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大堂是完全通透的。安达曼海湾的风黏黏糊糊地吹来,涨满了宽敞的大堂。冬季是这个国家的旅游旺季,不时有游客熙熙攘攘地出入,或搽着防晒霜踌躇满志地外出,或晒得红光满面地回来。门口的红白蓝三色国旗,软软塌塌地摆动着。身着泰国传统筒裙的服务员,带着永不疲倦的微笑,向每一位客人双手合十问好,柔声细语。一只白色鹦鹉伫立在门口的悬架上,标本一般一动不动,偶尔会机械地转动一下脖颈,或者突然张口来一句“恭喜发财”——竟然说的是汉语。
下午三点多,一辆白色冷藏车停在宾馆门口。一辆小巧的叉车从车厢里托出一方罩着帆布的货物。货物被置放到平车上,酒店来了几个工作人员,连拉带拽——看样子这货物有点重量啊——把货物推人大堂,停放在大堂东侧的回廊边上。
掀去帆布,冷气骤然弥漫——帆布下露出了一块庞大的冰块。冰块呈长方体,一米多高,凛然耸立,全身通透,没有一丝裂痕,没有一个气泡,如同一块晶莹的巨大水晶。阳光透过椰树和芭蕉阔大的叶子,在冰面上跳跃、闪烁。
燠热的大堂蓦然出现这样一方冰块,就像寒冷的冬夜里燃起了一把火,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个男孩儿最先看见了,兴奋地跑了过去,张开胳臂,用娇嫩的巴掌拍打冰块……男孩儿一声尖叫,他的双手被寒气逼人的冰面蜇了一下,灼伤一般。孩子的声音引来了他的父母——一对穿着情侣T恤的夫妻。
女人跑在前面,急忙把孩子拉开,心疼地察看孩子的手掌,还放在嘴边吹了吹。男人则径直踱到冰块跟前,把墨镜推到脑门上,好奇地审视着。这时候,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白人也凑了过来,圆口衫前面印着醒目的钻石形超人标志。一个夹着滑板的金发青年则径直走到冰块跟前,用袒露的前胸轻吻一般贴了一下冰面。清凉的感觉一定不错,他快活地嬉笑起来……几个人都被这块巨大的冰块吸引住,。
一个中年厨师走过来。他面色黛黑,方脸高颧,长着一副典型的东南亚人面孔。醒目的是,他戴着一顶素洁的高顶厨师帽,身着干净的双排扣白上衣,连领口的扣子都整齐地扣着。他来来回回搬运了三趟,很快,脚下便摆满了一溜儿工具——做冰雕用的工具。这里既有传统的平铲、圆铲、角铲,也有现代的电钻、电刨和电磨。他掏出几个三角形的木塞,分别顶住平车的轱辘,以防滑动,用一个长长的插线板,接过电源,然后围着冰块,缓缓走了几圈,默默地端详着,还用冰锥在冰面上勾勒了几下。
这时候,厨师掏出香烟,点上,不紧不慢地吞吐开来。
他显得太自信了,太从容了。他甚至努起嘴唇,朝冰块上吹了几口烟。吸烟至少耽误了五分钟时间。不得不说,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他一定后悔不迭。
直到穿着绛紫色西装的大堂副理笑吟吟地过来,厨师才捏掉香烟,麻利地掏出小巧的iPod,选好歌曲,戴上耳塞和一副轻潜眼镜,抄起电锯,小心翼翼地对准了冰块的一角……这时候,厨师还友善地看了一眼周围,还特地对着男孩儿做了个鬼脸。那意思似乎是:我要开始啦。
一块纯洁的大冰,一排琳琅满目的工具,恰似名角荟萃,人们有理由期待厨师导演出一部精彩的影片。
电锯骤然开启,马达鸣响,锋利的锯齿切在冰面上,进射出一扇银白色的冰碴儿。冰碴儿像细碎的花瓣,溅落到瓷砖地面,瞬间融化,散发出惬意的凉意,黏滞的空气似乎也轻灵起来了。
电锯声又吸引来了几个游客。一个黑人小伙子随着电锯的声音,有节奏地摇摆着胯部。一对日本夫妻则站在稍远一边,表现出含蓄的好奇,有点拘谨地观望着。
这时候,一个中国旅游团进门了,十几个人吧,吵吵嚷嚷地围拢过来了。他们一律是休闲散漫的装扮,穿着印有旅游公司标志的圆口衫,戴着有旅游公司标志的遮阳帽,洋溢着初出国门的兴奋与好奇。
大堂副理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见此情景,支使几个服务员搬来椅子。椅子是摞在一起的,一把骑着一把。副理麻利地抽出椅子,围绕着厨师,呈半圆形摆开。副理灵活地操着不同的语言,招呼人们坐下来观赏。
现场有了小剧场的感觉,嘈杂声弱了下去。厨师的雕刻即刻有了表演的意思。显然,他很享受他的工作。瞧吧,他结实的肌肉在洁白的厨师服里蠕动着,粗壮的脖颈随着耳机里的音乐节拍惬意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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