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懦公子雪夜行程 莽男儿风天剪径
大荒有壮士,胯下凤头骢。
一身浑是胆,余气半成虹。
斩将千夫敌,骞旗万里功。
请缨梗捷径,破浪难长风。
抚膺生活叹,掬泪望苍穹。
世事无为用,鞭策走西东。
手挥梨花铁,臂挽竹枝弓。
枪起云阻白,弹落水流红。
奸蠹杀不尽,且自快寸衷。
酒酣耳忽热,长啸未英雄!
——《凤头骢》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本来“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凡想得开的主儿,谁不知道及时行乐是一桩美事儿?只看古往今来一般骚人墨客,每逢良辰假日,必须寻找名山胜水,畅畅快快玩儿个尽兴,绝不肯空空放过。高人雅士,志在山水,自不必说,就是那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儿,不甘心当老米虫子,没有做骑马做官的梦主儿,差不多也都知道要找个眼前欢乐儿。比方说,春天到了,野地逛个青儿,瞧瞧芍药,看看牡丹,听听黄雀,遛遛滋滋黑儿(注,鸟名),受了一冬煤炭之气,全都散个干干净净,自然就能觉得神清气爽,耳目一新。一晃儿人了夏,戴上大草帽,扛上钓鱼竿,找河边大柳树阴凉儿底下一坐,小风儿一吹,一阵阵柳条儿送过来透鼻子清香,红花白藕绿荷叶,一摆一动,真能够看着就彻地生凉,热气全消。忽然一片黑云,凭空托起,两个霹雳一震,雨掉下来有铜钱大小,赶紧跑进茶馆儿,沏上一壶茶,往长板凳上一坐,一边喝着,一边往四外瞧。雨下得跟线穿的珠子一样,砸得干净地冒起白烟,河里波浪翻滚,八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松树,经这样一冲一涮,绿得仿佛刚刷了一层油,那么可爱。工夫不大,雨过天晴,火红的太阳,正挂在山脚儿上,衬着碧青的远山,有红,有紫,有黄,有绿,真好似一张金碧山水画儿相仿。卷起了衣裳,扛起鱼竿,提着鱼罟,慢慢往家里一溜达,真比得一个实缺知县,还觉着舒服痛快。眨眼之间,秋风儿下来了,脱了单的,换上软夹衫,买上十斤又肥又嫩的小牛肉,打上四五斤锅头提净的老白干儿,约上两三位知心对劲的朋友,到山圈子里头,大松树底下,席地一坐,捡些既干且脆带着松子儿的松柏枝儿,点起火来把牛肉一烤,吃到嘴里,又焦又嫩,又甜又香,酒也完了,肉也正够,四六步儿往家里一走,西边太阳还没全落,东边又送出了月亮牙儿,照着满山枫叶,红得活像一片火烧云,加上那点儿酒气,衬得脸上都那么红扑扑的,那才叫透心舒坦。篱菊飞黄,没大理会秋去冬来,刮了一宿哨子风,下了一夜鹅毛雪,开门一看,真是玉雕房屋,银扎花树,满天飞的珍珠粉,遍地铺的水晶碴儿,一层一层,又白又亮,赶紧披上羊皮袄,戴上红毡风帽,来到街门口儿,正赶上有头放脚的小黑驴儿,骗腿上驴,单手往山口里头一指,放脚的抬手一鞭子,叭的一声响,小驴放开蹄腕儿,就听一阵沙沙的声响,过木桥,上盘道,才一进山口,迎面一棵大红梅树,百蕊齐开,千枝怒放,一股子清香,直透心脾。勒住档口欠身撅下两三枝半放的梅花,磕驴前进。只见十来个半大的男孩儿,在山坡儿底下打雪仗,堆雪人,扔过来一个白球,撇过去一个白蛋儿,两只小手冻得都成了红萝卜,却依然打成一团,乱成一片,玩儿得是兴高采烈。往前山再转,驴蹄子响声,惊起了一群寒鸦儿,呱呱一阵乱噪,噗噜噜破空飞去。不由诗兴大发,想起了古人几句好诗,高唱:“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要照这个样儿说,无论是谁,一年四季,随时随地都可以寻欢找乐了,其实又不尽然,真要那样时候,圣人造字就又用不着有忧愁烦苦悲恐恶了。别尽听人说,人人都该及时行乐,不必一定要等到升了官发了财,准要衣裳混不上单的,饭食混不上干的,孩子哭,大人喊,春天就得伤春,夏天就得苦夏,秋天悲秋,到了冬天,不用踏雪寻梅,先得踏雪寻炭,不抹脖子上吊,就算看得开,往肚子里咽眼泪,连画行乐图都没法儿下笔,随他可从什么地方乐起?所以说寻欢找乐,还得是富贵人儿,一有钱,二有闲,不愁吃,不愁穿,坐着也乐,躺着也乐,睡着了都能乐醒了,是乐总得乐,那又为什么不乐哪?这话并不是强词夺理,睁着眼造旱谣言,实在是有些个小凭据,才敢这样嘴舌头根子。(P3-5)
“京味武侠”徐春羽 顾臻
徐春羽,民国北派武侠作家,活跃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作品常见诸京津两地的报纸杂志,尤其受到北京本地读者的喜爱。
1941年出版的第161期《立言画刊》上有一则广告,内容是:“武侠小说家徐春羽君著《铁观音》、还珠楼主著《边塞英雄谱》、白羽著《大泽龙蛇传》,三君均为第一流武侠小说家……”文中徐春羽排第一位,以次是还珠楼主和白羽。或许排名并非有意,但徐春羽的名气可见一斑。
六年后,北京有家叫《游艺报》的杂志刊登了一篇名为《本报作家介绍:徐春羽》的文章,里面有这样一段话:“提起武侠小说家来,在十几年前,有‘南有不肖生(向恺然),北有赵焕亭’之谚。曾几何时,向、赵二位的作品,我们已读不到了,而华北的武侠作家,却又分成了三派:一派是还珠楼主的‘剑侠神仙派’,一派是郑证因先生、白羽先生的‘江湖异闻派’,另一派就是徐春羽先生的‘技击评话派’。现在还珠楼主在上海,白羽在天津,北平就仅有郑、徐两位了!于是这两位的文债,也就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的徐春羽,不仅名气不减,而且居然自成一派,与还珠楼主、白羽和郑证因分庭抗礼,其小说显然相当受欢迎。笔者翻查民国旧报纸时曾经粗略统计了一下,1946-1948两年时间里,徐春羽在四家北京本地小报上先后连载过八部武侠小说,在其他如《游艺报》《艺威画报》等杂志或画报这类刊物上也连载过武侠小说,前文提到的《游艺报》上那篇文章还写着这样一句话:“打开报纸,若没有他(郑证因、徐春羽)两位的小说,真有‘那个’之感。”
老北京的百姓看不到徐春羽的小说会觉得“那个”,武侠小说研究人员看到徐春羽的生平时却也有“那个”之感,因为名声如此响亮的徐春羽,竞仅在1991年出版的《民国通俗小说论稿》(作者张赣生)中有一点少得可怜的介绍:
“徐春羽(约1905-?),北京人。据说是旗人。他通医术,曾开业以中医应诊;四十年代至天津,自办《天津新小报》;五十年代初,曾在北京西直门一家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其余不详。”连标点符号在内不过八十余字。
除了台湾武侠研究专家叶洪生先生曾在《武侠小说谈艺录》(1994年出版)一书中对徐春羽略提两句外,再无关于其人其作的只言片语,更谈不上研究了。
近年,随着武侠小说逐渐为更多研究者所重视,关于民国武侠小说的研究也获得不少新进展,天津学者王振良撰写了《徐春羽家世生平初探》一文,内容系采访徐家后人与亲友,获得颇多第一手新资料。尽管因为年代久远,受访人年纪偏大,记忆减退,以及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徐春羽生平中仍留下不少空白,但较之以往已有很大改观,而张赣生先生留下的徐春羽简介也由此得到了修正和补充。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徐春羽是江苏武进(即今江苏常州)人,并非北京人,也不在旗。他的出生时间是清光绪三十一年乙巳十月二十一日(1905年11月17日),属蛇。
关于徐春羽的生平,青少年时期是空白,据其妹徐帼英女士说,抗战前徐春羽在天津教育局工作,按时间推算差不多三十岁。在津期间,徐春羽还应邀主持周孝怀创办的《天津新小报》,并经常撰写评论。笔者据此推测,1935年6月有一位署名“春羽”的人在北京的《新北平报》副刊上开了一个评论专栏,写下了诸如《抽烟卷儿》《扯淡·说媒》《扯淡·牛皮税》等一批“豆腐块”大小的杂评,嬉笑调侃,京腔京味十足,此人或许就是徐春羽。同在1935年,北平《益世报》上刊登了一篇署名“春羽”的武侠小说连载,篇名是《英雄本色》,遗憾的是仅连载了几十期就不见了踪迹。目前没有发现更早的关于徐春羽写作武侠小说的资料,此“春羽”若是徐本人,或许这篇无疾而终的连载可以视为他的武侠小说处女作。
抗战开始,华北沦陷长达八年,徐春羽在这一时期应该就居住在北京或天津,是否有正当职业尚不清楚,所能够知道的就是他写了几部武侠小说在北平的落水报纸上连载,并以此知名。另在《新民半月刊》杂志上发表过一部十一幕的历史旧剧剧本《林则徐》。
抗战胜利后,徐春羽似乎显得相当活跃,频频在京津各报刊上发表武侠小说,数量远超抗战期间,但半途而废者较多,也许是文债太多之故,也许本是玩票心态,终有为德不卒之憾,这一点后面还要谈到。
1949年后,他似乎与过去的生活做了彻底的切割,小说和文章不写了,大半时间在家行医。他也曾经短暂地打过零工,一次是在西直门一家商店做售货员,结果被一位通俗作家耿小的(本名郁溪)偶然发现,然后就没了人影;另一次是在新成立的中国科学院待过一段时间,1952年因故离开。
徐春羽的父亲做过伪满洲国“御医”。从能够找到的信息来看,做父亲的比做儿子的要多得多,也清楚得多。
徐父名思允,字裕斋(又作豫斋、愈斋),号苕雪,又号裕家,生于1876年2月.13日。青少年时期情况不详,1906年(三十岁)入张之洞幕府,任两湖师范学堂文学教员。次年初,调充学部书记并在编译局任职。1911年,徐思允被京师大学堂聘为法政科教员,主讲《大清会典》。据徐春羽之妹徐帼英所述,其父于1912年任北京政府铨叙局勋章科科长,后又外放任安徽省宿县县长等职。
……
徐春羽概括的老北京人身上的特点,在其小说中的很多小人物如茶馆、酒肆的伙计、客人、公人、地痞、混混等身上,都能或多或少地有所发现。而市民社会中各色人等的言谈话语、举手投足,生活气息极为浓郁,非长期浸淫其间有亲身经历者不能道出。老北京逢年过节的庙会盛况与一些风俗习惯,都在徐春羽的武侠小说中有所展现。相比之下,赵焕亭、王度庐等人在小说中虽也都有对老北京风土人物的描写和追忆,但也仅限几部作品,不如徐书普遍,徐春羽的武侠小说或许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京味武侠”。
近年来,对老北京文化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徐氏武侠小说或许是座值得有心人深入挖掘的富矿亦未可知。
徐氏武侠小说的特点是非常鲜明的,缺点也是毋庸置疑的。
其一,小说评书味道浓郁是特色,但也多少是个缺点,因为评书属于口头文学,追求的是讲说加肢体动作带来的现场效果,一件小事经常会用大段的言语来铺叙、表白,有时还要穿插评论在其间,听者会觉得过瘾,可是一旦形诸文字,就难免有时显得哆唆和絮叨,如前面所举的《宝马神枪》中那段报字号。类似的段落如果看得太多,会令读者产生枯燥和乏味的感觉,影响到阅读效果。徐春羽的文字表现能力当然很强,但也无法克服这样的先天缺陷。
其二,前面已经提到,就是作品半途而废的不少,其中报纸连载最为突出。比如《红粉青莲》仅连载十余期就消失不见,《铁血千金》则连载到三十七期即告失踪,其他连载了百十期后又无影无踪的还有若干,这里面或许有报纸方面的原因,但徐春羽的创作态度也多少是有些问题的,甚至不排除存在读者提意见而告停刊的可能。无论如何,这些烂尾连载直接影响到作品的质量和读者的观感。单行本的情况略好,然而也存在类似问题。再加上解放前的兵荒马乱以及解放后的历次政治运动,尤其是五十年代初的禁止武侠小说出版与出租,都造成武侠小说的大量散佚和损毁。时至今日,包括徐春羽在内的不少武侠作家的作品,都很难证实小说的烂尾究竞是作者造成的,还是书的流散造成的,这自然也给后来的研究人员增加了很多困难。
本作品集的底本系由上海武侠小说收藏家卢军先生与著名还珠楼主专家周清霖先生提供,共计十二种,是目前能够见到的徐春羽武侠小说的全部民国版单行本了。这些作品绝大多数是解放后第一次出版,其中的《碧血鸳鸯》虽然曾由某出版社在1989年出版过一次,但版本问题很大。该书民国原刊本共有九集,是徐春羽武侠小说中最长的,但1989年版的内容仅大致相当于原刊本的第三至八集,第一、二、九集内容全部付之阙如,且原刊本第六集第三回《背城借一飞来异士,为国丧元气走豪雄》、第七集第四回《痛师占卜孙刚射雁,喜友偕行丁威打虎》也均不见踪影。另外,该版的开头始自原刊本第三集第一回的三分之二处,前三分之一的三千多字内容全部消失,代之以似由什么人写的故事简介,最后一回则多了一千多字,作为全书的结束,其回目“救老侠火孤独显能,得国宝鸳鸯双殉情”也与原刊本完全两样。这些问题都已经通过这次整理得到全部解决,也算功德圆满,只是若干部徐氏小说因为前面提到的原因,明显没有结束,令人不无遗憾,但若换个角度想,这些书能够保留下来且再次公之于众,已属难得之至了。
今蒙本作品集出版者见重,嘱为序言,以方便读者,故摭拾近年搜集的资料与新的研究成果,勉力拉杂成篇,以不负出版方之雅爱。希识者一哂之余,有以教也!
中国武侠文学学会副秘书长 顾臻
2018年4月10日写于琴雨箫风斋
徐春羽是民国武侠小说“北派”作家。1942年《立岩》画刊曾称赞徐春羽、还珠楼主、白羽“三君皆为第一流武侠小说家”。其小说古朴豪壮,语言不饰雕琢,颇有民间说书口吻。“民国武侠小说典藏文库·徐春羽卷”收录其武侠小说十余种,是对其经典武侠作品的一次致敬。《宝马神枪》为其中之一。
徐春羽著的《宝马神枪》是一部侠义小说。
徐春羽使用的语言表达基本是轻快流利的京白,尤其带点老北京说话时常有那点“假招子”的劲头,这可算是他的独家特色。
民国武侠作家中精通戏曲、喜欢戏曲的人很多,但这样直接把戏台场面搬入小说里的,倒也少见。评书特色的化用也是如此。没有人像徐春羽那样,大部分小说的叙事风格如同演说评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