“生
长”在这里的石碑，聆听阳
光拂过的声音。跪在建于南
汉大宝五年（962）的石经
幢前，读着现存302个汉字
的幢文，发觉1000多年的
文脉畅通起来；站在480年
耸立的《却金亭碑记》和《
却金坊记》面前，感受到一
代先贤的铮铮风骨；走进
420年前金鳌洲塔下的那场
文人秀，“定一定被震撼了
的惊魂”，在那丝丝晚风中
找回自己……一个个镶嵌在
石碑上的文字，是这方山水
“精神家底”的“东莞诗经”，
是“天地要废去，我的话却
不能废去”的“湾区圣经”，
是“诱发永久魅力”的“岭南
万行荷马史诗”。
石碑是一个象征体，是
时间给予的深度，是与历史
的立体对话，是关于这方水
土的“灵韵”演绎。有着诗魔
尊称的唐代诗人自居易曾就
石碑写道：“勋德既下衰，
文章亦陵夷。但见山中石，
立作路旁碑。”透过阳光透
过雨露，我们在碑文里寻找
一种情结，或者是岁月流逝
中的点点星火和千年时光中
慢慢澄清的人生况味。
我很推崇德国美学家本
雅明关于“灵韵”的阐述，他
在《论波德莱尔的几个主题
》一书里，把人与自然相互
依偎、人神共仰用“灵韵”进
行表达。“苑彼莞草，芃芃
其色”，东莞用一种草的名
字命名，用“灵韵”耸起座座
石碑。在这里，通过挖掘岭
南千年文化，状写大湾区这
块火红的土地，听到石头发
芽的声音、阳光在石碑上行
走的声音、肌肤触碰的声音
，看到文字燃烧的火焰。
纵观历史，雅典的苏格
拉底、古希腊的荷马、迦毗
罗卫国的释迦牟尼，以及我
们的老祖宗孔子、老子，他
们用文明的阳光照耀着人类
文明的“轴心时代”，同轴共
振而不断丰富着人类社会的
精神世界。湾区都市，是一
个地理和经济概念，更是这
个时代的精神象牙塔，它是
用刻在石碑上的文字来丈量
时空的。在石碑前，我们宗
教般肃立、合十，然后将手
伸进这一块块热情似火的碑
文里，融合自己的人生写作
经验，在碑里去看着世界，
用世界的眼光回望她，把对
她的感受和理解表达出来，
将每一个力透石碑的文字进
行演化，并随着手指的深度
越过高山，越过大海，迎风
而舞，成为一种感召、一种
释放和一种仪式。
“

这是480年前的一个初夏。阳光从南中国海的海岸线上跃起。一阵清风，带着蕉叶香扑到“东莞”的窗外。
李恺惬意地舒展着身子，小声地哼着铭刻在心的歌谣：“天乌乌，要落雨；阿公呀举锄头要掘芊。掘啊掘，掘啊掘，掘着一尾旋鰡鼓。依哟嗄都真正趣味，阿公要煮咸，阿妈要煮淡，俩人相打弄破鼎……”
离开老家泉州已有好几年，每每心里头挂着喜事，李恺就会情不自禁地哼起这首儿歌来。嘉靖七年（1528），在老家惠安乡荐获得第二名成绩时，安嬷（奶奶）便拉着他的手，唱的就是这首歌。嘉靖十一年（1532），他考士，授广州番禺令时，也是哼着它奔赴岭南的。
这是一个大清早，“叫天子”贴在大榕树上使劲地唱着。门岗来报，暹罗（今泰国）商人柰治鸦看前来拜访。李恺连忙整了整台上的文件，恭请客人落座，并拿出从广州带来的一撮“小茶”接待来客。打开茶壶盖，清茗飘香，柰治鸦看用嘴轻轻地啜了一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是个中国通，知道这是一杯好茶，情不自禁地吟起大唐诗人白居易的叹茶诗：“坐酌冷冷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人间风日不到处，天上玉堂森宝书。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为公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这是宋代文学家黄庭坚送给苏轼的诗与茶，那才是一个味道。”李恺回敬一杯，道：“看来，先生对中国茶道颇有研究。” “不敢说有研究。来贵地多次，得到兄弟等人垂爱，略学一二，见笑、见笑。”客人指着茶壶的茶说：“这茶士老家闽南乌龙茶，原产福建安溪县，素有‘观音韵’之称，其入口微苦，回味甘香，清郁隽永，韵味无穷。曾有诗赞道：‘青水高峰，出云吐雾，寺僧植茶，饱山岚之气，沐日月之精，得烟霞之霭，食之能疗百病。，”
几杯清茗之后，客人入主题，说自己此次专程而来是受暹罗国商会全体同仁的委托，为感恩县令几年来对暹国及周边船商的关照，“乃以百金”相献，并强调：“是大伙儿赠予先生的，并无他意”。
李恺站了起来，笑了笑：“古人有云：‘邻邦有佳酿，冲雨隔江沽。’为你们营商提供方便，是我们应该做的。我能到东莞任职，就是缘于朝廷看重我的‘廉干’。今天，你们要以金相送，岂不是侮我一生清名？”说罢，挥了挥手，把来客送出大门。
一个被传颂千年的故事，在挥手之间嵌入了历史。久经商场的柰治鸦看，走过多少条水路，识过多少个英雄豪杰，听过多少次豪言壮语，却从未看到这样一个东莞官员——面对重金毫不动心。
走出衙门，阳光更加炫目。这个外国商人对东莞有了一个的认识。
朝贡，古代的一个名词，指藩属国或外国使臣朝见宗主国或所在国，并敬献礼品。“贡者，从下献上之称，谓以所出之谷，市其土地所生异物，献其所有，谓之厥贡。”（《禹贡·疏》）可见，以“天朝”自居的中原王朝透过册封，依照儒家“家天下”的观念，把邻邦变为一个大家庭，使大家在其中和睦相处。政治上，与这些国家是一种宗主和藩属的关系；经济上，彼此通过朝贡贸易、互惠交流。
明太祖朱元璋并无多大兴趣管理错综复杂的经济，对宋代工商业经济发展、王安石变法，也从没有肯定过，甚至不无贬损地说：“宋神宗用王安石理财，小人，天下骚然，此可为戒。”出台“海禁政策”，将“朝贡”贸易纳入市舶司主管，“对外贸易”，则以“”让礼部掌管。
为显示大国风范，明朝对来“朝贡”者以“加倍赏赉”“夫名以贡来，而实以私附”，允许附带货物和开市贸易，商人亦来华贸易。
因此，各国使节来行“称臣纳贡”者络绎不绝。
这样的“对外贸易”，即便拥有再强大的“国体”，也是不堪一击的。尤其到了明代中叶，官场腐败，政以贿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官吏们，对过往商船更是封船抽分，施以重税。面对如此境况，正德四年（1509），广东都御史陈金向朝廷建议“将暹罗、满刺加并吉兰丹国夷国货物，俱以十分抽三”。这是件好事，朝廷当然应允，并马上下令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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