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
(约660—720),扬州(治所在今江苏扬州)人。曾官兖州兵曹。以“文词俊秀”而“名扬于上京”,与贺知章、张
旭、包融并称“吴中四士”。生平事迹不详。所作诗亦多散佚,《全唐诗》仅录存《代答闺梦还》《春江花月夜》两
首。
春江花月夜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闻一多先生曾经写过一篇《宫体诗的自赎》。其中一大段是谈张若虚这首《春江花月夜》的。有几句话值得在这里引用一下:
在这种诗面前,一切的赞叹是饶舌,几乎是渎亵。
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从这边回头一望,连刘希夷都是过程了,不用说卢照邻和他的配角骆宾王,更是过程的过程。至于那一百年间梁陈隋唐四代宫廷所遗下的那分最黑暗的罪孽,有了《春江花月夜》这样一首宫体诗,不也就洗净了吗?向前替宫体诗赎清了百年的罪,因此,向后也就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张若虚的功绩是无可估计的。
诗人毕竟是诗人。这些赞美的话未免洋溢过分带上夸张的色彩。夸张些本也不妨;但是,闻先生把这首诗径称之为“宫体诗”,并且是“宫体诗的自赎”,似乎就颇有商榷的余地。
《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据说是创始于陈后主——也就是被称为“全无心肝”的那个陈叔宝。但他到底在这题目下写了些什么?因为诗已失传,我们无从知道。如今最早看见的是隋炀帝的两首,每首仅有五言四句,宛如五绝。再说曾与《春江花月夜》并提的陈后主的那首《玉树后庭花》,还没有失传,倒是七言诗,但只有六句。诗写得非常肉麻;隋炀帝那两首也好不了多少。它们当然都是“宫体诗”,但连形式都不是张若虚那种七言长篇巨制。
张若虚这首《春江花月夜》,虽然用的是同一个题目,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宫体诗”?我的看法是否定的。
宫体诗——以宫廷为中心的艳情诗,主要应该看它的内容。它是淫荡下流的,甚至有些是变态心理的表述。稍好些的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形式的堆垛,勉强撑持着空虚与无聊的内容。
在形式上,宫体诗固然也多少吸收了齐梁以来讲求骈俪工整、追求谐律和声的某些成果,但这是非常次要的。至于研求声律者在诗学形式方面的探索及其进步作用,当然不能与宫体诗的出现混为一谈。
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大量民歌,它分成南北二支。北方民歌粗犷劲健,南方的则以婉转细腻、活泼姿媚见长,各有各的风格。而就内容来说,尽管我们所能见到的不过是十一之于千百,却明显可以看出它们同宫体诗正处在一个对立面上。
江南的山川气候和风土人情,影响着南方民歌的内容。从《乐府诗集·清商曲辞》所载的来看,大部分是情歌;它们又都带上南方水国的特有气息,同“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北方情调截然不同。
南方民歌还有“续续相生,连跗接萼,摇曳无穷,情味愈出”的形式美(沈德潜《古诗源·西洲曲》评语),而北方民歌是不兴这一套的。寻源溯流,假如要探究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所以产生,我以为,与其说它是“宫体诗的自赎”,毋宁说,它既吸取了南朝民歌内容和风格上的长处,更发挥了齐梁以来讲求形式美的成就,它把这两者都加以丰富了;而又有意于清洗宫体诗的污浊——它和宫体诗的关系仅仅如此。
然而成就是巨大的。自从这首《春江花月夜》诞生以后,人们才算是获得了一个范本。这个范本证明,齐梁以来开始酝酿到唐初接近完成的新的格律,南方民歌色彩的风调,七言中以小组转韵结合长篇的技巧,这三者可以糅合得极其完美。虽然他提出的是范本中之一,但他其实已登上一个高峰了。我们应该同意闻一多的估价:他“和另一个顶峰陈子昂分工合作,清除了盛唐的路”。
这正是这首名作之所以受到人们特别重视的原因。
离人思妇哀怨思忆的内容,应该从历史的角度上去加以估量。尽管说,这首诗不可避免地暴露出诗人的伤感情绪。但是在封建社会里,离人思妇不正是大量存在的现实吗?而且正是大量出现在社会底层的男女之间。我们不能苛责诗人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题材。
现在,让我们先逐段逐段仔细欣赏一番,然后再研究它在形式方面有哪些与众不同的特点。
海,是广阔而浩荡的,潮水,也是广阔而浩荡的,因此,江水也是浩荡的。江和海已经分不开来,连成一片了。
P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