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的魅力在什么地方？中国文人如何面对理想与现实？他们如何运用文字表达自我的内心世界？《有皇帝的文学史——中国文学概说》为这些问题提供了精彩的解答。全书视角新颖，文字活泼有趣，配有多幅插图，兼具学术性与通俗性，是一部了解中国文学的佳作。

浅见洋二（ASAMI Yoji），1960年生，日本埼玉县人。东北大学文学部毕业，东北大学文学硕士，京都大学文学博士。历任东北大学文学部助教，山口大学人文学部讲师、副教授，现为大阪大学文学研究科教授。兼任日本宋代文学学会会长、中国学会理事、中国社会文化学会评议员等。主要研究领域为宋代文学。主要著作有《距离与想象——中国诗学的唐宋转型》、《中国的诗学认识——从中世到近世》、《穿梭于沧海中的诗文——东亚海域文化交流》（合著）、《诗僧皎然集注》、《有皇帝的文学史——中国文学概论》等。

序言
第一部 国家和个人
第一章 言语和权力
第一节 天的语言王的语言
第二节 朝廷和言语
第三节 文官的宿命
第四节 文学和权力批判
第二章 “私”的文学
第一节 家族的表现形式
第二节 童年期以及对此的追忆
第三节 故乡、田园与老年的日常
第四节 “私”的极限——文学与狂狷
第二部 事实与空想
第三章 史书与小说
第一节 “史”为何物
第二节 历史的文体
第三节 “小说”的诞生
第四节 《南柯太守传》——唐代传奇小说的发展（一）
第五节 《枕中记》——唐代传奇小说的发展（二）
第六节 异化与解体——唐代传奇小说的发展（三）
第四章 家族的故事
第一节 “长相思”的谱系
第二节 焦仲卿之妻的故事
第三节 柳毅的故事
第四节 柳毅的后裔们
第五章 人为与自然
第一节 隐者的世界——作为反命题的人生
第二节 隐者的栖息地——隐逸与自然
第三节 另一个世界的梦想——假想世界的构筑
第四节 日常生活的扩充——趣味化的人生
后记

本书是中国文学史的概
述。当然，由于笔者能力
有限，原本并未打算对中
国文学的历史作全面的考
察。更何况，全面的中国
文学史应以何种面貌呈现
，简直无法想象。所以，
本书不打算求全求多，有
必要限定确切的考察目标
。因此，本书打算以数个
具体问题为框架，在这一
框架内呈现中国文学的面
貌。本书的框架，从宏观
上看首先有“国家与个人”和
“事实与空想”这两个角度。
两者都是格局宏大、渺茫
无际的大问题，堪称全体
人文学科中具有普遍意义
的根源性问题。虽然当前
中国文学研究日趋边缘化
，但学者仍应有挑战这些
问题的权利。正因坚信这
一点，笔者才不自量力来
做一番尝试。
本书第一部分将在“国家
与个人”的框架内概览中国
文学，分成《言语和权力
》《“私”的文学》两章。当
我们考虑“国家”这一概念时
，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权力
。国家拥有压倒性的权力
，甚至可以说国家之所以
成其为国家，正是由于它
所具有的权力。在此权力
下，文学的语言担负着何
种使命？表现为何种面貌
？此外，个人常常被置于
国家的对立面，那么，使
个人成为个人的究竟是什
么呢？简单来说，个人应
当是指有别于他人的、自
己所固有的私人世界。如
此，则究竟何谓私人世界
？从前的文学语言如何表
现它？这都是本书第一部
分所要考察的问题，比起
第二部分来，这部分关注
的问题含有更多的概述成
分。
第二部分在“事实与虚构
”这一框架中观察中国文学
，分成《史书与小说》《
家庭的故事》《人为与自
然》三章。事实，换而言
之，也可称为现实，即人
们所见所闻的世界，人们
出生于斯、生活于斯、永
逝于斯的世界，例如历史
、家族、人间社会。在这
里，人们互相怜爱、互相
伤害，反复上演着喜怒哀
乐、背叛与融合的人间百
态。文学语言如何认识现
实世界？现实世界的哪些
内容会被文学纳入表现范
围，哪些会被忽略？与现
实相对的，是堪称文学特
有功能之一的“虚构”。换而
言之，是通过文学语言对
现实进行的变形及超越。
在这种情况下，语言与何
者产生冲突，又回避哪些
内容？为了什么，去往何
处？这都是第二部分要考
察的内容，比起第一部分
来，这部分更倾向于对个
案问题进行专门叙述。本
书中所列举的文学语言，
将其诉诸文字文本而传承
下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
行文学创作。在古代，能
够进行创作的仅限于知识
分子，也即“士农工商”中的
士大夫阶层。知识分子可
谓能够驾驭文字语言之人
，他们将自己的语言凝定
为文字流传后世，文学史
便是根据他们的语言补缀
而成。与此相对，不属于
知识分子的人，也即“农”“
工”“商”等老百姓，则无法
将自己的语言书写并留存
下来，因此，文学史中也
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可能
有人会对此持反对意见，
说：“不对，并不是这样。
像《庄子》中不就记载了
木匠、庖丁、牧童之语吗
？像《水浒传》中不就记
录着小贩、妓女以及三教
九流之语吗？”不过，将平
常之事夸张地说出来有些
不妥，但将这些老百姓的
语言书写成文字文本并流
传后世的，仍旧是知识分
子。
“作诗不如作田。”但是
，直到今日，人们还是一
面怀疑着“作诗”的价值，一
面在不得不经历着像刘琨
一样的挫折与思想转变中
，从不放弃“作诗”。原本不
应作诗的人也被卷入到诗
歌的创作中来。立志通过
医学贡献祖国而留学日本
的周树人，因为意识到只
有文学才能拯救祖国，而
弃医从文，成为了作家鲁
迅。
在《呐喊》的自序中，
他这样写道：“从那一回以
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
件紧要事……我们的第一要
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而善于改变精神的是，
我那时以为当然要推文艺
，于是想提倡文艺运动了
。”鲁迅就是本不应“作诗”
，但最终却被卷入诗歌创
作的人之一（最终，鲁迅
开启了中国文学史近代篇
的大门，为世界文学史增
添了为数不少的杰作，即
使考虑他若作为医生而挽
救的那些生命数量，他都
堪称人类之幸）。从以上
事实来看，以文学为代表
的语言创作，具有遍布人
类社会的吸引力，以及使
人能在深刻的苦难中生存
下去的强烈的力量。那么
在中国文学中，这种“力”究
竟是如何呈现的？阐明这
一点也是本书的目标。
附记：本书由三人执笔
而成：序言和第一部第一
、二章由浅见洋二执笔；
第二部第三、四章与后记
由高桥文治执笔；第二部
第五章则由谷口高志完成
。原文所引用资料，以较
为通行的文本为标准，对
部分书籍信息酌情予以注
释，并未逐一标明。参考
文献仅限于本书写作时所
参照的资料。

本书是对中国文学史的概说，从“国家和个人”“事实与空想”两个角度出发，探究了中国文学中多个重要而有意味的具体话题。以“皇帝”与“权力”为关键词，在人与国家、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我的诸种关系中对中国古代文学进行精讲，独到地剖析了皇权体制下中国文人的政治诉求与生活理想的冲突及调和。

日本有“士农工商”一说
。当然，这一说法来自中
国古代典籍，例如《汉书·
食货志》有下面这段著名
的记载：
“财”者，帝王所以聚人
守位，养成群生，奉顺天
德，治国安民之本也。故
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
患贫而患不安。盖均亡贫
，和亡寡，安亡倾。”是以
圣王域民，筑城郭以居之
，制庐井以均之，开市肆
以通之，设庠序以教之；
士、农、工、商，四民有
业。学以居位曰士，辟土
殖谷曰农，作巧成器日工
，通财鬻货日商。圣王量
能授事，四民陈力受职，
故朝亡废官，邑亡敖民，
地亡旷土。
读此文尤需注意，这是
一篇“食货志”，即它是对汉
王朝的财产、国家财政这
部分内容的记述。此处所
谓的“财”是指在帝王的统治
下收集的资源、资金，用
更易理解的话来说，是指“
收集来的税金”。上述出现
的“士农工商”，归根到底，
是一种以税金为基准的国
民分类法。“士”，在日本有
“武士”，在中国则是被称为
“士大夫”的知识阶层，即通
过修养学问成为官员，为
帝王收集、管理税金之人
；“农”是指缴纳农作物之人
；“工”是指缴纳自己所制器
物的手艺人；“商”是指促进
物资流通、缴纳商税之人
。从大的分类来看，“士农
工商”可以分为“士”与“农工
商”：不缴纳税金，从帝王
那里获取俸禄，从“农工商”
那里收集、管理税金者为“
士”；以某种职业为生，折
合所得向皇帝缴纳税金者
为“农工商”。中国文学的承
担者，至少从创作者的层
面来看，几乎都是从“士”之
中产生出来的。
如果以“税”为关键词，
对生活在前近代中国社会
中的人进行简单分类的话
，或许可以得出以下的说
法。首先，在世界的中心
存在着将所有领土、财产
、文化视作己物的皇帝，
税金被收集到皇帝身边。
其次，存在着从皇帝那里
获得一部分税金作为俸禄
，以之支撑他们的私人生
活与征税活动，以维护社
会秩序的人。这些人基本
是获取俸禄的官员，他们
是不交税的。再次，存在
着今日汉语所谓的“老百姓”
（一般的庶民），在古代
汉语中他们被称为“良人”，
即承担纳税义务的“农工商”
。此外，还存在所谓的“良
贱”的“贱”，即“贱民”。“贱
民”包括犯人的子孙或是诸
如俘虏、乐户等出身的驱
口、奴婢（这些人的身份
终生不变），以及原本是“
良人”但为了还钱成为雇佣
劳工的奴婢，无论在哪个
朝代他们都是买卖的对象
。就像“在中国乞丐的世界
也存在着官僚制度”所说的
，贱民的世界也存在着支
配与压榨。尽管如此，他
们没有向皇帝纳税的义务
，与在重税之下苟延残喘
的“农”相比，他们倚靠雇主
反倒会过上比较轻松、丰
裕的生活，而且如果购买
他们的主人有权有势的话
，他们还会“狐假虎威”，在
主人家不过是个奴隶，一
旦外出，他们甚至会显耀
出连太守都不能干涉的权
势。根据宋代以后的政府
文书等资料的记载，做佣
工的农民虽然已经到了雇
佣期限，但他们不愿再成
为“良人”，因此经常出现税
收减少的问题。总之，在
前近代中国，即便身为奴
隶，只要他们属于征税机
构一方，就用不着像占人
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生活
在“田园”的“农民”那样，在
重税之下苟延残喘。
上图引自《磁州窑诗词
》（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4年），在瓷枕的侧面
刻有诗歌。本书第二部第
三章介绍了《枕中记》，
这部作品的舞台邯郸自古
就是一个以制作生活所用
的陶瓷器皿而知名的地方
。大概在《枕中记》产生
前后，邯郸制作的瓷枕特
别知名。如图所示，刻有
诗歌或山水人物画像的瓷
器渐渐成为一种奢侈品。
瓷枕底部刻有日期“至正十
一年七月廿三日”，在长条
形的三个面上都刻有被称
为散曲的元朝小调。从日
期和散曲的内容来看，笔
者推测这方瓷枕可能是某
位官僚为自己的生日特别
制作的纪念品（或是从某
人那里获得的特别的礼物
）之类。对瓷枕所有者而
言，七月廿三日可能是他
的生日，至正十一年
（1351）可能是有特别意
义的一年（如还历、古稀
或退休之年）。在这个特
别的生日里，他特意命人
制作了这方瓷枕，在枕上
描绘出神游于远离世俗的
山水之间，这一所谓“道情
（歌咏道教世界观之歌）”
之作。瓷枕一般用于夏季
午睡时，正如《枕中记》
的主人公在午睡时梦尽一
生，它可以让人在梦中看
见不一样的人生。
图中所刻散曲的原文如
下：
老孤，面糊。休直待虚
名误。全身远害倒大福。
驾一叶扁舟去。烟水云林
，皆无租赋。拣溪山好处
居。相府、帅府，那为别
人住。
正如开头“老孤，面糊”
和结尾“相府、帅府，那为
别人住”所言，这首散曲以
第一人称的形式讲到高官
应当辞官隐退。“老孤”是花
街柳巷或戏剧中所用的隐
语，指“年老的官员”。“面
糊”偏义“糊”，与“糊涂”同
义，指“马虎”“荒唐”。乘着
“扁舟”前往“烟水云林”是说
，头靠着瓷枕，到梦中寻
访理想的山水，即到达“现
实”以外的像桃花源那样的
乌托邦世界。在乌托邦里
，“皆无租赋”。“租赋”可能
是指“政治权力”，

本书最大的特征是论述
了在近代以前中国社会以
皇帝为顶点的权力系统运
作空间中，权力与文学言
语之间的关系。换言之，
它讨论了理解中国文学不
可或缺的但又常常被误解
的儒家思想深刻影响的问
题。除了抓住最关键的要
素之外，本书还充满趣味
性。引用罗兰·巴特、对比
俳句等横向领域的环视，
给读者带来持久的乐趣。
——筑波大学稀代麻也
子《书评》（《六朝学术
学会报》）
这部出自日本学者之手
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从“国
家与个人”“事实与空想”两
个视角探讨了中国文学史
上的一些重要问题，尤其
是对皇权体制下中国文人
的政治诉求与生活理想的
冲突及调和，作了独到的
剖析。
——蒋寅（华南师范大
学文学院教授）
以皇权的强势存在为前
提，中国文学在其历史性
展开中获得的一些特征，
体现在作品的言语、文本
、形象、故事乃至整个想
象世界中，值得认真关注
。这样的关注视角，又意
味着一个广大的合作空间
，可以吸引多位富有个性
和特长的研究者。三位日
本学者让我们看到了一次
漂亮的合作。
——朱刚（复旦大学中
文系教授）
这是一部新颖、有趣而
又深刻的中国文学史新著
。三位学者继承日本汉学
的优良传统，借鉴吸收了
中国和欧美的研究成果。
全书拓展了“文学”的视界，
既重新阐释了经典作品，
也激活了许多久被忽略的
文体和作品；既有细致的
文本分析，也有深入的思
想解读，在人与国家、人
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
自我的诸种关系中对中国
古代文学进行论述，新人
耳目，予人启发。
——李贵（上海师范大
学人文学院教授）

第一章言语和权力
文学不能仅以其自身而存在。它成立于产生、接受、传播它的人类社会里，存在于社会性的关系网络之中。古代中国基本上是一个以皇帝为权力系统顶点而运转的帝国空间。在这样的政治空间中，为政者的权力和文学言语之间有何关系？下文将大体按照时代顺序进行叙述。
此处所说的权力，首先指的是作为统治者的皇帝或者王的统治权力。不过，简单来说，权力也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如果放宽范围的话，地方的权威人士和家长的权力也应包含在内。此外，还有以法律、规范等抽象形式存在的权力，例如，言语与生俱来的权力也是其中之一，正如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在其《文学的符号学——法兰西学院开讲讲义》中所说的那样：“即使言说产生于权力以外的某个场合，其中恐怕也潜藏着权力（支配欲）。”①所有言语行为之下都潜藏着通往权力的欲望，这么说应当不算过分。并且，言语所具有的这种权力性恐怕是与以皇帝权力为首的各种政治权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此外，作为本章问题之一的“言语”，限指通过写作固定下来的文字。发之于口、形诸音声的言语，其物理形态最终将消失，我们所能读到的前人的言语形态，只能是经由写作留存的文字，因此，将考察对象限定为写作的文字文本，也是理所当然的，在此，笔者还希望强调一下这种文字文本的积极意义。 在平时的生活中，语言的口传耳受是极为自然的事情。这种口语与写定为文字的书面语言之间，当然有其连续性，但更有其异质之处。在古代，这种异质的程度则更高。以本章所讨论的主题而言，书面文字比起口语来，与权力的关系更为紧张尖锐。或者反过来，可以这样表述：权力所能约束的仅限写定为文字的书面语言，而形诸音声的言语世界，则是权力所无法约束的领域。
第一节天的语言王的语言
何谓言语？对此问题约定俗成的回答当是：言语是结成人类交际网络的手段。在古代中国，如此定义言语也大体恰当。《春秋左氏传》襄公二十五年记载了孔子如下语录，在此处言语被拆分为“言”和“文”，前者指发声为音的言语，后者指形诸文字的语言：
《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①
孔子认为，人以语言为媒介向他人传达内心的情志，将言语定义为传达、联结人类志意的手段。但是，这样的观点不过是把握住了言语诸多涵义中的一个侧面而已。作为文字被记载下来的言语尤其如此。
天、神之沟通——《诗经》
中国以文字记载下来的言语，最早可追溯到殷商甲骨，这是殷商王宫举行占卜仪式时，将内容与结果刻于龟甲上所留存的文字记录（参照第二部第三章）。占卜是一种向某些超越人智、有着超越性力量的存在问询的仪式。殷商时代的这种超越性存在就是“天”（尤其是被呼为“帝”的天神）。决定听命于天的王，命令贞人（卜人）进行占卜。贞人在龟甲腹部位置凿洞，以火炙烤，受热的龟甲开裂成隙，根据罅隙的形状来判断天意。向天发问的语言，和由王叙述的天的应答，也即占断的语言，共同构成了甲骨文，换言之，这是王与天沟通的记录。
自然，甲骨文所记录下来的言语，与通常作为人际交流手段使用的言语有着相异的性质。人际交流一般没有位阶差异，产生于平等关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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