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的价值
朋友聚会，各行各业的都有，大家高谈阔论，从潜规则谈到了职业道德，纷纷感叹坚守不易，老实人总吃亏。唯独一位律师朋友不说话，我问他，难道你们这行没有诱惑？他说，有，当然有。
那是好几年前的一个案子。一位农民工兄弟，傍晚从建筑工地下班回家，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不小心被一辆小货车撞倒，断了一条腿。伤者住院治疗，每天要支付大笔医疗费，车主担心赔不起，干脆一分钱不出。伤者家里很穷，现在又失去了劳动能力，急得没办法，于是咬牙花钱请律师，希望能尽快拿到赔偿款。
我接到这个案子，忽然意外发现，这不仅是一起交通肇事案，还属于工伤事故。根据法律规定，职工在上下班途中发生交通事故应认定为工伤，也就是说，伤者在这起事故中应该获得两笔赔偿，肇事司机要赔，建筑工地的老板也要赔。伤者和家属当然不懂这些，不然请律师干吗？我马上找到工地老板，说明理由，希望他先垫付一部分医药费。那是个年轻的包工头，态度很不友好：“人又不是我撞的，关我什么事？”让他出钱，当然一百个不乐意，我说：“那咱们只好法庭见了。”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包工头就找到了我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满面春风，开门见山地说：“王律师，咱们交个朋友，伤者给你多少代理费，我出双倍。”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把手里的公文包放在我的办公桌上，看来已准备好现金交易了。我一边给他泡茶，一边岔开话题，假装没听懂。这种钱当然不能要，可是我也不想让他当面难堪，只要这个案子没结，后面还得跟他打交道，闹翻了不好。
见我没什么反应，包工头呷了一口茶，又说：“你放心，犯法的事绝不让你做，有些事情只要伤者不提出来，你稍微马虎点不就没事了吗？”不愧是做老板的，果然头脑精明，一般人遇到交通事故，只会问肇事车主要钱，哪会想到找老板。伤者只是个农民工，能懂多少法律，只要我不说，人家肯定不知道。生意人不做亏本的买卖，在律师身上花点小钱，就能省下一大笔工伤赔偿金，这笔交易对他来说太划算了。
我默不作声，脸带笑容，轻轻地摇头。他显然急了：“如果您觉得这个价钱不合适，咱们再商量商量？”他说得越客气，越显得胸有成竹。看来他是志在必得，我沉吟片刻，伸出三个指头。“300万！”他吓了一大跳，马上就笑了，“王律师真会开玩笑。”我说：“不是开玩笑，假如我今天收了你的钱，往大处说是出卖良心，违背职业道德，讲得实际点，我在这个行业里就混不下去了，以后谁还敢找我打官司？你这是断我的财路啊！”包工头哑口无言，脸色尴尬。我接着说：“如果我再干30年退休，最保守估计每年赚10万，你花300万买断我的职业生涯，不贵吧？”
话说到这个分上，傻瓜都能听明白。包工头张口结舌，憋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拎起公文包，转身就走了。两个月后，这个官司顺利了结，肇事车主老老实实地赔了钱，那个包工头也算仗义，见无法收买律师，干脆主动找到伤者协商，爽快地给了他一笔钱。伤者得到一笔“意外之财”，高兴坏了。
律师口才很好，一件正义凛然的事，被他说得轻松有趣。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笑道：“真有你的，那个包工头一定恨死你了，恐怕一辈子都会记住你。”“真让你猜对了，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还是亲密的合作伙伴。”律师随口答道。我顿时愣住，脑子一时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原来，那个包工头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做了大老板，还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公司上了规模，需要一位兼职法律顾问，老总马上想到了这位铁面律师。两人相视一笑，一拍即合，当然报酬不低。再后来，由于建筑圈内的口碑相传，他又接到了好几家大公司的兼职业务。现在他就算不接其他案子，日子也过得挺滋润的。
真是不打不相识，我感慨道：“人家都愿意请你，肯定是敬佩你为人正直。”律师笑了：“你说对了一半，更重要的是——我办事，他们放心。”我想是的，当你身上具备了某些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时，别人才不敢轻视你的价值。
原载于《妇女》
P2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