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搜神记>一用》的作者商震以当代人的眼光与立场，解读被称作中国历史上“志怪小说”鼻祖的《搜神记》。他说：“人类从创造了鬼神那天起，就开始相信鬼神，并不断地赋予鬼神各种力量。我一直坚信，所有精灵鬼怪的出场，都是为人的出场和命运发展做铺垫或媒介的。”
他把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民俗与儒学、道学、神学、玄学、经学、文学等领域知识纵横交织在一起，丰富中带有风趣，宽阔中含着锐利。
朱零说商震，他简直就是个半仙，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

商震，1960年生于辽宁营口。诗人。作家。已出版诗集《大漠孤烟》《无序排队》《半张脸》《琥珀集》《食物链》《谁是王二》《隐身术》《脆响录》、随笔集《三余堂散记》《三余堂散记续编》《一瞥两汉》等各类作品集十余部。现居北京。

写在前面：由《搜神记》说开去
傩具后面的人
我心里有“鬼”！
鬼神是从哪儿来的？
鬼事就是人事
《搜神记》的“产床”
藏在人群中的“鬼”
欲述苍生借鬼神
《搜神记》的几个版本及影响
鬼神在人的世界里怎么了？
壹·人的神化
神农鞭百草
雨师赤松子
赤将子舆
宁封子自焚
彭祖仙室
葛由乘木羊
淮南八公
刘根召鬼
汉阴生乞市
董永与织女
贰·皇帝、驱魔人和半仙儿
寿光侯劾鬼
天竺胡人法术
范寻养虎
李少翁致神
白头鹅试觋
钟离意修孔庙
段翳封简书
臧仲英遇怪
郭璞撒豆成兵
华佗治咽病
叁·神鬼也办人事
张宽说女宿
灌坛令当道
欧明求如愿
蒋山庙戏婚
蒋侯与吴望子
张助种李
肆·“事出反常必有妖”
论妖怪
马化狐
龙现井中
内外蛇斗
鼠舞门
狗冠
木生人状
梁冀妻怪妆
燕生巨鷇
谯周书柱
孙权死征
伍·喜知“天命”与“听天由命”
西晋祸征
翟器翟食
败屩聚道
羽扇长柄
舜得玉历
武王平风波
赤虹化玉
戴洋梦神人
张颢得金印
诸葛恪被杀
庾亮受罚
和熹邓皇后梦
孙坚夫人梦
汉灵帝梦
徐泰梦
陆·正气与浊气
东方朔消患
谅辅祷雨
白虎墓
曾子之孝
王裒守墓
地中犀犬
霹雳落地
蘘荷根攻蛊
营阳蛇蛊
柒·奇异的生命映照与转化
醴泉
龟化城
城沦为湖
天地劫灰
丹砂井
蒙双氏
夫余王
齐顷公无野
嫦娥奔月
羽衣女
王道平妻
西汉宫人
杜锡婢
捌·有鬼乎？无鬼乎？
阮瞻见鬼客
孤竹君棺
谈生妻鬼
贞洁先生范丹
费季居楚
筋竹长人
服留鸟
饭臿怪
张辽除树怪
董仲舒戏老狸
宋大贤擒狐
狐博士讲书
王周南克鼠怪
玖·人的生活，“妖”向往之
司徒府大蛇
张宽斗蛇翁
小人
狄希千日酒
玄鹤衔珠
黄雀报恩
龟报孔愉
义犬救主
猿母哀子
后记：哈哈一笑

傩具后面的人
十年前，我与一些诗人
应邀到湖南永州去采风。某
天一早，我们来到柳宗元纪
念馆参观，大家你一句我一
句地背诵《捕蛇者说》：“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
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
，无御之者。”突然有一个
人问：“柳宗元文章中说的
是什么蛇？”几个人几乎同
时说：“五步蛇。”我对蛇这
种动物了解得太少，也不知
道五步蛇长什么样，没敢插
话。但是，我的第一感受是
当时的永州城不大，人口也
不多，郊外不远就是无人区
。因为人少，才会有这种毒
蛇出没，才会有以捕毒蛇为
职业的人。
我继续想：毒蛇这种东
西，能置人于死地，也能救
人性命，让人起死回生，蛇
是良善之辈，还是歹毒之徒
？
从柳宗元纪念馆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了柳宗元
的其他一些文章及对柳宗元
的印象。
午饭后，主办方用一辆
中巴车把我们送到大瑶山，
下午观摩了一场瑶族的婚礼
仪式表演。表演是旅游项目
，难免有一些夸张和虚构的
成分。这些夸张和虚构的成
分，就是为了逗游客欢笑的
，所以，那天大家都看得很
兴奋，满脸喜悦。
晚饭后，我们在一个小
广场上看当地艺术团体的文
艺演出。广场中心燃着一堆
篝火，我们坐在低矮的小板
凳上一起看傩戏。
“傩”在我国是很古老的
一种驱瘟辟邪的宗教活动。
傩具有各种面目，狰狞可怕
，带有恐吓和威慑的意味。
驱鬼的人戴着这种面具，进
行一系列的驱鬼仪式。在传
统的驱鬼仪式中，还夹杂着
道术、魔术、民俗杂技等表
演。比如朱砂画符、嘴里喷
火，还有“上刀山、下火海”
，就是光脚在刀刃上走、光
脚在炭火里走等等。如今这
类表演在全国各地都能看到
。有些傩具制作得非常恐怖
，人猛然看一眼真会被吓得
一激灵。由此是否可以这样
判断：为了驱鬼，就要把人
装扮成比鬼更可怕的样子？
或者好像是在暗示：鬼也害
怕狰狞、阴森、恐怖的面孔
。其实，在民间游荡的“鬼”
有很多种，分工也不同。不
知道这些驱鬼的“傩”是否也
有分工。
后来，“傩”这一仪式逐
渐演变成兼容祈祷与逐疫、
娱神娱人的一种民间艺术的
表演形态，叫“傩戏”。傩戏
现在已经是老百姓喜闻乐见
的一种文艺演出节目了。
那天晚上，我们看的傩
戏，仅是脸上戴着傩具、手
里拿着傩兵器的人在跳舞，
没有驱鬼的内容。戴着傩具
舞蹈的是一些女孩子，她们
跳得很专业，舞姿很优美，
看不出与驱鬼或与鬼有什么
关系。
演出结束后，我们就在
原地与表演傩戏的演员们一
起围着篝火，一边喝当地的
米酒，一边舞之蹈之歌之吼
之。与我同行的一个诗人，
看到刚才跳舞的女演员的真
面目，悄悄对我说：“这些
摘了狰狞面具的女孩子，有
格外的美，越看越漂亮。”
我听了一笑，说：“那你就
多看几眼嘛。”他说：“也不
能多看，看多了就会想起她
们戴着鬼面具的样子。”我
俩“哈哈”一笑。后来，我仔
细一琢磨，突然有了一个小
顿悟：对呀，人和“鬼”之间
不就是隔着一张面具嘛。人
一旦摘下或除却狰狞的一面
，就只剩慈眉善目了。真正
的美，就应该是慈眉善目吧
。
晚会结束后，看戏的人
们各自散去，我们也回到宾
馆。回到房间，我许久未睡
。我在想柳宗元笔下的蛇，
想着蛇与人的关系、傩与鬼
的关系、傩戏与美女的关系
。最后，想到了《搜神记》
，想起《搜神记》中那些鬼
和驱鬼的故事。或许，《搜
神记》中记录的那些驱鬼的
神仙，脸上也都带着“傩具”
，手里拿着“傩兵器”，而且
内心要比所有的鬼更狰狞、
阴森些，手段比鬼更毒辣些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
丈”。
那晚，午夜过后我才入
睡，竟然梦见一群鬼戴着美
女的面具在舞蹈。

本书既是一本读书笔记，同时也是一本历史的、文学的思想随笔。它把中国历史、地理、政治、经济、民俗与儒学、道学、神学、玄学、经学、文学等内容纵横交织在一起，于丰富中带有风趣，于宽阔中含着锐利，收放自如。文笔晓畅不失深邃宏阔，幽默风趣有益轻松捧读。

哈哈一笑
今天是2021年1月29日，
农历庚子年腊月十七。
我是从2020年12月10日
，农历庚子年十月二十六晚
上，开始动笔写这部书，到
今天整整五十天。
想写一部“读《搜神记》
”的读书笔记，应该是蓄谋
已久了。2012年1月，我被
调到另一个工作单位。刚到
新单位时，经常睡不好觉，
夜梦很多，且梦里常有“妖
魔鬼怪”出没。我有一个很
懂《易经》的朋友，据说还
会占卜，我去找他，问：“
给我看看，我吉凶几何？”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印堂
发亮，眼小有神，鼻直口正
，很好啊，不用看了。”我
说：“近期我常做怪梦。”他
说：“嗨，你的耳朵太大了
，有点儿招风。所有来找你
的‘妖魔鬼怪’或折腾你的人
，都是你人生的补药，多吃
点儿，你将来会很强壮，只
是现在不要被‘鬼神’控制就
好。”接着大家哈哈一笑。
笑过了也就笑过了，可是，
我还是觉得，既然“神神鬼
鬼”的东西常来找我，那我
不如主动去找找它们吧。于
是，我就把《搜神记》拿出
来读。有道是：知己知彼嘛
。当时不是连续地读，而是
读读停停，也零散地写了几
段读书笔记。就在那个时候
，我决定，将来一定要写一
本关于《搜神记》的读书笔
记。不过，现在完成的这本
笔记，已经变成了一本故事
选读。
2020年我退休了，那位
懂《易经》的朋友到我家来
看我，并送我一幅他写的对
联，我展开一看，规矩的隶
书，字写得还不错。对联的
内容是：
天地交泰
日月照临
我说：“这是《易经》里
的卦象吧？”他哈哈一笑，
说：“这就是前人留下来的
，用《易经》里卦辞拼写出
的对联。我只是抄写而已。
”我说：“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阴气下降，阳气上
升。祝哥们儿你越来越好啊
！”我说：“横批呢？”他说
：“横批是‘哈哈一笑’。”我
们随之就哈哈一笑。好朋友
之间，千言万语，往往都藏
匿于哈哈一笑间。
2020年上半年，我又翻
开《搜神记》，这次是捧着
书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直到读完。
12月10日，并不是什么
特殊的日子。那天是星期四
，一个外地的朋友来北京，
我俩聊天聊了几个小时，喝
了几壶茶，算是酣畅淋漓。
他问我：“最近还想写什么
？”我说：“想写读书笔记，
准备写一本读《搜神记》的
书。我认为《搜神记》很伟
大。”我看到了他狐疑的眼
神儿。就在那天晚上，我开
始动手写，打开电脑敲出了
第一行字：
我心里有“鬼”！
上周六下午，大女儿带
着小外孙来我家，小外孙看
我在电脑上打字，就问我：
“姥爷，你在写什么呢？”我
说：“姥爷在写鬼呀。”小外
孙接着问：“什么是鬼呀？”
我一下子语塞了。是呀？什
么是鬼呀？我怎么能和一个
三岁的小孩儿说清楚什么是
鬼呢？可是，面对小外孙那
双清水一般的眼神儿，我又
不能不回答。于是，我就换
了个方向对小外孙说：“等
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什么是
鬼了。”小外孙跑着玩去了
，估计转身就会忘掉刚才这
个“鬼”话题。
其实，把这部书稿写完
了，我也说不清楚什么是鬼
，不过，我写得很自信，甚
至觉得我已经参与了《搜神
记》的创作。当然了，我是
文学的参与，不是真理性和
判断力的参与。
在我写作的这五十天里
，北京共下了三场雪，其中
一场比较大，两场轻描淡写
。那场大雪覆盖了大地，我
停下笔，站在窗前看飘飘洒
洒的雪，矫情地说：“雪能
覆盖的，没有值得留恋的：
而落雪时的宁静，却是我向
往的。”但是，我认为北京
的雪，只具有形式感，没有
东北的雪负载冬天的力量。
北京的雪，太模糊了。我是
一个冬天在雪地里戏耍着长
大的东北孩子，深深地知道
，冬天的雪应该是干脆、凛
冽、透骨的。
干宝先生在《搜神记》
里，几乎就没写到雪。他生
活在南京，南京的雪，连形
式感都不具备。是不是没见
过的东西，就不能写？当然
不是。干宝见过鬼神吗？
前几天，北京大风，大
有“妖怪来了”的气势。我去
菜市场买菜，去时顶风，回
来又顶风，遂得小诗一首：
冬天的风
一场来势汹汹的雪
仅稀稀疏疏飘了一小会
儿
风很快带走了地上的雪
却留下了满地的枯叶
大地并没有重新开始
此时天地之间的主角是
风
风在扮演着各种角色
演奏家、魔术师、淘气
的孩子
它的每项表演都很成功
只是欢乐没有重新开始
我去菜市场买菜
顶着风艰难地行走
当我买完菜回来
又是顸着风艰难地回家
风向说变就变了
而生活并没有重新开始
还有十几天，庚子年就
过去了，大地上的残雪，已
经消融，春天就要到来了。
万物都会“春风吹又生”，除
了花草树木“吹又生”，精灵
鬼怪大概也会“吹又生”。好
在我读完《搜神记》后，懂
得了一个常识：只要你一身
正气，妖魔鬼怪对你也无可
奈何。
商震
2021年2月4日

《搜神记》的第一卷以讲述晋代之前的民间传说和神仙术士的奇异变化等为主。
我从本卷中选取了十则故事，第一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就是上古时代对华夏民族的形成具有深远影响的人物——神农氏。子舆、宁封子、彭祖、葛由……这些人物原本可能只是生活在上古某一个时期的寻常人物，负有某种职责或具有某类天赋。可是他们大约做了不同寻常的事情，因而被后人神化了，于是其事迹在历朝历代中作为神话传奇保留了下来。而他们的形象也从凡人演化为了神仙。至于冥冥之中会报复人的小乞丐、与织女相恋的孝子董永，他们在故事中也是凡人，可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异乎寻常，可能蕴含着讲故事的人“善恶有报”的朴素的爱憎情感和因果观念。
神农鞭百草
神农以赭鞭鞭百草，尽知其平毒寒温之性，臭味所主。以播百谷。故天下号“神农”也。
【大意】神农用一根红色的鞭子抽打各种花草树木，就知道各种花草树木有毒还是无毒，性寒凉还是温和，还能辨识各种气味。他教会人们种植各种农作物，所以被尊称为“神农”。
全文只有两句话，表面上看就是为了介绍神农为什么叫“神农”，然而其中的信息量却不简单。神农是中国上古时期的“五帝”之一。（也有史料说，神农和炎帝是同一个人。）关于神农的传说虽然有几个版本，但内容大致差不多，也已经是妇孺皆知。这两句话中，留下几个需要解读的问题：赭鞭是什么？哪儿来的？神农为什么用赭鞭抽打百草，而不是尝百草？怎么发现百谷可以播种的？
我试着把故事说完整一点儿，但也未必就把它变成了一篇具有现代意义的小说：
神农最初的名字也许叫赤。他身高两丈，长着大手大脚，面红，胡须也红。他是部落首领，要负责全部落人吃饱肚子的问题，保障部落全体人员的健康与安全。
狩猎和采摘浆果，很难保证全部落人都能吃饱肚子。一日，他看到一只鸟儿，用喙叼着一棵草，飞落在地上吃草籽。他赶走了那只鸟儿，并喊来部落里的人一起用木棍在地面上耙出一条沟，然后把草籽埋在沟里，再覆上土。第二年，埋在地下的草籽就长出了苗，并结了很多可食用的籽。于是，他就号召大家到野外去多采摘这种草籽，回来如法种植。这就是后来的“谷”。
部落里的人经常生病，眼看着这些生病的人痛苦地死去，赤和大家都束手无策。一次，赤的肚子很痛，他就跑到野外找各种草试吃。吃到一种苦味的草，肚子就不疼了。后来他尝了更多的草，还有甜的果、酸的枝，并让生病的人试吃，总结出哪些草、果、枝可以治疗什么病。
部落里的人认为这位首领是天神，教会他们种谷，解决了吃饭问题，还能用花树木草治病。他就是“神农”！
至于红鞭子，可能是为了找各种花草方便，赤手里拿着的一根红色的树（藤）枝条。我猜，可能后来赤觉得大家都叫他“神农”了，可以掌管一方农业了，而他手中拿的枝条，也当然不能被当作普普通通的物件了。于是，他就对大家说：“有一天夜里我做梦，上天的神仙把我召唤到天上，让我保护咱们的部落，并赐给我这根红色的神鞭。醒来后，果然身边就有了这根红鞭子。”
于是，全部落的人齐声山呼：“伟大！伟大！”从此，神农的部落不断壮大，逐渐成为中原的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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