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日后觉得名字不够浪漫、出洋时自己更名为黄逸梵的姑娘,在一生中给自己改了一百多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跳跃的音符,是一种对自我认同的符号,是一段人生经历的回顾,也是她始终跳脱明媚,鲜活存在的证明。
这段人生历程的开始,起始于朱轮华毂的家族。她和这个渐渐走下坡路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割舍不断的联系。她的一生,都在努力逃脱这个家族的魔咒一样的宿命,而一生,却又始终依附这个家族残余的势力维持自己的海外梦。
尽管出生时,家族还保持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繁华之象,到底已经过了最鼎盛的时期,如同一首歌曲,唱过了高亢嘹亮的高潮部分,渐渐滑入少气无力的低音区。清王朝的统治渐渐力不从心,习惯于这个时代的人们骤然醒悟,发觉自己居然无处可依,所有赫赫扬扬的生活渐渐变成一种记忆,啃噬着依赖不肯离去的人。一座老房子,隔开了新旧两个时代的空气,二胡声里拉响的是对曾经显赫如今流离失所的惶恐与不安。
记忆总是不能被辜负的,然而时间不给人留恋不去的机会,因为它懂得,美好记忆的过后,总是情不自禁的惆怅和今非昔比的凄凉。
时光长长的吟唱,总没有办法掩去低回哀怨的暗伤。也有很多铿锵的音符,装点出一段激昂的旋律,载入史诗般的历史,成为后人缅怀吟诵的对象。
黄逸梵与家族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和丈夫张志沂(别号廷重,他素以号行世,在后文中,我们也就按习惯称他为张廷重)的家族捆绑在一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行走在宿命的道路上,尽管两个人也曾想过努力摆脱,但终究不敌命运强大的推手。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悲欢离合,上演成人生难以言喻的跌宕起伏。
黄逸梵的祖父黄翼升是清末长江七省水师提督,通常称军门黄翼升。在李鸿章淮军初建、开赴上海时,黄翼升所统带的五千水师也归李鸿章节制,是他的副手。同治四年(1865年)李鸿章奉命镇压捻军,在对东捻的战斗中,黄翼升的水师驻守运河一线,阻拦了东捻的向西突围,又为清政府立下了功劳,功封男爵爵位。 .
黄翼升去世后,他唯一的儿子黄宗炎(另二子早天),早年中举,黄翼升为他捐了道台,承袭爵位后,便赴广西出任盐道。这位将门之子,婚后一直未有子嗣,赴任前,家中便从长沙家乡买了一个农村女子给他做妾,有身孕后,将其留在南京。黄宗炎去广西赴任,不到一年便染瘴气而亡,仅活了三十岁。他死后,夫人生下了一女一男的双胞胎,这便是张爱玲的母亲和舅舅。
黄宗炎虽然存年不长,可是他毕竟留给了世界一个传说——黄逸梵,渗进骨子里的高贵的血统使她遗世独立,一世芳华。
谁说她的出色不是得益于优秀的门第出身?黄逸梵声声响彻老宅的啼哭,喻示着她的命运:一世都是不同凡响,一世都是抑扬顿挫,就如同她与丈夫张廷重一般,两人还未见面熟络,两个人身后的家族已在时代中产生了不可避免的邂逅。
黄翼升因功骄矜,大肆修筑祠堂,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而几乎不曾削去顶戴花翎、一身富贵的李鸿章却为黄翼升全力举保,使得黄家避开了一段腥风血雨的抄家横祸。可以说,几十年后黄逸梵之所以嫁入张家,不全都因为两家一个是宰相门第,一个是黄门军族,强强结合的需要;往更深层次了说,恐怕也是因为黄家对当初李家的雪中送炭,及时施予援手心怀感恩,故而嫁女作为回报。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这场报恩的戏码到最后却演绎成了一场老死不相往来的怨愆。
提起张廷重,那只是他盛大家族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符号,因为他的家世太过显赫,因为那个叫李鸿章的外祖父太过锋芒毕露,所以他的家族烙印即使过去了百八十年,仍旧鲜明地镌刻在历史的华章之中,没有办法消磨,成就了满清时代最富励志色彩的传说。
作为晚清朝堂上位极人臣的人物,李鸿章是淮军与北洋水师的创始人和统帅,他被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视为“大清帝国中唯一有能耐和可能与世界列强一争长短的人”。慈禧太后视其为“再诰玄黄之人”。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