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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与东。潞江(怒江流经潞江坝时叫潞江)以西。潞江以东。一切将由那条大河展开。大河两岸,是高黎贡山与怒山,一些村落在大河两岸散落,一些村落被古木林围绕遮蔽。大河两岸,分别是草木繁盛之地与草木稀少之地,区别醒目突出。表象就那样凸显。我从西到东,从东到西,穿过大河。我沿着一条大河的无数支流的两岸到处行走,行走变得错落庞杂。庞杂的行走地图,已经无法轻易被我梳理。在这个行走地图中,我得以与一些曾经想象的地名相遇,在这些地名背后是一些人类独特的生存经验。
我无法避开这条大河。空间似乎被限制,空间只是相对被限制。时间相对于空间而言,有些幻化模糊的意味。但时间永远无法被固定。有些时间有着达利那种被柔化的意味,在这个世界之中,我看到了达利(萨尔瓦多·达利:著名的西班牙画家.因为其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的不同形式的钟表。我喜欢时间的柔软化。我喜欢时间的模糊性。时间如流水。时间如眼前的那条大河一般。我们相约沿一条大河的两岸进行着属于我们的行走。我一个人在那些支流边进行着属于我的行走。在潞江坝,我强烈地感受到了由空间与时间相互杂糅制造的清晰与模糊。当我沿着潞江往上,或者往下,一条大河两岸的那些物事不断吸引着我。我目睹着一个世界的现在,以及残存的讨去.以及可能的未来。
在那个群山之间,异质的东西,普遍的东西,以近乎碎片化的方式呈现着。众多碎片的组合。众多貌似复调性的生活层叠。在大河两岸,一些充满异质的东西如厚实的阳光洒落一地。在大河两岸,我看见更多的是在这之前不曾熟悉的生活日常,这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我经常有见着时间幻象的感觉,特别是出现在一些祭祀的场合时,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我便是在有点闷热的气候里,第一次出现在了这个地域,可以说那完全就是堕入一个世界。在这样的猛然堕入面前,我有了某种恍惚感.我也开始意识到地理与地名的具体所指所具有的意义。
地名是有意义的。我将与众多的地名相遇。我将与这些地名背后的复杂与简单相遇。我知道了自己那时所驻足的村落叫“芒棒”.在这个似乎无法在那一刻就清晰辨析的地名面前,我开始想象一个地名的种种,我觉得那应该是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的地名,毕竟在我琢磨着这个地名的时候,我看到了从眼前走过的几个穿着民族服饰的人,我告诉自己那是傣族没错。我还看到了穿着其他民族服饰的人,那是德昂族,那是傈僳族,那是民族杂居的世界。这些民族还存留着的服饰,以及那些生活日常是值得细细揣摩的。这个世界的过去,我只是通过别人了解到一些,我只能看到它的现在,但有些时候,我还是经常怀疑,我所看到的它的现在真是它的现在的真实吗?我深知自己只是把握了这个世界一部分的真实。 那是我第一次出现在那个暂时空落的集市上,一个流浪者正在垃圾堆里找寻着吃的,当我把目光从那个流浪者身上折回来(我没想到的是在那里生活的时间里,自己总会有强烈的流浪意味。我曾记录着那些流浪者的某些影像,他们无疑也是给了我惊诧的一个群体。他们猛然间出现在了那个世界,然后猛然消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还在那个世界里坚守着,一个又一个流浪汉从这个世界消失后,轮到了我的离开,这时我猛然意识到:我们都在进行着一种或几种不知下落的流浪),我还看到了一群裸露上身的人,我开始意识到气候是有点闷热,而在这之前我们很少会坦然地裸露上身,强烈的肉身意识开始伴随着我直到离开这里。在那之后的时间里,我才意识到那个世界的一些东西就以那样的状态裸露着,但裸露的依旧只是它的一部分,裸露的只是表象,世界的真实被遮蔽着。我还看到了第一棵真实的榕树,繁密粗壮,根系庞杂发达,从此,有至少三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观察着那棵榕树以及与那棵榕树相关的种种物事人(那是我们的神树,我们每年都会有几天出现在其中一棵榕树下举行祭祀活动,我们敬畏它们,我们一直敬畏它们.那些神树所具有的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感知能力,我们羡慕它们那旺盛的生命力,有时我们想成为那样的一棵榕树。众神背后的广阔。那也是对于人心褊狭的抗拒,这是一棵神树,这是一片神树.虽然我们只是祭祀其中一棵,但所有的那些榕树都是我们的神树,这时这个世界的一切开始在我们面前缓缓打开。从一棵神树开始,这个世界的一切,也即天地万物一一呈现在了我面前。神树下面的那个世界,神树下面聚集着一群老人.他们用自己苍老却智慧的目光注视着由神树作为中心往外扩展出去的世界,我们也在时间的推移中与那些老人熟识,他们把那棵神树作为中心,把时间都花在了那里,而我却把那条江作为我的中心,我不断出现在怒江旁边,那条江给了我观望世界的一种方式,我便是用一种对比的方式观望着世界的种种,即便我不怎么喜欢对比,对比有其局限性)。
补:对比,我们需要的是多维度多向度的对比,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抵达这个世界的繁密与真实。西与东,将不再是狭隘的怒江以西与以东。就像出生地与潞江坝,对比,有时早已不是在对比。我们早已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走出故乡。就像多年以后,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量走出潞江坝一样,这时我才强烈意识到潞江坝也成了我的故乡。我们的一生将在与故乡的情感纠缠中远去。我会把注意力放在那些草木在不同时间里呈现出的状态上,这同样是对比。几条大河之间的对比,那些支流的对比,村寨与村寨之间的对比,众多的对比。但它们内部所暗含的并不是简约简单的对比。其实我是可以拒绝这些对比的。我有意在弱化一些对比。在一条河面前,一些东西必然会被弱化。最终对比也必然要被弱化,甚至消失,或者我早已不再用对比的方式来观望一个世界。对比弱化,对比消失,我看世界的方式就会变得异常纯粹而真实。我只能观望一个世界。在这里,都将是我对于一个世界的印象,这些印象将呈现出某些无法解决的狭隘与重复。狭隘的力量与重复的力量。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