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寐》由十一篇中短篇小说构成。作者以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注视，去发现生命的宽度，寻找生命绽放的无限可能性，在较为普通的家庭生活主题上所辟出的角度独特。有些篇目，作者对于人物心灵的追踪令人印象深刻，在对人物的精神痼疾和人生困境进行开解的过程中，逐渐发现隐藏其中的人性之光。

修白，女，生于南京，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13届高研班学员。在《当代》《十月》《钟山》等刊物发表小说200多万字。作品多次获奖，部分作品译介国外。著有长篇小说《金川河》《女人，你要什么》，小说集《红披风》等。根据同名小说《手艺人》改编的电影在北美上映，入围27届棕榈泉国际电影节。

似有若无的墙
寻找高迪
芳邻
归巢
剪刀手
假寐
手套
老关送礼
行为艺术
童年与少年
不想分手
后记 慈悲者的孤独

本书为作者的中短篇集，从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切入，寻找不一样的生活意义。修白擅长人物形象塑造。注重人物心灵和人性刻画，不断追寻人性之光及光的背面。她塑造的人物形象不是表象的，而是多方位地深入到人的精神层面。

慈悲者的孤独
文/雷达
《手套》（见《当代》
2018年第1期）这篇小说对
人入老境后，生活失能，仰
仗他人残喘的悲凉境况，用
一个洗脸的场面描绘尽矣。
人物关系是逐渐展开的，玉
梅的不幸身世也是层层揭开
，让读者逐渐接受这位圣洁
女神。因为她的特立独行太
惊世骇俗了，她不是在利益
之争中显示光辉，如果这样
，人们是可以理解的，而她
是牺牲自己的一切，在老人
一家有足够实力且生活体面
的情况下，独自扛起伺候姨
爹的重任，把他救出养老院
。其超尘绝俗就不被所有的
人理解了。
困难时期，姨爹想收养
失去双亲的玉梅，但是姨妈
不能接受玉梅的到来。争执
中，姨妈用菜刀砍断了玉梅
的两根手指。年幼的玉梅被
送去孤儿院生活。后来姨爹
去孤儿院看望玉梅，送给玉
梅一双漂亮的小手套。这双
手套不仅遮蔽了玉梅短缺的
手指，也给了玉梅莫大的慰
藉。“姨爹给过她父爱，这
种爱于她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被早年孤儿院里的孤寂生
活无限放大和扩张，是她假
想的父爱在延伸，直到她的
青年、中年，这样的延伸都
没有终结，伴随着她的年纪
一起增长。如此浩大，弥足
珍贵。”姨爹在玉梅幼年的
时候，用手套织造了世间的
一缕纽带。纽带的一头连接
了姨爹生命的尽头。“如果
没有手套，玉梅的人生将是
一片灰暗。只是姨妈太穷，
养不起她。她的手指是如何
缺失的，她不曾告诉别人。
这是她的秘密，是她和这个
世界关联的最后一个通道。
”
成年后，饥饿的玉梅偷
渡去了国外。她从难民一点
点奋斗到中餐馆老板。她没
有憎恨抛弃过她的姨妈一家
，她在内心里把姨爹想象成
父亲。为了救助生活失能的
姨爹，她舍弃了自己优越的
生活。她对孤老失能所倾注
的悲悯，至情至性，闪耀着
人性善的光芒。
修白擅长人物形象塑造
。她塑造的人物形象不是表
象的，而是多方位地深入到
人的精神层面。《手套》这
个短篇小说成功塑造了玉梅
这个孤独的慈悲者以及姨爹
这个本性善良的老教授。在
老人一家对玉梅的不断否定
与欺辱中，玉梅的不幸身世
，她与姨爹一家的关系，如
剥笋般展现出来。她并非天
生残缺的手指与手套的先后
出现，让我们思考，生活真
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是什么
使得姨爹这个大学教授丧失
了判断是非的能力，沦为姨
妈的傀儡？
在玉梅家，老少两代人
面对面躺在床上交心。姨爹
这个垂死的老人也有“良言”
：“你心里有仇恨，仇恨最
后会伤到自己。你要在我死
前，跟你姨妈和好。你不要
恨她，我会叫她给你一笔遗
产。”这里的姨爹是清醒的
，也是没有原则的。他时而
清醒，时而糊涂，选择性清
醒，选择性糊涂，这个老人
的人生哲学是利已主义的，
他对妻子和家庭的妥协，使
他能够平稳地走到生命的尽
头，直到被妻子抛弃在养老
院，他依然相信妻子是这个
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与他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
的阐述，相互矛盾，从此悖
论中，我们看到的姨爹是立
体的，既天真又狡猾，既清
醒又糊涂，看似大智若愚的
人生哲学，是他的利已主义
是非观的呈现。从他的两条
遗嘱中可见一斑。鲁迅说过
，我一个都不宽恕。姨爹要
玉梅宽恕姨妈，玉梅同样做
不到。玉梅是有原则的，她
说：“我不能要你的遗产。
我照顾你不是为了遗产，我
从小就没有家庭，没有父爱
母爱，我一直把你当父亲。
”
至此，我们对玉梅的动
机不再怀疑与追问，并逐渐
看到这位圣洁女神的内心。
这个孤独的女性，她一生索
取的不是财富，而是爱，是
家庭之爱，父母之爱。这爱
使得人类繁衍下来，这爱如
此纯粹，爱得惊天动地。因
为品尝过孤独与抛弃，她对
养老院的姨爹产生了感同身
受的悲悯，这悲悯使她回到
故乡救助姨爹，却不被世人
所理解和接纳。谁能解她幼
年苦，谁能懂她今日愁。玉
梅在误解、曲解与羞辱中展
现出人性的光辉，其超尘绝
俗不被所有的人理解。她是
孤独的。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报恩
的故事。她关系到人的精神
指向。人类的生命有一部分
是在失能状态下度过的，幼
年与老年。这段时间需要他
者的照顾才能平安度过。玉
梅的幼年与姨爹的老年均遭
遇过抛弃，人类群体需要建
立社会关联属性，互相扶持
，度过生命的困难时期。中
国社会正步入老年社会，越
来越多的老人进入失能状态
，如何面对失能老人是一个
庞大的社会问题。
作为读者，我们不时地
为玉梅的傻、为她的完全奉
献而得不到一丝回报，反而
被误解，甚至被侮辱而激起
愤怒，愤怒这一家子的巧伪
、假孝顺。同时我们也怀疑
过玉梅，但这并不构成对玉
梅的打击。打击来自姨爹本
人，他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
一个好人，甚至连他的母亲
、三个姐姐以及玉梅都不是
好人。唯有抛弃玉梅又抛弃
他的妻子却是善良之人，这
样的谬误，可能是人性最黑
暗的一面。玉梅被彻底打蒙
了，击垮了，顿感一片爱心
天地不容，受惠者姨爹竟然
也不容。玉梅孤独地走到了
世界的尽头，她成为最不被
理解和接受的人。
这样的孤独，不是漂泊
者身处异地的孤独，也不

似有若无的墙
男女生洗手间的隔墙，因为靠窗而没有封死。这堵墙便成了皇帝的新装，你想它有就有，想它没有就没有。
女生艾丽在洗手间用牙刷，对着水龙头的流水，刷皮鞋上的泥巴，唰、唰、唰，忽轻忽重，忽急忽慢，一声接一声。
男生贾可听来就像听一首音乐，好听极了。贾可常站在自己的墙边，听着隔壁传来的种种声音，想象艾丽在洗手间的样子，她在做什么，下面她又要做什么。
有时贾可听见艾丽冲淋时，头上的泡沫流淌并跌宕的声音，泡沫五彩的，一朵一朵的，在浴室的地面上生成，破灭。它们舞蹈，跳跃，一点一点地挣扎，最后淌进地漏，极不情愿地滚走。有时，他甚至看到她弧形的腰际上，抖动的一缕缕湿发，于是，每当他用毛笔沾满墨汁书写时，宣纸上全是艾丽跳动的湿发。
贾可对艾丽这边传来的各种声音的想象，就像夜空中的礼花，不断地期待着下一朵的灿烂。这种无尽猜想，使贾可独居一室的日子，充满了新鲜的期待。
现在艾丽这边传来了清脆声音。贾可听了一会儿，耳朵享受着，就知道这丫头在削苹果，便故意逗她，艾丽，你在做什么？
声音如此近，好像就站在她面前。艾丽不禁好笑，你猜呢？
贾可说，削苹果。
你想吃吗？
想。
等我削好了你再过来吃。
削得蛮快的，用刨子刨啊？ 当然。
我闻到清香味了，好像是只黄色的苹果……
艾丽感到贾可很虔诚地站在她的面前，等她手中削的“苹果”。艾丽开心极了，她看着手中的鞋子，怎么也想象不出它是苹果，真想把这只鞋子切一小块下来，叫贾可吃掉，可是如果贾可知道此刻她手中不是苹果，而是只沾满了泥巴的鞋子，贾可的想象就荡然无存，贾可的想象叫艾丽的心中充满了快感。艾丽的苹果就一直削不好。
你要削几只苹果才让我过来吃？贾可等不及了。
艾丽跑到卧室，拿一块巧克力，从洗手间的墙缝中，小心地塞过去，她感到贾可的手触到了它，隔着男女生的这堵墙，忽然间就有了两个不同的极点，闪烁的电流从一个指头传到了另一个指头，贾可完全接住了巧克力，贾可还没有剥开糖纸，舌尖就尝到了巧克力的浓香。
贾可的门和艾丽的门只几步之遥，艾丽听对面没有动静，感到冷清，就到洗手间喊：“贾可。”一声轻唤，贾可触电般从床上弹起来，他们各自站在镜子前梳头，讲话，镜子与镜子之间隔了一层砖，有时砖在，有时砖不在。谈兴正浓时，贾可说，昨天，你不在，隔壁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怪不习惯的，其实，我们是住在一套房子里，你做什么我都知道，你晚上几点出去吃饭？
艾丽听了说，你竖起耳朵听，不行再拿一面镜子，对着这道缝折射，不仅能听见还能看见。
他们住在植物园里，园子的隔壁是动物园，夜晚的动物园，偶尔会传来狼的吼叫。艾丽听了，就不敢一人在园子里转，但是她又对夜晚的园子充满了好奇，便约了贾可一起去。
天渐渐黑下来。
黑，拉起一个没有边际的幕布，艾丽在前面走，贾可看着她娇小的背影在幕上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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