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柳1:夕阳芳草》描写了明王朝覆灭的前夕,江南地区的文人组织“复社”和“阉党”余孽之间的激烈斗争,以及“复社四公子”之一的冒襄与秦淮名妓董小宛一波三折的爱情纠葛。其中黄宗羲、陈贞慧、方以智等人为挽救明朝的危亡四处奔走,而东林党元老钱谦益却为复官求职,同权臣暗中进行政治交易,为“阉党”余孽开脱,使江南的政治、社党的斗争更显波诡云谲。
《白门柳2:秋露危城》以明末动荡复杂的局势为背景,生动真实地再现了南明弘光王朝的建立及其迅速崩溃的过程。农民军领袖李自成率兵攻入北京,明崇祯的突然灭亡给江南造成了巨大冲击和极度混乱。为保江南半壁河山、拥立新君,以史可法为首的东林集团与以马士英为首的政治势力展开较量。政权内部的矛盾日趋尖锐,各派斗争惊心动魄,甚至爆发内战危机,直至清兵一举南下。
《白门柳3:鸡鸣风雨》情节紧接上一部,描写明朝残余势力在弘光王朝覆灭后,退守浙东地区,继续坚持抗清及其最终灭亡的过程。在本卷中,几个主要人物被命运驱上了不同的道路。黄宗羲毅然参加义军从事武装斗争,冒襄和董小宛成为颠沛流离的难民,钱谦益投降北上,柳如是则独自留在南京,各自经历了种种艰难曲折,最终又集结在抗清的旗帜之下。
刘斯奋,1967年毕业于中山大学中文系,广东省文联第四、五、六届主席,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长篇小说《白门柳》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文化论文《朝阳文化、巨人精神与盛世传统》获广东省社会科学研究成果一等奖。另出版《黄节诗选》、《苏曼殊诗笺注》、《陈寅恪晚年诗文及其他》等著作十余种。
在幽深的山谷里,有一
株被人遗忘的梅树。
这株山南常见的红梅,
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
之夜,被猝然暴发的山洪冲
到谷底来的。同它一块冲下
来的其他梅树,都压在坍塌
的岩层底下了。只有这一株
,因为长得特别粗大硕壮,
侥幸地活了下来。不过,它
受到的伤残是如此厉害,以
至整个躯干像从当中挨了一
斧头似的,可怕地劈裂开来
。伤口的部位,结痂累累,
永远无法重合了。它的半爿
已经死掉,剩下黝黑朽烂的
一段木橛,另外半爿艰难地
扭曲着,又挣扎着坐了起来
,却再也直不起身子。于是
,它就这么弓着腰,坐着,
过了一年又一年……
渐渐它变得很衰老了,
连南方吹来的熏风,也不能
使它恢复一点活力。一年到
头似乎都沉浸在冥思默想当
中——它在想什么呢?是回
忆无忧无虑的儿时光景?是
重温辛酸而甜蜜的少年春梦
?还是追抚凌霜傲雪的壮岁
情怀?这些都无从知道。只
是,它的枝干一天天地干枯
下去,它的花朵和叶子也一
年比一年稀少了。
有一阵子,它好像已经
死掉。不过,冬至过后,山
南的梅花纷纷开放,它那粗
糙僵硬的枝丫上,冷不丁又
开出一朵憔悴的小花。看上
去,就像一个奄奄待毙的老
人,忽然睁开了一只发红的
、黏滞的眼睛……
当年洪水滔天、山崩地
裂的可怕一幕,想必还时时
浮现在它的眼前。它无法理
解,那一场埋葬了它的理想
、青春和最优秀伙伴的奇祸
巨变,是受着什么样一种力
量主宰?又为什么偏偏降临
在自己的头上?!这终古难
平的怨愤,像利爪揪扯着它
的心。每逢风雨之夜,它就
会转侧难眠,巍巍颤颤地抖
动着那只瘦骨嶙嶙的独臂,
发出凄厉的呼啸,咒骂命运
的不公和天地的无情……
有一天,一位踽踽独行
的旅人经过这里,这株悲惨
的老梅树引起了他的惊异。
他绕着它反复端详了半天,
最后坐下来,抚摸着老梅巨
大而支离的躯干,默默地用
心声同它交谈了很久、很久
。直到红日西沉,徐徐升起
的暮霭使山谷变得一片苍茫
,他才站起来,抖一抖衣服
上的泥土,背起行囊,大步
走去。
自此之后,老梅树安静
了,它更加沉默。有好几年
,它不再开花,也不再长叶
,仿佛打算就此长眠下去…
…可是,一种缓慢的转机终
于来临——那已经死掉、铁
石般坚韧的表皮,有如一领
沉重的护甲,本来紧紧地裹
住老梅树的躯体,竞无声地
坼裂了。开始是不显眼的一
道缝,不久,裂缝扩大了,
接着又出现了第二道、第三
道……看来,老梅树正从身
体内部拼命向外挤迫。它在
力图摆脱老死的皮层对于剩
余生命的窒息,摧毁与生俱
来的这一部分身体对另一部
分身体的横蛮禁锢!这真是
一场惊心动魄、悲壮绝伦的
自我搏杀。夜深人静时,山
谷里老远就听见那发自心肺
的沉重喘息和含泪的嘶喊。
最后,老梅树被自己弄得皮
开肉绽,遍体鳞伤。有一次
,它偶然在月光下看见自己
丑恶不堪的影子,竞害怕得
浑身发起抖来。
终于,又硬又厚的坚甲
瓦解了,剥落了!
而它,这梅树,仍旧是
蜷曲受苦的姿态,仍旧是残
缺支离的躯体,可它已经获
得了新生。几年后,它出乎
意料地抽出数十、r粗壮碧
绿的新枝,接着,小骨朵儿
似的蓓蕾就密密麻麻地爬满
了枝头。在一个凄清微冷的
冬晨,它终于开出了满树璀
璨的繁花。
瞧,它如今有多美啊!
山南的梅花浓艳如火,山北
的梅花晶莹如雪,它呢?既
不是红色,也不是白色,而
是一种恬静柔和的绿色。无
疑这绿很轻,很淡,骤眼一
看,你会错认这是一株白梅
,须得把它同真正的白梅放
在一起,才会分明显出它其
实是绿的。更为特别的是,
阳光下看,它还不怎样,而
当天色昏暗,或是在夜里,
它的每一片花瓣,都会幽幽
地发出光来。这时,它仿佛
不是一株梅花,而是一位美
丽的精灵。轻风吹过,微光
颤颤,它便轻盈地舞蹈起来
……它的香气也不寻常,细
细的,凉凉的。在满山红梅
浓烈的香气包围中,仿佛一
下子就消失了。可是,你仔
细嗅嗅,那凉凉的香气又冒
出来,愈久,愈烈,愈鲜明
。末了,你就只嗅到这一种
凉凉的细香了。
消息很快传扬开去。人
们成群结队来观看这株幽谷
奇葩。荒凉寂静的山谷顿时
热闹起来。丛生的杂草之间
,不久便踏出一条一条的路
径。风雅之士们甚至在花下
排开筵席,疏疏地点上几盏
灯烛,作长夜之赏。它成了
诗中的佳题,画中的尤物,
以至香闺中的腻友。人们经
常地提起它,再三地宣扬它
,把它说得出类拔萃,超凡
绝俗,神而又神……
可怜的梅树是多么激动
呀!它吃惊,怀疑,不知所
措,终于快活得哭起来了。
从此,它变得十分辛苦忙
碌。络绎不绝的来客令它简
直应接不暇。为着不使每一
个人失望,它一天到晚殷勤
地微笑着,尽量舒展开繁密
的新枝,毫不吝惜地把异彩
和奇香奉献给四方八面。只
怕不够表达自己的感激和热
诚,第一次花朵凋落后,它
紧接着又开出了第二次繁花
。这下,引起的轰动更大。
游客们纷纷去而复来,都要
躬逢这梅开二度的难得盛事
。山谷里愈加熙来攘往,挨
挤不开。各式各样的
本书通过刻画明末清初的一批知识分子——即“士”这一阶层的性格状态,以及上至朝中权贵下至江南市井的社会生活,再现了我国十七世纪中叶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展示了一幅奢华腐朽走向衰败孕育新生的末世画卷。作品无论是写历史人物生活情怀,还是金粉江南民情风俗,都细腻传神、绘声绘色、新意迭出。其中正义与邪恶、卑鄙与崇高、野心与情欲、征服与反抗、腐朽与新生,种种人性也揭示得更加充分和彻底,使人沉浸于丰厚的艺术享受的同时,还可从“士”即知识分子阶层,作为文化守护者的职责和命运中,获得更深的感悟和思考。
一
校改完最后一个字,对
着即将送出的稿子,终于长
长地舒出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长达十
六个年头的一段创作旅程,
总算有始有终地结束了。这
十六年——从三十七岁到五
十三岁,应该属于人的一生
中精力最旺盛,也许还是创
造力最强的一段岁月。在我
而言,虽然不能说全部,但
起码大部分都交付给这部长
篇历史小说——《白门柳》
三部曲的创作了。在眼下这
一刻,三月的和风不凉不热
地吹拂到身上来,蒙上一层
薄翳的淡淡阳光,在阳台外
的绿树丛中弄影,我在电脑
前坐下,准备写这篇《跋》
的时候,首先涌上心来的是
一种深切的庆幸——庆幸生
逢一个太平的时世,使我在
如此长跨度的岁月里,得以
始终保有着一个虽有间歇,
却基本上持续不断的创作环
境,一种从容沉着的著述心
态。而对于文艺创作,尤其
是多卷本长篇创作来说,应
当是十分必要的这种环境和
心态,远的不说,起码自鸦
片战争以来的一百五十多年
间,恐怕还没有过。虽然未
经一一细考,不过我总想,
那样一种动荡时世,必定使
得好些具备这种能力、才华
和抱负的作者,因此无法施
展,终至赍志以没,抱憾终
天。
不知道是否由于我的小
说竞不自量力地也试图跻身
于多卷本之列,而打算再现
的那一段历史,恰恰又是一
段充满着动荡、战乱、苦难
和死亡的可怕历史,因而此
刻我的这种感慨就特别强烈
一些?
二
我的小说所试图再现的
那段历史,确实属于中国封
建时代的一个“天崩地解”的
乱世。它正值明清两个朝代
更迭的当口,阶级矛盾、民
族矛盾、统治集团内部的矛
盾都空前地激化,再加上新
旧观念的对立和激荡,不同
文化的冲突与融合,交织成
一幅色彩斑斓、惊心动魄的
图景。其中邪恶与正义、征
服与反抗、卑鄙与崇高、腐
朽与新生、绝望与追求、野
心与情欲,把这一时期种种
色色的人性,展现得极其充
分,又异常彻底。应当说,
这样一个时代,远不能只由
一部作品来表现,也绝不是
一部作品所能包容得了的。
因此,我所选择的,也仅仅
是其中一个横切面。即从当
时的知识分子,也就是所谓
“士”的阶层来楔入,试图通
过他们在这一时期所走过的
坎坷曲折的道路,从一个侧
面记录历史的一些足印,揭
示某种发展线索。我是这样
考虑的:就17世纪中叶那一
场使中国社会付出了惨重代
价的巨变而论,如果说,也
曾产生过某种质的意义上的
历史进步的话,那么恐怕既
不是爱新觉罗氏的入主中国
,也不是功败垂成的农民起
义,而是在“士”的这一阶层
中,催生出了以黄宗羲、顾
炎武、王夫之为代表的我国
早期的民主思想。这种思想
,不仅在当时是一种划时代
的飞跃,而且它对皇权专制
制度的无情的、系统的批判
,在被清朝统治者摧残、禁
锢了二百多年之后,仍旧以
鸦片战争为契机,最终破关
而出,而为康有为、梁启超
的变法,乃至孙中山、章太
炎等人的革命提供了宝贵的
精神支援。一部作品,如果
打算去寻找和表现那些代表
积极方面的、能够体现人类
理想和社会进步的事物的话
,那么在我看来,这似乎是
一种合适的选择。
三
当然,小说毕竟是小说
,光决定了立意还仅仅是有
了一个出发点,要形象地加
以表现,还必须有情节和人
物。《白门柳》三部曲长达
一百三十万字,其实只写了
三年间的事情——明朝覆亡
前夕的崇祯十五年三月到当
年的十二月;李自成农民军
攻人北京之后,南明弘光政
权在南京建立及其崩溃的崇
祯十七年四月到次年的五月
;以及同年六月到次年的五
月,南明鲁王政权在浙东建
立到全线溃败。我之所以把
时空跨度作如此的紧缩,固
然是由于这三年当中,社会
的变动极其急剧,对立的各
方短兵相接,矛盾冲突异常
尖锐激烈,十分符合艺术创
作必须高度集中的要求;同
时也因为与之相关的主要人
物的性格、行为、思想和面
目,在此期间也暴露得最为
充分而彻底,不但可以追溯
其来龙,而且能够预兆其去
脉。就完成人物的塑造而言
,已经具备了足够的运作空
间。
此外,小说写到的有名
有姓的人物虽然上百,这些
人物在书中所占的位置轻重
各不相同,但贯串全书始终
的核心人物其实只是五位—
—钱谦益和柳如是、冒襄和
董小宛,以及黄宗羲。五位
人物当中,钱、冒、黄分别
属于“士”这一阶层里三种不
同的类型,各有其普遍的代
表性;柳、董则分属“名妓”
这一特殊社会群体中的两种
性格、追求各异的女性。当
然,作为这群人的对立面,
小说还以相当篇幅写到权奸
马士英、阮大铖,以及降清
明臣洪承畴,他们应该也属
于第一层次的重要的人物。
四
随着近年来历史小说创
作的繁荣,什么是历史小说
的话题也再度引起人们的兴
趣。但是这其实是一个相当
复杂难有定论的问题。由于
不同的作者对这一概念的内
涵和外延的理解不同,特别
是所持的哲学、历史观念各
异,因此甚至连展开对话恐
怕也有困难。当然,其实也
不必着急,大可以继续各自
实践,让读者和时间来进行
验证。
不过,就我本
第一章 谋复出贿通首辅,巧机变宠夺专房
二妾争宠
偏西的早春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梅花暖帘上。每当轻风摇动翠竹,那一帘碎影,便像溪水般来回流淌。地板上厚厚的红氍毹,衬托着褐色的雕花窗棂和紫檀木桌椅,使这房间的基本色调显得十分和谐;而华美的泥金描花草围屏,映衬着大铜火盆里通红的炭火,又增加了寝室的温暖和宁帖;粉壁上那帧独一无二的北宋院画人物,颇有分量地暗示出主人的趣味和家世;在画的下面,还摆着一张式样素雅的古琴,两架收拾得纤尘不染的线装书;一只装饰着走兽图形的景泰蓝博山炉,正袅袅地吐出沉檀的烟缕,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幽香在房间里浮荡……这间小小的、整洁舒适的闺房,虽然是用绫罗锦绣和金玉器皿布置起来,显得奢华而富丽,却依然保持着高雅的气息。这里看不见一样多余的摆设,也没有一样是可以缺少的,即便是一根雀翎、几片绿叶,都经过精心的挑选,反复的比较,被安插到最恰当的位置上。
躺在悬着流苏锦帐的月洞式门罩架子床上的柳如是,靠着白缎红花软枕,斜瞅着那一帘竹影,渐渐觉得目眩起来。她重新把眼睛闭上一会儿,从大红云缎被底下,慢慢地伸出来一只雪白的胳膊,然后,又伸出另外一只,悠悠地舒展了一下身子。
十四岁的丫环红情,听见响动,踮着小脚儿从围屏后面转出来。她长着一张苹果样的小圆脸,和一双灵活的眼睛。看见女主人打算起床,她就走近前去,轻轻地把柳如是扶起来,又从暖笼上取下一件绿绒女衣,替女主人披在身上;然后,走到靠门内侧的一张八仙桌旁,用一只仿成化斗彩葡萄纹茶盅,细细地沏了一杯酽茶,送到柳如是手中,含笑请安道:
“夫人,您醒了,睡得可好?”
柳如是没有回答。她远远地瞟着窗前的一张紫檀木书案。那上面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诗笺。她心不在焉地揭开茶盅的盖子,凑在嘴边轻轻地吹着热气,问道:
“老爷——又作诗了?”
“啊,老爷又作了两首七律,真好!早一阵子着人送进来的。婢子见夫人正睡着,没敢惊动,就搁在书案上了——夫人您这就看?”
柳如是摇摇头,啜了一口茶。这是她平日爱喝的兰雪茶,泡冲时又加进一点松萝茶叶,使茉莉的香味稍煞,而茶味更酽。她含着茶,就在红情捧来的唾壶中漱了口,抱着膝盖,又出了一会子神,终于掀开锦被,把两条腿儿垂落在床沿上。等红情服侍她穿好衣裳,裹好了脚,又把一双瘦才半指的红绣鞋儿替她套上之后,她就扶着红情的肩膀,踩着花梨木脚踏,款款地走下地来。
她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标致女人,因为长得娇小玲珑,看上去还要年轻一点——一头又黑又亮、缎子似的丰厚柔软的长发,椭圆形的、异常白净细嫩的脸蛋,一双顾盼含情的细长眼睛,在远山般弯曲的眉毛下,流动着美妙动人的波光。光洁平整的前额,使她的脸容显得高雅;微微张开的鼻翼和紧闭的小巧的嘴唇,又使她有一种果决的、桀骜不驯的神情。她生性耐冷,虽然正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也只穿了一身薄薄的暗花紫绒衣裙,越发见得轻盈俏丽。去冬以来,她一直都在闹病,举止之间,时时显出娇弱不胜的样子。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窗下的紫檀木书案前,拿起了那页诗笺,看见上面写着:
献岁书怀二首
香车帘阁思葱茏,旋喜新年乐事同。
兰叶俏将回淑气,柳条刚欲泛春风。
封题酒瓮拈重碧,嘱累花幡护小红。
几树官梅禁冷蕊,待君佳句发芳丛。
香残漏永梦依稀,网户疏窗待汝归。
四壁图书谁料理?满庭兰蕙欲芳菲。
梅花曲里催游骑,杨柳风前试夹衣。
传语雕笼好鹦鹉,莫随啁哳羡群飞。
诗后有一则附注:
辛巳冬,河东君赴姑苏疗疾,越岁未归,不胜蒹葭
之思。诗以促之。越三日,谦益舣舟姑苏,迎返常熟。
眷眷此情,耿耿是心,河东君当能察之也。
下署:谦益,崇祯十五年壬午元旦
柳如是的目光在最后几句附注上逗留着,终于哼了一声,把诗笺放在一边,随即在书案前坐了下来。她先歪着脑袋,对镜子端详一下自己的影子,特别仔细地察看了眼角和嘴边。直到证实这些地方依旧滑嫩光洁,并没有出现哪怕一丝皱纹,她才放下心来,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在脸上的一小块枕衾压出来的嫣红痕迹上轻轻揉搓着,一边转动着脖颈,使自己的面影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和表情,反映在镜子里。末了,她似乎被自己依然娇艳动人的风韵逗弄得快活起来,便把头一仰,对红情说:
“嗯,来吧!”
红情起初听见女主人“哼”的一声,止不住心头一跳,捉摸不透是吉是凶,正有点惴惴不安。这会儿她连忙答应一声,把几上一只镶嵌着螺钿和玛瑙的梳妆匣子移过来,开始动手替女主人把睡乱了的发髻拆散,小心翼翼地把瀑布般倾泻下来的丰厚长发捧在怀里,然后拣起一把象牙大梳,梳理起来。她生怕把女主人扯痛了,下梳很轻,很慢,一边梳,一边笑着说:
“不是婢子又爱说嘴,夫人这头头发,真是越来越漂亮好看了,又黑、又密、又匀净。梳子下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