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
老杨就住我院子旁一幢平房里,我推开院门向东望,第一第二,第三间就他家。老杨30来岁,中等个儿,脸黑眼大小平头,身体不仅不壮,看上去内脏哪个部位还生着病。他媳妇什么样印象不深,好像有一儿子,因为时常看到一小男孩从他家门里跑出跑进。
一听老杨说话,就知道是兵团长大的娃娃,因为兵团娃娃的口音不同于地方上。在新疆这个地方做生意或交朋友,你若判断对方是地方上还是兵团的,只要他一开口就能知道。兵团娃娃说话有两种口音,一种是河南口音,一种是新疆普通话。河南口音是因为兵团的河南人太多,除老部队中的河南人,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外来人员进疆、转业军人、学生分配,一直到现在的新职工,河南兄弟渗透了兵团每一个毛细血管,不管你走到哪个团场,随便碰到一个人,一张口就是河南口音。所以50多年了,几代兵团娃娃在这样环境中长大,不说河南话才怪。
说新疆普通话的兵团娃娃有两部分人。一是在师以上机关、城镇企事业单位长大,那里河南人相对较少,语言结构多元,外界影响力大,普通话容易进来,再加上与当地主流口音一融合,就成了新疆普通话。当地主流口音就是新疆本土口音,主要是陕甘宁青口音的混合(这几个地方的人,前几辈就有到新疆的,有沿丝绸古道做生意没回的,有躲匪患逃荒来的,也有清兵遗留的后代),再加少数民族说汉话半生不熟的音调,这样的一种结合体。兵团娃娃的成长环境有别于当地娃娃,是两个群体,他们在兵团自己的学校上学,跟父母在兵团内部调来调去,他们身边主要是兵团自己人,从见识、做派、文明程度到口音,无不打上兵团烙印。但也不是不与地方上接触,比如你家隔壁院子是一个地方企业,放学以后、星期天你要出去到大门口玩,他们也到大门口玩,两个大门口挨着,你们说不说话,打不打髀石,赢不赢烟盒,这样就玩到一起去了,他们的口音你就必然会被感染上一些。另一部分人,他们在团场的林带田间跑大,举一张黑脸,穿一身黄军装,操一口河南腔,整天在大渠里洗澡。但通过考学、熟人、有特长,来到城里,他们就成了城里人。在城里说河南话是很土的,是被人看不起的,城里人一听你张口,马上点着指头说,那是个农场来的人。他们听到这样的点评不舒服,心里会产生自卑。因此他们要改换门庭,一洗过去痕迹,把脸捂白,把穿着、口音、做派统统改掉,让人一看就像个城里人。其他好变,口音不好变,变太多成了京腔,不像,变少了等于没变。他们仔细揣摩城里人发音,琢磨某些字的走向及落点,特别是对汉语拼音里g的运用,哪里用哪里不用,总把握不好,因此他们的普通话,有别于城里普通话,仔细听能听出来,当然他们自己听不出来。
老杨在那些内地来的新职工面前,感觉比较好,新职工从他面前走过,他把脸一抬,表示不屑的样子,他觉得自己跟那些人不是一路人,他虽也在团场长大,但跑的地方多,见识广,口音早已改过,说的一口标准新疆普通话,不像他们,一张口就是河南腔,土得掉渣。
老杨是5年前建团时从焉耆垦区调来,他好像在水电站上班,但我经常在他家门前碰到他。我问老杨咋没去上班?他说休病假。什么病我问过,但没记住病的名字。他喜欢与我聊天,他见我出了院门,对他笑,就朝我这边走来,我们就站那儿聊一会儿。他不怯我,眼睛盯着我说话,虽然口齿不太利索,但表达的意思却清楚。没聊过什么大事,无非他劝我在院墙边种几棵树、院门前铺几块水泥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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