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以维吾尔木卡姆为题材的美术作品中,以哈孜·艾买提的油画《木卡姆》最为出名:这幅画是新疆美术界名副其实的经典,流传广泛,影响久远,曾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银奖。许多人第一次见到它——绝大部分人仅仅只是看过它的印刷品,就永远记住了它。哈孜·艾买提是新疆本土油画艺术最主要的奠基者,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他早期的另一幅力作是《罪恶的审判》。
在我们组织的文化活动中,曾两次使用这幅作品。
一次是在前年的《春满天山》新疆民乐交响音乐会上,制成大幅喷绘,作为音乐会的主题画幕,在舞台灯光的映射下精美绝伦,为音乐会增色不少;
一次是在去年中国政府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中国维吾尔木卡姆”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申报书中,我提议,选择这幅画作为最重要的插图,为文本提供形象的佐证。
“木卡姆,’源自绿洲,是绿洲人民的心声,可以用八个字来描述:“绿洲玫瑰沙漠甘泉。”
在这亚欧大陆的腹地,在这片离海洋最远的土地上,在祖国的西部边疆——大陆的深远的内部总是偏僻而荒凉,仿佛是上天的巨大的暗示和弥补,在这里埋藏了它最重要的音乐珍宝“木卡姆”。
我想,有时候老天爷的心思和一个平凡农妇的心思是一样的,作为补偿,把最大的恩泽给予生活在贫瘠土地上的儿女,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最不易发现的地方。
在漫漫戈壁和滚滚黄沙的不断逼近中,绿洲的顽强存在是个奇迹;在大自然沉寂和严峻的目光注视下,“木卡姆”的高声歌唱是个奇迹;在单调和荒僻的天地之间,“木卡姆”是一大片耀眼、华丽、繁荣的音乐的宫殿。
我看过许多有关“木卡姆”题材的美术作品,只有哈孜.艾买提的油画最接近“木卡姆”的本质和形象:
“木卡姆”是燃烧的,巨大的激情要覆盖无垠的瀚海,即使已经疲惫、已经变为灰烬,也比沙漠更广大、更炽热;
“木卡姆”是热烈的忧伤,簌簌而下的热泪要把绿洲和戈壁打湿,令人心碎;
“木卡姆”是沉思的,沙塔尔琴拉出“穹乃合曼”长音,洪亮的喉咙慢慢吐出心底思绪,那从“西域大曲”而来的古老往事的音符像一匹不曾褪色的、无穷无尽的华丽锦缎,源远流长,色泽饱满;
“木卡姆”是叙事的,“达斯坦”是深邃的记忆之海,荡漾闪烁着无数的绿洲歌谣和刻骨铭心的爱情;
“木卡姆”是狂欢沉醉的,“麦西热甫”是绿洲上的狂欢节,欢乐的飓风横扫一切,能使气息奄奄的病人和最最绝望冷漠的家伙也争相加入这浩大的歌唱和舞蹈,甚至连地下的亡灵也被惊醒,要拔地而起、翩翩起舞;
“木卡姆”是繁复的,它的节奏和篇幅是对起伏不定、无穷无尽的沙漠的模仿,急音繁节,一浪高过一浪,相互追赶、相互缠绕、相互抽打,直到被埋藏在众声喧哗的暴风骤雨之中;
“木卡姆”是如此庞大绵长,十二“木卡姆”全部唱完竟然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几百年来如此的鸿篇巨制不见诸谱面,仅仅依仗民间艺人们的“口传心授”和惊人的记忆。这需要多么巨大而持续的热情,才能穿越时间的风吹雨打
“木卡姆”之所以难以描绘,是因为声音比色彩更抽象;
“木卡姆”之所以难以描绘,是因为“木卡姆”的篇幅比最大的绘画作品更为庞大、无休无止;
“木卡姆”之所以难以描绘,是因为“木卡姆”是如此的多样、矛盾和复杂:
它是规律性结构和即兴式演奏的完美统一,它是理性与激情的有机结合;它是古老的又是青春的,它是快乐的也是忧伤的;它是结结实实的鸿篇巨制,又是生长于心灵和记忆的精神之风;它是存在的,又是虚无的;它是节制、耐心的,又是挥霍、随意的;它是优雅、精致的,又是质朴、野性的;它是叙事的,又是抒情的……是风、雅、颂,是诗、歌、乐、舞的综合体。
哈孜·艾买提的油画《木卡姆》,用他精心提炼的二十几个“木卡姆”艺人的形象铺满整个画面,他们身形不一,各具神情,从田间地头走来,从饭馆里走来,从烤肉摊子上走来,从铁匠铺里走来,从肠子一样弯弯曲曲的小巷走来,从乡村小学走来……从各个阶层和各种职业走来,他们或是须眉如雪的耄耋老者,或是皮肤黧黑的乡村壮汉,或是仪态俊朗的后生,“木卡姆”在他们手中、心灵中、目光中展开,他们自身已经成为一件发出美妙音响的乐器,已经变成不绝如缕的音乐。
这些“音乐的圣徒”,这些满怀家传珍宝、四处给人展示的“艺术的阔佬”,这些绿洲阡陌上最幸福的家伙,这些从音乐的大河源顺流而下,一路漂泊,来到今天的“阿希克”们,这些历经风吹雨打而又完好如初、成功地躲过了时间的偷袭,竟然敢从造物主那里“走私”天堂美乐的勇敢的人……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