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月月:我们刑警队的,也是个大学生,警官大学毕业的,比我高两届。那天伍冬冬有个节目,他们十来个孩子一起来了个小提琴齐奏。冬冬是他们学校音乐小组的,他们拉的可不是我们说的那种意大利小提琴,他们拉儿童小提琴。不过冬冬那年十岁了,可以拉成人的那种小提琴了。那天我还答应以后送他一把成人的小提琴呢。我特喜欢冬冬。
海岩:你刚才说,这个案子是前年五月份又重新搞起来的,对吗?
吕月月:噢,对,我知道我现在说话特爱走题。可能是干歌厅干的,整天陪那些客人喝酒,聊天,没话找话,我过去并不是这样。那天音乐会散了以后,我们把冬冬送回家,小薛说请我去吃“麦当劳”,结果到了“麦当劳”,刚买了两份“巨无霸”,队里就用BP机呼薛宇,让他马上回去。
我和薛宇一起回到处里,看见处长、队长,还有我们副队长李向华,还有我们队里的刘保华、纪春雷他们都在。我们到了以后就开会。伍队长说:“月月你也坐下来吧,你手里现在不是没什么事吗,一起参加这个案子吧。跟着大案子走一遍,比总搞一般化的小案子进步大。”这案子原来没我事,是伍队长临时决定让我参加进来的,说是跟着学学。看得出伍队长那会儿是挺培养我的。
我就坐下来了。说实在挺高兴的,跟我一届毕业的大学生分到其他处、其他队的,我知道都没参加过什么大案子的工作,所以我挺高兴的。
后来就开会,先是由处长介绍情况,他说:“你们还记不记得前不久有个小提琴被窃案?”队里老一点的同志都知道,说记得,就是老焦搞的那个案子。处长说:“今天香港警务处发来一个情报,那把小提琴可能被一个古董商卖给香港一个有名的黑社会组织潘氏家族的手里。前几天潘氏家族和天龙帮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火并……”天龙帮你知道吗?
海岩:不太清楚。
吕月月:也是香港一个非常有名的黑社会组织,一说天龙帮很多人都知道。那次火并,天龙帮占了上风,毕竟它的势力大得多。香港警务处认为那次火并和那把该死的小提琴有些关系。火并之后,小提琴究竟是在潘家还是已经到了天龙帮手上,不清楚。香港警务处的情报主要是说,潘氏家族准备让潘家的小儿子潘小伟到大陆来避避风,免得被天龙帮干掉,因为潘家小儿子年龄还小,而且他父兄很宠他,一直不让他参与黑道上的事。
这个情报是通过国际刑警中国国家中心局传过来的。当天市局领导就把我们处长和队长都召去了,要求把小提琴的案子重新组织班子搞。因为小提琴的下落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也就是说有了一个线索,而那个要来大陆避风的潘家的小儿子,当然就是线头了。
海岩:香港警务处怎么就肯定这把小提琴准在这两家手里呢?
吕月月:他们说这把琴在大前年泰国的一次私人文物拍卖会上露过面,卖主没透露身份,开价一百三十七万美元,但没有买主。港警判断卖主是潘家的掌门人潘大伟,就是潘小伟的大哥。
海岩: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个案子比我当初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吕月月:你当初想象是什么样呢?
海岩:也没想多具体,总之原来想象比较简单,至少没这么大的背景。你看这案子还没开始呢,已经这么大动静了。
吕月月:要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就这么个一尺多长的小玩意儿,就值一百多万美元,按咱们这儿的黑市价得一千几百万人民币。
海岩:问句玩笑话,你闲着没事现在也炒美元吧?
吕月月:我可没那个工夫,也没那个本事。老是听去我们歌厅的那帮大款们念叨这些,所以也就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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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1954年出生于北京。中国有名作家、编剧、企业家,现任锦江集团有限公司副总裁。著有《便衣警察》《玉观音》《永不瞑目》《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你的生命如此多情》等知名作品。凭借电视剧剧本《便衣警察》获得首届金盾文学奖一等奖、电视剧金鹰奖、飞天奖等,《永不瞑目》电视剧剧本获得中国第2届人口文化奖,《玉观音》电视剧剧本获得第22届电视剧金鹰奖很好编剧奖,剧本《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获3届北京电视春燕奖“很好编剧”,《深牢大狱》获庆祝建国五十五周年征文佳作奖和金盾文学奖等。
我对吕月月的采访,历时两月,凡二十六次,小提琴一案的来龙去脉,大体了然。
采访多半在吕月月租住的那间寒窑斗室中进行,偶尔也找个僻静的茶楼酒肆,边喝边谈。我对吕月月的叙述做了详细的记录,在誊写这些记录时,顺手对文字做了适当的修饰和整理。我把整理过的厚厚的采访手记用一只粗牛皮纸的档案袋装好,如约锁进抽屉。
整个春天我忙忙碌碌,没有再和吕月月联系,甚至连这个曾使我感叹一时的故事,也渐渐遗忘了。五一节前夕的一个周末,我去科学院采访一位学部委员,回家时母亲递给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个“吕”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母亲问我这位来电话的吕小姐是谁,认识多久了,干什么工作的。因我大龄未婚,女友不少,所以母亲带着既关心又习以为常的神态不紧不慢地盘问。我只好当着母亲的面给吕月月打电话,很正常地同她寒暄,而且特别问到她的孩子身体可好,作为对母亲的解释。
吕月月在电话里约我见面。我问她是否有事,她说有事。我问急吗,她说急。我问是好事坏事,她说最好见面再谈。
于是约了第二天见。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十点,我们约在王府井的麦当劳快餐店见面。因为不到吃饭的时间,快餐店里人不算多,我们在二楼找了个角落对面而坐,一人喝着一杯冰镇的奶昔。吕月月请客。
我问她:“你还在皇族夜总会干吗?”
她说:“还在,不过最近我想辞了。”
我问:“为什么,想换个工作吗?”
她出语踌躇:“我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的,我有可能,怎么说呢,有可能要去香港了。”
对于别人,去香港也许不算是件非常事,但对于吕月月来说,确实有点令人吃惊而且耐人寻味。我问:
“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一位香港人?”
“怎么说呢,前两天从香港来了个人,不知怎么找到皇族夜总会,说要约我出去谈谈,我开始还以为是个拈花惹草的色鬼呢。没想他拿出一张照片来,我一看,原来竟是潘小伟的照片,我吓坏了,简直不知所措。那个人自称是个律师,是受潘小伟母亲的委托来找我的,并且他很清楚地知道我有一个儿子。”
说到此处,我似乎明白了吕月月突然约我见面的事由,这真使我意想不到并且感到兴奋,因为这个不速而来的香港客人,无疑是这个小提琴故事的一个意外的进展和精彩的续集,我带着极大的兴趣问道:“那人想带你去香港吗?”
“是的,他说他会很快替我和我的儿子办好单程去香港的一切手续。”
“那么你打算去吗?”
吕月月迟疑地看我,试探着说:“我是想……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你告诉你母亲了吗?”
“没有,她肯定反对。”
“那个香港律师怎么说的,是潘小伟的母亲要你去?”
“是的,潘家想要我的儿子,潘氏兄弟全死了,可以说,我儿子是唯一可以继承潘家姓氏的血缘后代。”
“那他们对你呢,他们对你怎么看。”
“他们让我和我儿子一同去香港定居,他们承认我是这孩子的母亲。”
吕月月的脸上不知不觉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这个发自香港的突如其来的召唤,显然已使她非常心动。我想我无论如何应该泼一瓢冷水了。
“月月,如果你当初跟着潘小伟去了香港或其他什么陌生的地方,我还觉得你多少有个亲人有个保障,可现在你要一个人去,人生地疏,举目无亲,你就不怕上当受骗吗?”
“现在我的儿子就是我的保障。”吕月月蛮有把握地说,“潘小伟的母亲就是他的亲奶奶,我想那老太太肯定会容纳我们母子的,不然她干吗这么千方百计地找我?”
我冷笑着:“她也许还不知道,你对她两个儿子的死,负有责任。”
“她不会知道。我问那个律师来着,他说老夫人只知道她的小儿子在北京曾经认识一个姑娘,曾经想把那姑娘带回家去‘拉埋天窗’,后来他死了,给那姑娘留下了身孕。”
“也许我不该劝你月月,虽然你现在在北京的这份工作,确实也不是长久之计,可这事太突然了,而且我总觉得你去投奔潘家实在不可思议……”
吕月月低下头去:“海岩,你知道我多希望我儿子和我妈妈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我这样一个人在北京,得挣扎多少年才能有自己的房子,有正式的户口,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啊?我不想嫁人了,不想嫁个大款把我养着,可光凭我自己,哪一天才是我的出头之日?”
……
这位老资格的警察想了一下,才说:“这个记录,我看仅仅是吕月月个人的眼光吧。她当时作为一个下级侦察人员,对案子的很多内幕情况并不全面了解。不过她对她自己看到的情况以及对她个人生活感情的叙述,我看还算是基本真实吧。”
我想他们这种公安侦察人员对真实性的要求,可能是相当苛刻的。
我问:“您知道吕月月去香港了吗?”
他点头:“知道。”
“您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伍立昌依然不动声色地点头:“知道。”
“您对她怎么看呢,您对她的死有何感想呢?” 伍立昌想了想,答道:“她很聪明,很漂亮,很开朗,是个很有发展前途的女同志,有人说她太风流,我不同意。对年轻人不能求全责备。这样一个女孩子如果真能培养锻炼成一个合格的刑警的话,那将是很完美的一个人。可惜,她太幼稚了,而且,有个很不好的毛病——太善变了。就像过去毛主席打游击时批评的那种机会主义一样。毛主席说:什么是机会主义呢,机会主义就是这里有利就到这里去,那里有利就到那里去,无一定原则,无一定方向。毛主席批评的是当时的一种缺乏远见的军事政治倾向,其实对一个人的为人处世来说,也一样适用。今天这件东西吸引你就投向这个,明天那件东西吸引你,你马上就能毫不在意地抛弃原来的追求,转过去投向那个,那就很讨厌了。太不安分的人,过于忠于自己的人,是很难相交共事的,因为这种人是不肯为了团体的事业或者他的伙伴而使自己委屈牺牲忍让一点的。如果一个人总以自己一时的喜怒和利益为进退的取舍,那我看实际上就丧失了起码的操守。”
我很赞同。
从伍立昌同志那里告别出来,我直接去了位于长安街的邮政大楼。大楼前的街道上,积雪未化,人来人往,嘈杂纷乱。互不相识的人擦肩而过,面无表情目中无人地匆匆赶路。这种热闹与冷漠并存的都市生态,又使人感叹: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因物质化、官能化、功利化而变得俗不可耐的世界上发生的每一场真实的感情激动,都是可歌可泣的。那种真实无邪的感情从发生到破灭虽然总是短暂,但它所进射的火花,却能给人的世界加入一种美丽的色彩。
天色已晚,路边一排个体摊档还亮着刺眼的灯光。天很冷,风很大,没有生意,只有一个卖录音带的小摊前,偶见一两位骑车的过客驻足流连。那摊子上架着一台破旧的录音机,高声放送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
寂寞的影子风里呼喊的名字,
忧伤的旋律诉说陈年的往事,
所谓山盟海誓只是年少无知,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我向那位冲我大声吆喝的摊主笑笑,没有买磁带,站在风里听完那首如泣如怨的歌,然后走进邮政大楼。大楼里很温暖,我来到邮寄挂号信的柜台,把那份厚厚的手稿寄给了出版社。
心中的梦想
我二十多岁时开始进行业余文学创作,断断续续,全凭兴之所至。有时三五个月写一个长篇,一蹴而就;有时数年投笔,不着一字。概括来看,我的写作不过是为丰富个人业余生活且偶尔为之的一种自娱自乐,因此连“业余作家”的称号都有些愧不敢当。我经历中的正式职业是士兵、警察、企业干部和其他,这些职业所提供给我的环境,与文学相去甚远。多年以来,我身边甚至连一个够得上文学爱好者的同事都没有,如果在办公室里突然和人谈论一下文学,你自己都会觉得酸腐和神经,至少不像谈足球什么的那么自然。
文学确实越来越曲高和寡了。在五十、六十、七十年代曾经延续或爆发过的那种对小说、散文和诗歌的狂热,以及由这狂热所虚构的文学的崇高地位,已是依稀旧事。大众获得知识和信息的渠道,早被电视、电影、电脑之类的时髦传媒统治起来,便捷得令人瞠目。埋头读书不仅枯燥乏味,而且简直有些呆傻的嫌疑。社会与时代愈演愈烈的物质化和功利化,也促使许多人渐渐远离了自己的精神家园。有多少人还在固执地爱着文学呢?
所以也很少有像我一样在企业界坐到高职还在为没能圆了作家梦而时时遗憾的人了。当个职业作家是我自小的志愿。不仅这个志愿没有实现,而且从小学四年级因故辍学后,我就几乎再也没有进过任何一间课堂,也未再参加过任何系统的自学。一个现代都市人连小学毕业的文凭都没有,一直令我为之汗颜。前些年知识界有几位前辈对作家中的非学者化现象发出批评,更使我掩面过市,真的疑心自己在作家和企业家这一文一武两个行列中,都是个滥竽充数者。
没受过多少教育也能混入文学,是我多年以前偶然发现的秘密。把个人的见闻、经验、阅历,甚至道听途说,敷衍成章,稍稍绘形绘色,便成了小说。再把人物的内心独白变成动作和表情,重新分分场景和章节,小说又成了剧本,似乎一切都那么简便易行。文学固然神秘,但薄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一破就变得任人亲近。尽管我是一个俗务缠身的人,在众人眼里,几乎没有思考和写作的时间,但这些年连小说带剧本,居然能有近三百万字的出品。有人不免惊讶和疑心,或恭我废寝忘食艰辛刻苦,或贬我用秘书捉刀代笔。他们都不知道,文学对我来说,其实犹如思想和呼吸那样自然,随意和快乐。
当然,文学是有优劣文野之分的。像我这样从自己的精神需要出发,依据生活印象和想象妄自涂抹的小说,当然不可能成为上品和精品。何况有些作品明显沾染了当代人流行的浮躁,一看就知道是速成的东西。我所占的便宜,是从小喜欢听故事,听罢又喜欢卖弄给别人,经此锻炼,摸到了几处推波助澜、一唱三叹的窍门。可惜我的性子有些急,所以小说里的那些故事常进展得太过仓促,以致不能尽情展开人物的面貌和情致,当然更谈不上文笔的性灵和深奥。而我的写作又多是于每晚睡前,书成之后,不免总能让人看到字里行间的困乏潦草,如此我也就决不敢在文学上有什么目标和抱负。在文学圈里则把自己归为“票友”,聊以自嘲。
读者当然能看到,我的目光总是留恋着那个激情时代,青春的纯情、浪漫、率真、挚爱、狂放不羁,甚至苦难,都是我倾心向往却终不可得的。因为我们被太多现实的烦恼纠缠着,有时会忘记了人的本质。烦恼皆由欲望产生。和我的成长年代相比,九十年代的各种物质欲望实在是太泛滥了,令人在精神上感到无尽的失落。而我抵抗这种失落的武器,就是让笔下的人物充满人文主义的情感,他们的错误,也因他们的单纯,而变得美丽!于是,这些作品的风格貌似写实,贴近生活,实际上都是些幻想和童话,读者喜爱的人物几乎都理想得无法存在。而以我的成见,文学既可以是生活实景的逼真描摩,也可以把生活瞬间地理想化,诱发人们内心深处的梦想。有许多在现实中得不到的感受,做不到的事情,却常常令我们憧憬一生,也恰恰是那些无法身体力行的境界,才最让人激动!
在这些作品中,警察是我最热衷表现的人物。与其说是缘于我对警察生活的熟悉,不如说是我对这个职业的迷恋。在和平年代,很少能找到另一种职业比它更酷!这个职业就像一个引力强大的“场”,有一种深刻的向心力在凝聚着你,使你即使远离了它也依旧恋恋不舍地想再贡献点什么。
谨为序。
海岩
海岩文学经典《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重塑,全新再现。
清新如风,美貌如花,刚出校门的妙龄女警吕月月为了执行追查国宝级文物小提琴的任务,而涉身一场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家族之争和帮派斗争。对爱,她从内心深处投入,与涉案的潘氏家族的潘小伟相爱相惜,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国宝小提琴终于回归祖国。但肩负的人民警察的使命感,让月月在爱情与国家利益之间,选择了后者,潘小伟的绝望自杀,让这段左右彷徨的爱情归于消亡,更让这段风花雪月的事划上了句号。……原本,属于她的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温馨的家庭和成功的事业,但为了心中正义天平,她选择了牺牲爱情,牺牲家庭甚至放弃了事业,也正是一个个如她一样的悲剧之警,成全了世人的安宁和国家的利益。
这是海岩纯恋五部曲之《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风花雪月很美,只是没有你,也没有谁。
小说全新再现了爱情与国家利益的针锋相对,错综复杂的家族斗争,惊心动魄的帮派火并,盛世安宁背后默默付出的正义与悲剧。
本书此前各版本均为畅销书,作品虐恋风格鲜明,拥有广泛而且固定的粉丝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