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力图对西汉前期的一场朝政巨变做出史实复原和内幕探求。从吕太后逝世到汉文帝继位前后的这段历史，波谲云诡，充满着各种政治力量的反复博弈，最终导致了朝廷高层的“大洗牌”。要想看懂这场历史大戏，必须以西汉前期刘氏宗室、开国功臣、吕氏外戚这三大政治集团的微妙平衡和最终“破局”作为探求真相的轴心。
在复原历史真相的过程中，本书对几个关键点做了深入浅出的梳理与探求：（1）这场宫廷军事政变发生的背景是什么？（2）发动政变的大臣选定新皇帝的依据何在？（3）新皇帝即位前后是如何以高明的手段来处理纷纭复杂的政治关系，特别是如何有效管控推举他上位的大臣们的？（4）汉文帝“明君”形象的基本定型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对其中每个历史过程的细节复原，对每个疑点的追问解答，都有引人入胜之感。
掩卷而思，除了风云变幻、惊心动魄之外，耐人寻味之处，实在很多，读者不妨在阅读中享受“恍然有悟”的快感。

孙家洲 男，山东莱州人，1955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现担任汉唐史研究中心主任，“出土文献与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兼任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北京师范大学兼职教授。主要研究先秦秦汉史和思想文化史。主要著述有《额济纳汉筒释文校本》《秦汉法律文化研究》《史说心语》《居延敦煌汉简出土遗址实地考察论文集》等。

引言 波谲云诡的政局
一、惊心动魄：“入继大统”风云路
1.“白马之盟”的背景和防范对象
2. 吕氏称王过程中在位功臣的不同态度
3. 功臣集团与宗室精英联手灭吕
延伸阅读之一
4. 政治强人择立新君的标准
5. 代王“入继大统”前夕：运筹和布局
二、游刃有余：新君御臣自有术
1. 即位初政：新君“三把火”
2. 整肃太尉周勃，礼遇丞相陈平
延伸阅读之二
延伸阅读之三
3. 压抑敢于任事的齐王刘襄三兄弟
延伸阅读之四
4.“兄弟二人不能相容”：淮南王刘长的悲剧
延伸阅读之五
三、与民休息：奠定“文景之治”根基
1. 心怀戒惧之念，君臣同心求治
延伸阅读之六
2. 开明政治：废除株连之刑和“诽谤法”
延伸阅读之七
3. 由“张释之执法”看循吏政风

引言波谲云诡的政局
中国古代的皇帝，在位
之时，都以“真龙天子”自居
，而后人给他们的历史评价
，真是林林总总。有“圣君”
“明君”“雄主”，也有“昏君”“
暴主”，其实，更多的大概
还是“庸主”。历史人物的评
价，往往是见仁见智，很难
做出定论。生活中的每个人
，都有不同的侧面存在，皇
帝更是如此。自古以来就有
“盖棺论定”的说法，这里本
来就涉及评价人物的难度问
题，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一
个侧面，那就是，“盖棺”之
后，依然无法做出历史的定
评。譬如说，秦始皇的身前
身后，对他的评价一直存在
着巨大的差异。明代的“异
端思想家”李贽，在评价诸
多历史人物时，大多以居高
临下之势任意褒贬，但是，
涉及对秦始皇的评价，他却
尽收狂傲之气，以“是圣是
魔，未可轻议”来表达他的
审慎。其实，这种审慎的背
后，潜藏着的是一种敬畏—
—对评价历史人物之难的敬
畏。
唐朝诗人许浑《途经秦
始皇墓》一诗，广为人知、
发人深省。诗日：“龙盘虎
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
。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
拜汉文陵。”（《全唐诗》
卷五三八）这首咏史诗，以
对比的方法，表达了对两位
知名的皇帝的抑扬评价。诗
人对强势残暴的秦始皇表达
的是愤恨与不屑，而对低调
谦和的汉文帝则充满了敬重
与怀念。我之所以把这首诗
引用在这里，不仅因为与这
本小书的内容直接相关，而
且因为它触动了我所关注的
一个问题——评价历史人物
，与其重视由官方主持兴建
的雄伟壮观的陵墓，不如重
视历代口耳相传的民间舆论
。不排斥各个时代的民间舆
论在形成和传播的过程中也
有官方因素的影响存在，但
是，民间舆论在长期的流传
过程中，往往存在一种“自
我净化”机制——可以流传
后世的东西，要符合“人性”
与“人之常情”的检验，依靠
政治威势强制推行的某些说
法，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
而被淡化和淘汰。
“公道自在人心”与“历史
是无情的”，在这个节点上
，是相互契合的。
公元前179年，西汉的都
城长安，陷入了一场血腥的
宫廷军事政变。在这场政变
的过程中，功臣集团的首要
人物周勃，在陈平等人的协
助之下，动用了非常手段，
控制了中央禁卫军的核心部
队北军，在宫廷核心区域排
兵布阵，诛杀政敌，导致已
故太后吕雉安排的政治格局
被彻底推翻，分掌朝廷文武
大权的吕氏外戚集团的首要
人物吕产、吕禄被杀，一度
掌控朝廷实权的吕氏外戚集
团被灭族，此前由吕太后所
册立的小皇帝先被幽禁、后
被杀害。从事变的性质而言
，这绝对是一场标准的宫廷
军事政变。但是，由于这场
军事政变得到了开国功臣集
团和刘氏宗室集团的拥护，
政变的发动者得以迅速掌控
大局，根据“历史是由胜利
者书写”的常规，这场事变
的“宫廷军事政变”的本质被
刻意淡化了，并被美化为“
诸老安刘”。
这场宫廷军事政变的直
接受益者，就是汉文帝刘恒
。尽管他是汉高祖刘邦的儿
子，但在事变发生之前，他
是远离政治中枢的代王，高
层如果没有政治巨变发生，
他根本没有入朝做皇帝的可
能性。在事变之后，他被发
动政变的朝廷大臣选中而被
推举为皇帝。由坐镇边缘地
带的藩王而入朝当上皇帝，
在古代有个专门术语“入继
大统”，总是带有几分侥幸
。从这个意义上说来，汉文
帝刘恒是“坐享其成”之人。
当然，如果当上了皇帝的刘
恒很不成气候，把天下治乱
了，他自己的结局如何暂且
不论，发动政变的大臣们，
在历史的评价上，也会陷入
尴尬的境地。就此而言，大
臣们应该感谢上苍，也该感
谢汉文帝，他们拥戴而选定
的这位新皇帝，成为中国历
史上有数的几位“明君”之一
，开启了著名的“文景之治”
的局面。
西汉前期的历史（起于
汉高祖开国，止于“文景之
治”）不过数十年，却开创
了两个“历史纪录”。其一，
刘邦以布衣之身，“提三尺
剑取天下”，成为开国之君
，汉初的政局被称为“布衣
卿相”。其实就tc出身’’而论
，天子何尝不是布衣？这与
此前夏商周秦等历代王朝都
是由贵族统治的格局大大不
同。天子，不必只有贵族才
可以出任。其二，自周勃等
人发动宫廷军事政变到汉文
帝“入继大统”，又开创了在
一姓王朝统治期间，天子位
置可以依靠军事暴力和政治
手段强取豪夺的成功先例。
新君继位不必经由上一代君
王钦定，只要运作成功，原
本无望继位的人可以堂而皇
之地君临天下；而已经登基
在位的皇帝也可以以种种借
口被推翻和杀害。这就使得
原本笼罩在天子宝座之上的
神圣性和神秘性大为褪色。
这种新的历史成例对后世政
治史的影响力之大，怎样估
计都不嫌其高。看明白了这
一层，就可以理解登基之后
的汉文帝为何对拥戴他“入
继大统’’的功臣集团和宗室
集团的首要人物，猜忌和防
范之心特重。
汉文帝继位前后这段历
史，波谲云诡，充满着各种
政治力量的反复博弈，导致
了朝廷高层的“大洗牌”。想
要了解这个过程的奥妙之处
，有几个历史细节要加以梳
理：
其一，这场宫廷军事政

从吕太后逝世到汉文帝继位前后的这段历史，波谲云诡，充满着各种政治力量的反复博弈，最终导致了朝廷高层的“大洗牌”……这场宫廷军事政变发生的背景是什么？发起事变的大臣选定新皇帝的依据何在？让我们一起揭开这段充满了梦幻和诡异色彩的历史帷幕，去探索历史记事中隐含的真相和奥秘。

1．“白马之盟”的背景和防范对象
要破解吕太后辞世后不久就发生的这场宫廷军事政变和大臣推举新皇帝的历史奥妙，就必须从汉高祖的晚年开始说起。
汉高祖刘邦在取得了战胜项羽的胜利之后，成为西汉王朝的开国皇帝。为了巩固天下统一的局面，他无疑费尽了心神和体力。汉高祖刘邦不得不面对三大政治集团，怎样协调和处理它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个棘手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延续到吕太后当政时期，矛盾不仅依旧存在，而且还在激化。这也是吕太后逝世后不久，就出现宫廷军事政变，朝廷高层出现“大洗牌”的内在原因。
这三大政治集团是：开国功臣集团，吕氏外戚集团，刘氏宗室集团。
开国功臣集团，是刘邦当年参与反秦军事斗争，尤其是与项羽争夺天下的主要依靠力量，其中有的人，本来不是刘邦的部属而是他的盟友。假如没有这个集团的鼎力相助，刘邦根本不可能战胜强敌而成为天下之主。对此，刘邦心知肚明。但是，刘邦在当上了皇帝之后，却又担心这个集团的某些人对他不是真心归附和效忠，甚至担忧有人会成为他潜在的对手，于是，对这个集团，既要安抚和笼络，又要防范和镇压。
刘邦以封爵为标志，把功臣集团划分为“王”“侯”两个等级。“王”就是“诸侯王”，受封者，是齐王（后徙封楚王）韩信、淮南王英布、昌邑王彭越等七位最高等级的功臣，被泛称为“异姓功臣王”。“侯”又分为“彻侯”（后改为“通侯”或“列侯”）和“关内侯”两个等级。刘邦在开国之初封拜的是十八位侯，其中最为著名的有萧何、曹参、周勃、樊哙等人。（根据《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唐代学者颜师古的注释，十八位受封为列侯的功臣是：“萧何、曹参、张敖、周勃、樊哙、郦商、奚涓、夏侯婴、灌婴、傅宽、靳歙、王陵、陈武、王吸、薛欧、周昌、丁复、虫达，从第一至十八也。”）刘邦为了安抚和笼络功臣集团的这批成员，除了封官拜爵之外，还曾经以“封爵之誓”加以强调和保证。史称：“天下乃平，始论功而定封。……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封爵之誓日：‘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汉书·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本书所引《史记》《汉书》等，或翻译或直引，下不一一注明。）这个誓言的大意是：“即便是浩荡黄河变得如同衣带一般细小，巍峨泰山变得如同磨刀石一般低矮，朝廷都保证你们的封国永久存在，延续到你们的后世子孙。”誓言把皇帝优遇功臣的意思表达得很真诚，令人动容。至于刘邦是否真的按照誓约来保证功臣集团的成员久享封国之利，不久之后的事变做了反向的证明：七位“异姓功臣王”，除了长沙王吴芮“以微弱仅存”之外，韩信等六位大功臣，都被诛杀。在收拾这批“异姓功臣王”的过程中，刘邦曾经借用吕后和外戚集团的力量为其助手。
开国功臣集团的成员，在“异姓功臣王”被朝廷处置、第一批受封的“功臣侯”中的萧何、曹参、张敖逝世之后，原来位居第四的周勃，就成了功臣集团的首要人物。对此，吕太后懂得，所以她对周勃虽有疑忌之心，却不得不重用他——尽管后来限制他不得进入北军营垒，却必须任命他做太尉，也就是担任最高的武职长官，架空归架空，这个名分却必须归他。同属功臣集团的智者陆贾和陈平，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陆贾建议陈平主动结好周勃，从而形成了功臣集团中文武两大首领的和衷共济关系，为吕太后逝世后以武力手段解决吕氏外戚集团奠定了基础。此为后话。
开国功臣集团中，还有一位在关键时刻发挥了特殊作用的人物——灌婴，值得研究这段历史的人给予高度关注。他是早期追随刘邦的人，应该属于刘邦的心腹，也是刘邦开国后所定的十八位功臣侯之一。后来在平定诸吕的过程中，灌婴起了非常特殊的作用。从“诛吕安刘”全过程来分析，灌婴应该是功臣集团周勃、陈平等安置在吕氏集团内部的“卧底”。他平时一定是以亲附吕氏的面目出现，造成吕太后对他没有猜忌之意，后来更博得了吕产和吕禄的完全信任，在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放手让他统领雄兵出镇荥阳，结果成为雄踞战略要地、操控全国大局的特殊人物。（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卷三“灌婴于平诸吕为有功”条）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观察，可以得出结论：不仅吕氏之灭与灌婴有关，而且齐王刘襄举兵向阙争夺天子之位的战略意图无法实现也与灌婴有关。P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