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微服”出游
买菜札记
乐清县
期堂巷口的老杂货店
西塞山本事
浙南寄友人书
逝水流过新市镇
戏说四大美人
夏日不亦快哉三十三则
花非花 雾是雾
从前的吃货
瓯江书简
师友肖像
亲爱的主食
下长安
上扬州
回乡偶书
黄帝的侧面像
山药帖及其他
听郁达夫说方岩
在西塘想起尤西堂
松阳民宿里的比尔神父
小寒时节，最难将息

“微服”出游
一
细雨霏霏的早晨，车轮，落花，关山，啼鸟，一次古典情调的旅行开始了。蒙蒙烟雨自天明时分起一直淡淡涂抹着天空与大地的界限。它使我想起李白早期诗作里的一个比喻——大道如青天。依稀记得下一句是“我独不得出”。由于意境和叙事风格上的大胆甚至极端，如一句神话下接一句人话的方式，少年时期初次接触唐诗时，这首诗就为我所喜爱，及至长大些读了相关评论，尤其了解作者一生的身世和经历后，欢喜程度更甚，几乎把它奉为《文心雕龙》里讲的神品来看待。这大约也就是古人所谓惺惺相惜吧？尽管自觉从事文学工作以来，一向我还不是显得那么自负。
雨是早上七点多钟下起来的，暮春时节江南多雨，对楼头思春的佳人、客舟内宿酒未醒的潦倒才子而言，这也许是个好事情，因为可以增加情绪的缠绵度。但对于一个拎着行李袋正将出门的旅客，也真够烦心的了。经过不亚于哲学傻瓜哈姆莱特那样的残酷思考，最终我还是决定不推迟行程。宽阔的路面在雨水中闪着微光。即使对交通状况所知甚少，我也知道此刻车轮下迅速延伸的这段路面，应该是目前中国最好的公路之一。时速达到每小时六十公里的国产客车，使得两旁的春柳惊鸿缥缈般向后倒去，这是为古代浪游者所难以享受到的一大景观。生活在工业时代看来还是幸运的，今天美国的宇航员已经从大地上升到了天空，而嫦娥奔月毕竟还只是为孩子和多愁善感的少女准备的一个神话文本。
从战国时代开始，天空和大地就作为不同的象征物出现在作家们的笔下。一些早期的浪漫主义文人，如庄周、屈原、宋玉等，甚至王逸少和谢康乐，都曾相信天堂是神的居所，是人类生活秩序的最高表现形式，同时也是一切学问思想的源头或生产基地，他们这样虔诚地向往，自然是因为现实中的种种无奈和委曲，试图以此来同居住尘世的芸芸众生形成某种精神上的对应。而宗教的精义同样表明，他们相信天堂就在大地的尽头，而唯一到达它的载体就是修炼，具体的方法是：长年累月的苦行、素食、冥思、养生、与世无争，还包括忧喜不形于色和取消性生活。一想到这些我满怀畏惧。我衷心祝愿那些坚定而虔诚、内心燃烧信念火焰的灵魂能够早日进入天堂，而我这个意志薄弱者宁愿永远滞留人世，哪怕它是可诅咒的，或不完美的。一如此刻我倚坐在这辆蓝色旅游客车的窗口，略带几分伤感，透过微亮的雨丝，阅尽江南春色。
1991年4月22日，记于长兴
二
与少年时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雄心壮志相比较，我现在似乎更倾向于深居简出。这并非是祖国的大好河山对我已失去了诱惑力。电视的普及，行路难，世态炎凉，阮囊羞涩等等，也许是其中的一些因素。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我对真实的物像开始逐渐丧失了兴趣，神游是我目前采用较多的一种方法。至于读书，我也主张以少而精作为原则。如果可能，我计划将我的藏书数目削减到最低限度——大约一百本左右，但必须是各个学科的，大师们的恢宏之作，人类文明的主要结晶。在想象中，它们的一半应该被堆在床上，另一半堆在工作室和厕所、厨房，以便在我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取读。从第一本到第一百本，然后再从头读起，让我思想的头脑能够像一架涡轮机那样不停地运转，直至它停止的一天——手倦抛书，辞谢人世。
这是多么充实而有意思的一生，但这个计划的荒诞与不近人情也显而易见，首先我得保证有固定的收入，哪怕数目不大，使自己终其一生都能维持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温饱水平。比如说，能像《四季随笔》的作者莱辛那样，意外得到一笔款子，放在银行里长年吃利息，那就好了。二是必须得到家人无条件地支持，就拿在床上放书这件事来说，一半的话，就是五十本，占用的面积也不算小了。至少我得先通过耐心细致的政治思想工作，说服妻子同意和合作，让她一个人睡在隔壁房间沙发上而不至感到委屈。
这样做的艰难和严重后果，我已经意识到了。于是我开始将思想集中于雨中飞驰而过的景物上：山川、村庄、田野、河流、寺庙与残缺的砖塔。那个荷笠吹笛的牧童，我怎能说他不就是于唐代烟雨中指点诗人杜牧去杏花村痛饮的那一个？何况隔着车窗玻璃的世界看上去总有点似真非真。还有村口的那座古桥，如果苏曼殊此刻一边吹着尺八一边从这桥上走下来，我相信自己也不会感觉有多少惊奇。在此意义上说，玻璃是界乎于现实与梦幻之间的一种物质，既有金属的冷静又有幻想的影像。
上午九时还差一刻的光景，车体的一侧突然涌现出烟波浩渺的太湖。我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正好看到竖在路边的“界牌”。由于来前查过地图，因此知道这里已是浙江省与安徽省的交界处了。想起郁达夫当年路过这里的那一番奇论，即断言所谓国界省界县界等等，不过是人类凭了浅薄的头脑，想把无限的空间来加以限制的一种小玩意儿。进而认为“里程的记数，与夫山川界路的划分，用意虽在保持私有财产的制度，但实际却可以说是我们对于无限想加以征服的企图”。不禁哑然失笑。从这一刻起，我开始有点神不守舍，思念家中短

该书行文流畅，往往从一件小事娓娓道来，徐徐展开，见前人所未见，言前人所未言，观点新颖，角度独特，每篇都令人有豁然开朗之感，全书内容积极向上，是一本具有浓厚文化积累和知识渲染的读物。适合大众读者阅读。

我最初写散文时不知道写的是散文，那是在遥远的
1986年，为自己的诗集写后记，有不相识的行家看到后说
写得不错，内心难免有些沾沾自喜。稍后布罗茨基获诺贝
尔文学奖，有段高论称诗人能写散文是天经地义的事，这
样信心似乎就更大了。不过他的名言“散文是诗歌以另一
种方式的继续”，我更愿意理解为是诗歌血液在散文脉管
里的流淌。
从那时到现在，三十多年过去，曾经有过的野心，变
得有些羞于提起，对文体的认识，也从当年自己偏爱的辞
章方面的优势，有逐渐向义理和考据倾斜的迹象。也就是
说，写得好看的原则固然还一直坚守着，不想轻易放弃，
但同时更迷恋文字背后蕴含的那种力量，无论是历史的、
地域的、人物的还是仅仅是常识方面的。希望心中所想和
笔下所涉，能像镜子和河流一样，反映时间在流逝中发出
的曲折而真实的回声，传达历史和人性中某种本质的东西
。当然，这也仅仅是希望罢了。
一方面是壮志的逐渐消磨，一方面是数量的不断积累
，终于在某次灯阑酒醒之际，想到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于
是开始整理，挑出其中那些用心写的或个人以为还有些意
思的，从首章《“微服”出游》到末章《小寒时节，最难
将息》，并无要弄成编年史的企图，不过感觉这样以年代
为线索来排列，能够看出风格和兴趣方面的微妙变化。当
然更准确的说法是时间的力量，包括那个宋僧守端说的“
为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处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
觉从前被眼瞒”，禅意虽深，也只能代表阶段性的认识，
说不定什么时候眼光提高以后，后面这两句又变成是自我
讽刺了。
2019年春节湖州

《半生录》是著名诗人、作家柯平的散文自选集，其中包括《“微服”出游》《买菜札记》《乐清县》《戏说四大美人》《期堂巷口的老杂货店》《浙南寄友人书》《花非花 雾是雾》《瓯江书简》等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