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录作为一种独特的口述史文本形式，近年来在艺术史研究领域得到了较为广泛的运用。以问答、对话的方式记述艺术家身临其境与耳闻目睹的艺术事件及观点，有助于人们深入了解艺术事件的真相和本质，从而为艺术史研究提供真实、鲜活、可靠的文献资料。
黄诚忠的《问道——周韶华访谈录》，正是这样一部以访谈录的形式，“把历史恢复成普通人的历史，并使历史与现实密切相联”的口述艺术史。

黄诚忠，原名黄承忠，笔名晨钟，1962年生于山东范县（后划属河南），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曾供职军区机关，授上校军衔，现为湖北省周韶华艺术中心艺术总监。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作者长期从事艺术创作，并注重理论研究，在专业报刊发表文章近百篇，著有《郑板桥与范县诗书画集》《画坛大家——众家评说周韶华》《吴冠中与周韶华——艺术作品比较鉴赏》《民族记忆——中国抗日爱国将士翰墨集》《俯仰天地间——郑板桥十二年为官生涯》等。

序
我的人生入场券（1929-1949）
把艺术当作自己心灵情感的投影
爱好是最好的老师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连环画燃起了我画画的热情
为人生而塑造自己
怕有什么用（1950-1979）
读书拓展了我的思维空间
我一生中最感激的是她
我画画没有条条框框
他俩都是我心仪的老师
十年间唯一一张参展作品
绝不放下武器
掀起“’85思潮”（1980-1989）
一次精神寻根之旅
“大河寻源”让我有了话语权
别怪我挖你的墙脚
为解放思想鼓与呼
给中国画创新提供依据
我和刘国松有很多相似之处
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你的阅历和真情实感
应该含有大于美术的使命
总不能一棍子把他打死
我从不背包袱
探索现代语言（1990-1999）
艺术作品需要多面支撑
艺术家还是要扣住艺术本体
一扫笔墨线条柔弱之风
艺术创造是心灵的闪光
作品要有文化内涵
我去的目的就是给吴冠中解围
点亮心灵之光（2000-2009）
经历本身就是财富
再难总得有人做
不是翻译，而是艺术转换
要把失落的辉煌找回来
呈现物的精神之光
做一个有文化的学者型艺术家
这也是我的人生三部曲
跳出三界九天外
革新永在路上（2010至今）
出全集是为了还原历史的真实
一点一线通乾坤
艺术与我的人生是血融一体的
艺术是没有国界的
找回中国的文化
不忘民族文化身份
我把最好的东西都捐献出去
做自己的上帝
作品就是话语权
附录
附录一：周韶华《横向移植与隔代遗传——1985年1月31日在香港中文大学的演讲》
附录二：周韶华《再论全方位观照》
附录三：周韶华艺术年表
后记

口述史作为一种记述历
史的独特方式，古代早已有
之。我国先秦典籍《尚书》
《诗经》《论语》，藏族的
《格萨尔王传》，还有古希
腊的《荷马史诗》等，都可
视为口述史文本。19世纪以
前，口述史一直被视为历史
研究的史料来源而受到重视
。然而，德国兰克学派的兴
起改变了这一状况。在兰克
学派那里，档案文献被作为
最可信的史料来源，口述史
则遭遇冷落。直至20世纪初
，兰克学派的治史主张受到
质疑与批判，口述史才又重
新受到重视，并逐渐发展成
为一种重要的史学方法，乃
至专门学科。
访谈录作为一种独特的
口述史文本形式，近年来在
艺术史研究领域得到了较为
广泛的运用。以问答、对话
的方式记述艺术家身临其境
与耳闻目睹的艺术事件及观
点，有助于人们深入了解艺
术事件的真相和本质，从而
为艺术史研究提供真实、鲜
活、可靠的文献资料。其作
用和意义，正如英国著名口
述史学家P.汤普森所说：“
它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把历
史恢复成普通人的历史，并
使历史与现实密切相联。口
述史凭着人们记忆里丰富得
惊人的经验，为我们提供了
一个描述时代变革的工具。
”
黄诚忠的《问道——周韶
华访谈录》，正是这样一部
以访谈录的形式，“把历史
恢复成普通人的历史，并使
历史与现实密切相联”的口
述艺术史。
周韶华是中国现代水墨
的奠基人和领航者。多年来
，他以其高瞻远瞩的视野、
牢笼古今的气魄、独辟蹊径
的风格，探索中国水墨的现
代之路，对这样一位极具大
师风范的艺术家进行访谈，
以展示其波澜壮阔的人生历
程与现代水墨道路，无疑具
有重要而深远的艺术史意义
。
在内容上，该访谈录以
时间为经，以艺术事件和思
想观念为纬，纵横交织地将
周韶华所经历的时代风云和
心路历程一览无余地展现在
读者面前。具体而言，其经
线安排为：“我的人生入场
券（1929-1949）”“怕有什
么用（1950-1979）”“掀
起'85思潮（1980-1989）”“
探索现代语言（1990-1999
）”“点亮心灵之光（2000-
2009）”“革新永在路上
（2010至今）”。这些具有
标志性的时间节点，既井然
有序、具体详尽地展示了画
家个人的生平事迹，又前后
一贯、全面深入地呈现了中
国画发展演进的时代图景；
同时，访谈录又以“中国画
的革新探索”为纬线，将众
多生活细节、创作场景、作
品解读、艺术事件、美学观
念等穿插其中，而其主旨犹
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大
气磅礴地展现了现代中国画
发展演变的广阔背景与精神
逻辑。
在该访谈录中，口述与
对话，不仅成为艺术史文本
得以展开的基本途径与方式
，而且还成为艺术史研究的
成果形式，乃至一种全新的
史学叙事方法。在极高的意
义上，它突破了以往中国现
代绘画史著述偏重于政治叙
事与“自上而下”书写艺术史
的传统惯性，而将“自下而
上”的个人化叙事方式与“自
上而下”的政治化叙事方式
相结合，从而将周韶华的生
活经历、情感变化、艺术观
念、绘画创作、社会交往，
以及他对艺术发展演进的观
察、思考和认识，全方位地
引入到艺术史领域。身临其
境的历史场景，触手可及的
历史人物，鲜活生动的现场
感受，使访谈录成为一部有
温度的信史。披文入情，仿
佛瞥见周韶华的举手投足、
一颦一笑与笔耕不辍、天机
独揽的高迈形象，亦能窥视
到现代中国波诡云谲的社会
景观，以及当代中国画澎湃
不息的时代浪潮。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通
过访谈与对话，访谈录成功
地建构起以“道”为旨归的美
学价值观。访谈录以“问道”
为标题，不但意在突出“访
谈”的意味，更重要的是旨
在探索中国画发展创新的“
大道根源”。众所周知，周
韶华不仅是卓有成就的画家
，而且是思维缜密、视野开
阔、思想深邃的艺术理论家
。作为从传统中国画向现代
水墨画转向的艺术家，周韶
华在谈话过程中，以洞彻古
今、纵横捭阖的文化视野，
重点阐释了自己曾经提出的
一系列艺术理论命题。这些
理论命题，旨在解决如何植
根民族文化传统，如何超越
时空融通古今，如何在中西
互鉴中创新等一系列重大美
学课题。围绕这些课题，周
韶华建构起一套体大思精的
艺术思想体系：从具有宇宙
观意味的“大美”论和中国文
化元典精神论，到“横向移
植和隔代遗传”的方法论，
再到“全方位观照论”和“新
东方艺术建构论”的艺术观
，直接为中国画的现代转型
提供了理论依据。上述诸论
，是周韶华在当代水墨创作
实践中辨彰清浊、掎摭利病
的思想结晶。其艺术精神，
可谓寻真赏于荒径，发睿思
于凡听；而其美学价值，可
谓高屋建瓴，闳约深美，直
指鹄的。我相信，假以时日
，访谈录所展现的文化取向
与美学精神，将内化为当代
水墨的文化自觉与路径意识
，由此展示出这个文本所具
有的实践性价值。
随着当代艺术史研究的
不断深入，访谈录式的口述
史必将受到愈来愈广泛的关
注和重视。《问道——周韶
华访谈录》无疑为口述史的
撰述提供了成功的范例。故
值其付梓之际，欣然向广大
同道推荐。是为序

周韶华，1929年10月出生于山东荣成市石岛，现居武汉。1941年参加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1950年毕业于中原大学美术系。2008年获湖北省人民政府授予“终身成就艺术家”称号。2015年获评2014年度“中华文化人物”。国家一级美术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现任中国国家画院院务委员。

一个杰出的艺术家往往
也是备受争议的，有时候越
是优秀越是被争议得厉害！
因为他们是另辟蹊径，所呈
现的陌生语言与图式会让一
些习惯于公共化、常规化、
习惯化艺术兴趣的人们，甚
至使一些训练有素的评论家
也不知所措，一时难以认同
，而恰恰就是这些陌生的语
言与图式引领一个新的时代
审美。周韶华就是这样一位
有影响且有争议的艺术家。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他
的“大河寻源”横空出世以来
，学术界对他的关注和争论
一直没有停止过，参与者与
研究者更是数不胜数。在我
看来，对于同样的事情，每
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解读，正
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
姆雷特一样。但我想做的，
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
己认为对的事情，不会因为
别人的好恶而有所改变。
不错，是有很多美术评
论家为周韶华撰写过文章，
而这些文章多侧重于对周韶
华某一时期或某一阶段画作
的理论研究，对于周先生为
什么要穷天极地的对道的观
照，在荒无人烟处体味宇宙
沧桑；为什么他对历史兴衰
的忧患意识如此强烈，在体
验人生的大甘大苦后仍能义
无反顾地走艺术革新之路，
如此等等，多半是浅尝辄止
。我说这话是有依据的：我
曾拜读过不少理论名家评论
周韶华的文章，这些文章多
是以专业艺术点评家的角度
对周先生不同阶段画作的分
析，非常技术化和专业化，
缺失了一些我想看见的东西
。我，甚至是读者，想要知
道的不仅仅是一个画家怎么
作画，还想知道他是从哪里
来，要到哪里去，想知道他
的生活阅历和心路历程，还
想知道他是怎样不断地突破
自我局限，又不断地开拓心
灵世界，以及从小我世界跨
越到大我世界并摸索出一套
对艺术形式内涵的创造性转
型的全过程。我想，这对每
一个想了解周韶华或想从事
艺术革新的朋友来说，都是
具有启发意义的。所以，走
近周韶华，感知他的思绪，
聆听他的故事，体悟他的喜
怒哀乐，既是一种好奇，更
是一种幸运。对于读者来说
，一个艺术大家的形象也会
更加立体，其作品的艺术内
涵也会更容易被濡化于心。
如今美术界有一个很奇
特的现象：理论家知道的越
来越宽博，研究的却越来越
细节；而艺术家研究的越来
越广泛，知道的却越来越浮
浅。一些艺术家表面上看八
面玲珑风光无限，其实思维
和内心是封闭的，只专注于
自己感兴趣的那一片天地，
把看似无关的一切排除在外
，从而失去了纵观全局的眼
光，陶醉在狭小的自我世界
里。一些理论家又多以西方
理论来观照中国水墨，总是
绕来绕去，却难以抓住问题
的本质，即使受过良好教育
的圈外人，也会被弄得一头
雾水，对艺术的认识变得愈
加困难。曾几何时，前所未
有的收藏热潮引发的却是集
体性无知的蔓延，缺少行业
操守的管理者，在鱼龙混杂
的艺术市场面前显得束手无
策。这也难隆，国家的快速
发展使不少人拥有了大量财
富，他们就像是青少年遭遇
突如其来的青春期一样心神
不定，不知所措，在茫茫艺
术市场里乱冲乱撞。于是我
想，能否在艺术家与普罗大
众之间架起一座桥梁，将艺
术领域内的专业知识转化为
通俗的表达方式，让普通民
众听得懂、看得清，打破艺
术门槛与需求之间的隔阂？
这便是这本访谈录的出发点
。
在这本访谈录中，我采
用最直接的对话方式，力求
多维度展现周韶华的艺术人
生。周先生的一生是由涂鸦
到爱好，由业余到专业，由
水彩到水墨，由传统笔墨到
革新转型构成的。年青时的
周韶华和一般人没有大的区
别，活泼好动，充满幻想。
可自从他踏进专业门槛的那
天起，就把艺术的事儿变成
了人生的事儿，变成一种文
化担当和提升精神境界的事
儿。在中国艺术史中，没有
哪一个艺术家像他那样执着
，把对生命的思考、对历史
的思考、对现实的思考、对
民族复兴的思考，变成艺术
革新唯一的主题。而且，为
破解这个主题，从八十年代
到九十年代，十数年间，他
以每年平均行程数千公里的
记录，把足迹留在了九百六
十万平方公里的山山水水之
中。从这千山万水中，他感
悟到民族大灵魂的内在动力
，把自己的思想情感交融在
艺术生命的本体之中。在周
韶华看来，走前人没有走过
的路，走别人不愿意走或不
敢走的路，在没有路的地方
行走才是行路的宗旨，也是
探索艺术的秘诀。面对险山
恶水，周先生的投人无异于
把生命交给喜怒无常的大自
然。当然，他也在博大无比
的造物主的胸襟中，寻找到
民族与时代所推崇的浩然之
气和艺术的活水源头，为中
国画变革开辟了一条属于他
自己也属于这个时代的创新
途径。
与齐白石、黄宾虹、林
风眠、徐悲鸿、傅抱石、潘
天寿、李可染、吴冠中等先
生不同，这些艺术大师们或
成名于民国，或受教于西方
，而周韶华则是土生土长的
，是共和国自己培养出来的
艺术家。我们从他的艺术人
生中可以看出，一个杰出的
艺术家是由多面支撑的：倘
若没有苦难的童年经历，没
有战争的烽火洗礼，没有生
活的摔打磨砺，没有艰难的
溯源跋涉，没有宿命的文化
坚守，周先生的艺术人生可
能会是另外一种样

把艺术当作自己心灵情感的投影
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名震画坛的宗师巨匠灿若繁星，不可胜数。但能够将天地大观、文化史观、人文之助和艺术革新集于一身者，却极为少见。周韶华就是这样一位有胆识的中国现代水墨的奠基人和领航者，一位有情怀有担当的艺术大家。在他身上，我们不仅能感受到牢笼古今的大师风范，更为他无所畏惧的创新欲望所动容。几十年来，他全心致力于中国画转型，建构中国画的新时代坐标，用自己的探索精神震撼了文化界，也震撼了每一颗热爱艺术的心。
[黄：黄诚忠；周：周韶华]
黄：周先生，现在是2017年，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明年就是您的九十华诞。从1949年南下来到武汉，至今也已六十八年。回顾您的一生，什么让您最满意？
周：最满意的有两件：一是当小八路，写写画画，说说唱唱，打游击，驱日寇，很受战士与领导们的青睐；二是掀起“”85思潮”，解放思想，艺术革新。最大的收获是使一代美术青年崛起，使得一批杰出青年画家和理论家涌现出来，成为当今美术舞台的主角。我自己也是创作、理论双丰收。
黄：那么，什么又是您最大的遗憾呢？
周：最大的遗憾也有两个：一是所有的前辈、亲人、长者都不在世了，没有机会行孝：二是由干号到客观的阳力和压力，未能把一些杰出人才提拔到相应的岗位。
黄：在您的生命中可能遇见过很多“贵人”，有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没有这个人就没有后来的周韶华？
周：我一生最幸运的是，一路走来都有人给我发力与推力，这种条件更要靠自己去创造，并非老天爷所赐。我觉得是一个时代的文化大背景在支撑我，是一群人在帮助我，在最困难的时刻，只能说他们是暗中保护，与落井下石者完全不同。
黄：张晓凌说您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先知先觉”式的人物。他还说——让我在这里引用他的原话：“中国画一直面临现代性的转换问题，而周先生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现代水墨的奠基人和拓荒者，是开宗立派式的大师之一。”
周：把中国画向现代转型，是我的破题之举的核心话语。首先是看到了文人画传统的缺失与短板，其次，我针对其缺失与短板提出理论根据，并且拿出解题方案，端出践行效果。
黄：在您看来，文人画的缺失与短板表现在哪些方面？
周：文人画至少有两大短板：第一，它是个封闭系统，拒绝别的东西渗透，拒绝开放包容，反对跨界超越。没有跨界超越，艺术只会越搞越窄、越搞越小、越搞越死。老子讲大象无形，大方无隅，意思是最大的形象没有形迹，最方正的东西看不到它的棱角，其核心是兼容百态。大象无形就好比宇宙，大方无隅好比是地球。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地球和时间是无始无终的，从什么时间开始到什么时间结束都很难说。思维和视野只有这个样子，才能不拘泥于一定的事情和格局，而表现出气象万千的面貌和场景。第二，从王维提出来“画道之中，以水墨为最上”之后，笔悉开始一统天下，拒绝色彩，反对色彩，排斥色彩，特别是到了元明清，中国画完全走向一个单一的道路，形成了一个公式化、概念化、单一化的东西。其实，唐朝鼎盛时期的绘画是金碧辉煌、五光十色的，宫殿、庙堂辉煌无比，展现的是盛唐气象。安史之乱以后，唐代开始走下坡路，文人们仕途无望，心态非常消极，对庙堂表现冷落，并排斥色彩。孟子讲“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光辉与色彩是分不开的，没有色彩哪来的光辉？表现大美，没有色彩怎么能行呢？
此外，文人画的媒材都是软性的，没有硬度，没有钢铁一样的东西，比如，毛笔的头是软的，水是柔和的，宣纸也是软的。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因为每到一个大型展览会，最抢眼的是雕塑，它是立体的，是硬质材料的，所以它非常突出。其次就是油画和版画，它的结构讲块面，块面也是有力度的。而中国画在里面是软飘飘的、灰溜溜的，不管画多大，都没法与雕塑和油画相比，因为中国文人画中缺少强度和力度。
黄：对您而言，绘画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艺术家应该具有什么样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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