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回顾著名科幻作家宝树创作历程的科幻小说集，精选了《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人人都爱查尔斯》《我们的科幻世界》《妞妞》等十篇佳作，其中不乏获奖名篇。这些作品折射出作者自成机杼的小说风格，从早年的游戏意味到现在的悠远深刻，既充满鲜明的生命力量，也蕴藏着对科幻的卓越洞见。
值得一提的是，作者特意为本书入选篇目撰写了创作自述，这些文字能帮助我们窥探他写作时敏感而丰富的内心世界。

宝树，科幻作家，译者。著有《观想之宙》《时间之墟》《七国银河》等五部长篇小说，中短篇选集多部，屡获中国科幻银河奖、华语科幻星云奖的主要奖项。多部作品被译为英、法、德、俄、日等外文出版。主要译作有《你的第一本哲学书》《冷酷的等式》《造星主》等。

前言
在冥王星上我们坐下来观看
穴居进化史
第一次接触
人人都爱查尔斯
我的高考
三国献面记
成都往事
妞妞
模拟人之殇：一个新物种的历史与未来
代后记：我们的科幻世界

许多古老的民族都相信
一个神话：有一棵伟大的神
树，扎根于存在的深处，生
长到时空的各个角落，枝叶
上长出了一个个世界。玛雅
人认为，横贯天穹的银河便
是这棵巨树的树干，支撑起
整个宇宙。我一直很喜爱这
个雄奇瑰丽的意象（当然，
这和我的笔名无关！）。试
想，当我们仰望银河时，便
是在宇宙树某根枝杈末端的
一片树叶上，礼赞这至大至
伟的神树本身。
不过，如果你用天文望
远镜观察银河，会发现它并
没有一个实在的本体，而也
是由无数点细微的星光组成
，每一点星光又都是一个独
一无二的世界。在每个世界
里，也是自有天地日月，有
无数可能的故事：庞大的云
鲸在玫瑰色的天空中翱翔，
锈蚀的机甲在末日后的废土
伫立，时间旅人穿过一个个
古老时代的喧嚣与骚动。这
个世界里，行星般巨大的星
舰在无止境的暗夜里航行；
那个世界里，死寂的黑洞守
护着湮灭文明最后的秘密；
还有许多世界，或许和我们
的世界非常相似，只是历史
的发展走向了难以想象的方
向……
“我们的科幻世界”，这
个题目虽然另有缘起（详见
后记），但作为这个集子的
标题，总令我想起这个壮丽
无比的意象：宇宙之树，便
是无穷个世界的聚合。自然
，和真正的宇宙相比，银河
系也不过是参天巨树之一叶
，宇宙间更有由无数星系团
绵亘而成宏伟亿万倍的“长
城”。按照“百纳被多重宇宙
”（Quilted Multiverse）假
说，宇宙整体乃是无数个可
见宇宙的并列，每一个世界
只要有存在的可能，就必然
会在无垠时空的某一角落存
在。具体来说，你平均只需
移动1010122米，就能找到
一个和我们的地球几乎一样
的星球。其他那些千奇百怪
的世界，也许还要近得多。
按照这种宇宙观，每一
个故事里的世界，只要可能
，就都是真实的，是无限实
在的一部分。其中那些“现
实”的世界，尽管已是恒河
沙数，但也不过是多的“超
现实”世界中一个极微小的
子集。真实与虚构，现实与
幻想，这些区分已经不再有
意义。有意义的，只是存在
的广博与深邃之别。写作者
也不只是向壁虚造，而是精
神的萨满，在和一个个我们
绝不可能抵达的邈远世界“
通灵”。
我们的科幻世界，不是
某一个“超现实”的虚构世界
，也不是一些孤立无关的遥
远国度。它是无数世界汇聚
而成的宇宙之树，它们五光
十色，彼此迥异，但其间又
有贯穿一切的生命力。那种
力量，无论怎么去界定也无
法穷尽。这大概就是神话中
神树本身的生命力。当然，
它不像天上的银河那样可以
用肉眼窥见，但当你翻开一
本足够精彩的科幻小说集，
就能感受到在一个个故事后
面，那蓬勃激荡、无边无际
、无法言说……
当然，这本书中所收录
的，只是一个想象力匮乏、
表达能力亦不甚高明的作者
在最近十年间写下的十篇科
幻故事，加起来也微不足道
，充其量只是浩荡银河中几
粒暗淡的尘埃，用这个标题
颇有点扯虎皮做大旗的意味
。但对每个世界的真实与意
义，我这个不太合格的“萨
满”也有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这些世界虽然微不足道，
但是终究来自无限宏伟的宇
宙之树本身，同时也借着它
整体的光芒，折射出些许的
微明。
宝树
2021年9月24日

宝树的作品给人以文如其人的感觉，时而以诙谐笔调纾解生存的迷思，时而以严肃格调书写深邃的情感，这种和谐的统一性得益于作者扎实的知识积累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这本书的每一篇作品，都是宝树对科幻的热忱所幻化的实质。

我们的科幻世界
这篇“纪实文学”——当然
，是另一个现实的纪实——
的确是姚海军老师的约稿，
是为了纪念《科幻世界》创
刊四十周年所作。大概是占
题材的便宜，这篇“遇事不
决，量子力学”的戏作，荣
获了第三十一届“银河奖”最
佳中篇奖，甚至入围了“日
本科幻星云赏”的外国作品
单元，足以成为我科幻生涯
中又一个高光时刻。
本文另有一个渊源，是
多年前读过的威尔森
（Robert Charles Wilson）
的短篇小说《亚伯拉罕之地
》（The Fields of Abraham
，收入The Perseids and
other Stories）。这是一篇
关于书店的科幻小说，和本
文从创意到内容上都相去甚
远。但读了这篇小说后，我
却隐约领悟到，原来还能从
平淡琐碎的生活中翻出如此
奇妙难言的科幻意境。
于是，我矢志要写作一
篇关于书店的科幻小说，却
始终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
直到《科幻世界》约稿，才
又激活了这一灵感。
最后，想跟大家分享我
在“这个”现实中一次真实的
“梦之箱”体验：
那是在中学时代，历史
课上，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某
个历史纪年，一时笔误，多
写了一位数，成了类似“公
元7566年”之类的年份，下
面的同学自然是偷偷嗤笑。
我也笑了一下，但刹那间被
一个怪异的念头攫住：公元
7566年，五千多年之后，
看似遥不可及，但从百亿年
的宇宙尺度来讲，和现在并
没有什么区别。那是一个必
将到来的时间点，其存在和
今天一样真实不虚，但那时
候的世界会是怎样的？
我当时读过的科幻作品
并不算多，但一时之间所有
的想象都在我脑海中翻涌，
融合为一个思绪飘飞的太虚
幻境：我一会儿在几千层高
的摩天巨楼间飞翔，一会儿
在怪兽横行的废土大地上徜
徉，一会儿又变成了一个诗
人，乘坐星舰遨游宇宙，凝
望着舷窗外的银河流淌，想
起了五千年前地球上古人类
的原始生活……庄周梦蝴蝶
，蝴蝶梦庄周，是耶，非耶
？
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我才恍惚回到这个现实中
：是老师恼火地叫我回答问
题。我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尴
尬，而是一种颤栗的惊异：
我竟然在这个时代，在这个
世界，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
世界！我茫然环顾四周，那
些我曾惊鸿一瞥的世界，都
如幽灵的量子态般退去，化
为消逝的泡影，又或者它们
仍然隐藏在这个世界平凡外
表的下面，就像二十一世纪
的世界，也早已在刀耕火种
的远古世界深处悄悄生长…
…
在某种意义上，我后来
所有的想象、思考与写作，
都是为了找回那些不可见的
世界，那些我曾经如梦幻般
遨游过几秒钟，却如同度过
了万千斯年的科幻世界……
最后的最后，我要特别
感谢一直支持和鼓励我的本
书责编姚海军老师，本书的
特邀编辑汪旭女士，以及《
科幻世界》杂志社诸多难以
一一具名的良师益友，你们
亦是“我们”的一部分；当然
，还有我不厌其烦一一注明
的每篇作品所受启发的渊源
：刘慈欣、史蒂芬·巴克斯
特、卡尔·萨根、罗伯特·威
尔森、特德·姜……我深深喜
爱的作家们，虽然对我的启
迪和感动对你们来说微不足
道，但请允许我，也把诸位
放进这个“我们”里。感谢大
家，成就了——
我们的——
科幻世界——
宝树
2021年7月22日

宝树的作品是中国科幻
中一道充满奇趣的风景，结
合了想象的轻灵、历史的凝
重与哲思的幽深，给人以惊
喜，给人以启迪。
——著名科幻作家 刘慈
欣
宝树以不羁的自由想象
拓宽着科幻小说的疆域，他
既能潇洒自如地编织多变且
多彩的故事，也能丰富科幻
主题、向读者传递对社会和
人性的思考。
——著名科幻作家 何夕
宝树对科幻的思考随着
他人生阅历的积淀而逐渐变
得深刻，有一天我们惊喜地
发现，他竟然能如此准确地
洞悉时代症候，并将对这些
现象的挖掘化作一篇篇精彩
至极的故事。
——著名科幻研究学者
吴岩

人人都爱查尔斯
《人人都爱查尔斯》写于2012年的春夏之际，发表于《科幻世界》2014年第9期。它算是我的一部重磅作品，得过包括“银河奖”最佳中篇在内的好几个奖项，也被翻译成英文和日文（我一直很好奇日本读者的读后感是怎样的），也算是另一个高光时刻吧。这篇作品的灵感，主要来自社交媒体的体验：在微博、微信或者抖音等地，你只要点个关注，便很容易代入他人（尤其是“网红”）的世界里，实时看到TA的生活，比之前的时代便捷千百倍。同样，人（无论是关注者还是被关注者）也更容易迷失自我……
在小说创作时，这一切还只是略有苗头，此后随着一年年的加速进化，今天的“感官直播”几乎已经成为，或者至少逼近了现实。虽然在技术上，距离本文的科幻设定还有很大距离，但从中衍生的各种商业模式和社会众生相，光怪陆离的程度已非孤陋寡闻的笔者所能想象。如果本文还有一点现实意义，那么或许就在于把这种趋势推向某种令人战栗的极致，来拷问我们的生活与存在本身。
1
他进入了太空，宛如获得自由的鱼儿跃出水面。
透过“飞马座号”的舷窗向下看去，最初是灰色的城市、棕色的小镇，然后是绿色的农田和黄色的沙漠，很快一切都被白茫茫的云海覆盖。等他钻出云海，已经在太平洋上空，世界变成了一个蔚蓝色的曲面，隐约显出巨大的球体轮廓，北美大陆是天边一线，亚洲隐藏在弯曲的海天线下面，整个地球被裹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那是大气层。而在他头顶，点点星光已经从暗黑色的天穹露出头。随着引力的减弱，他感到了失重效应，虽然身体被牢牢固定在座椅上，但是仍然感觉到自己飘浮着。飞行器仿佛翻了个儿，太平洋的无尽海水悬在他的头顶，而身下是黑暗的无底深渊，让他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是在太空，而是安睡在大海的底部，一切显得恬静而悠远。有那么几秒钟，查尔斯·曼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远离尘嚣的人，似乎可以永远就这样飘荡在地球之外的空间里，融入大自然的高远纯净。
但他很快想起来，不，应该说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实现的幻想。即使他身处于这颗星球之外，整个世界也都在看着他，至少有十亿人在观看他的“直播”。“飞马座号”正在世界最高规格的航天飞行大赛——跨太平洋锦标赛之中。现在飞船正在大气层外以9.7马赫的高速射向太平洋西岸，目的地——日本东京。
像弹道导弹一样，比赛的飞行器往往在中途进入太空，以便最大限度减少空气阻力，在太空中，为节省燃料，基本依照惯性飞行，重新进入大气层后才会点燃发动机。因此有那么几分钟，查尔斯悠闲自在地观赏着窗外的蓝色星球，打开了座舱里的爵士乐，甚至发布了一条脑写的“维博”：
“我感到自己离地球前所未有地远，在这一刻，‘我’的存在，世界和我，变成了相对的两极。我就是我，不再是地球上芸芸众生的一分子，而是孤独的宇宙流浪者……”
“飞马座号”的电脑屏幕上清楚的显示出了他的位置，他大约在阿留申群岛上空，一大队蓝色光点正从星星点点的岛屿上空向西移动，一个醒目的红点在它们前列，正是“飞马座号”自己。他的背后有一百多架飞行器，前面有三架，他排在第四，还算不错，但还不足以取得名次。最前面的飞行器已经在一百多公里外，最近的一架也有十几公里。似乎是为了提醒他，背后一架银白色的飞碟迅速接近，很快从只有三百多米的近处悠然掠过他的左侧，像一颗流星一样划过。那是乔治·斯蒂尔的“仙女座号”。
“查尔斯，今天怎么不行了？是和女人搞得太多了吗？”通话频道中传来斯蒂尔的讥笑。
“乔治，我只是在休闲，欣赏欣赏太空美景。对我来说，比赛尚未开始。”
“恐怕对你来说，比赛已经结束了，伙计。”乔治反唇相讥。
“不，比赛现在刚刚开始。”查尔斯冷冷地说，按下了一个按钮。
骤然间，“飞马座号”抛掉了整个尾部，宛如破茧新生的蝴蝶。新露出的尾部喷管中吐出蓝色的强光，标志着核聚变发动机启动了。查尔斯感受到了加速效应，有一股力量压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熟悉的感觉却让他热血沸腾。减轻了一小半重量之后，“飞马座号”的速度短时间内提升了2.2个马赫，轻松地反超了“仙女座号”。
“Surprise！”查尔斯吹了一声口哨。
“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有……12马赫的速度！”
“东京见，乔治。”查尔斯说，“如果你的小飞碟能撑到那里的话——千万别掉海里，我可不想在庆祝酒会的生鱼片里吃到你的戒指。”他知道上亿人都通过广播听到了这句俏皮话，嘴角泛起得意的微笑。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预言，身后的“仙女座号”颤抖起来，显示自己已经到达速度的极限，但它仍加速了一小段，进行了一番绝望的尝试，最后放弃了。
“你等着吧，查尔斯，总有一天……”乔治在电波里气急败坏地叫喊着。
查尔斯大笑着，风驰电掣地飞向前方，核聚变发动机全力运转着，将飞行器的速度推向顶峰。
“卡伦斯基！哈米尔！田中！游戏开始了！”
以梦幻般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