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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项小米,女,著名军旅作家,解放军文艺出版社编审。福建连城人。1959年入北京东交民巷小学,1965年考入北京师大女附中,1969年3月下乡,1970年12月参军,1979年考入北大分校中文系,1983年毕业。 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著有长篇和中短篇小说、散文、电影电视文学剧本等,近300万字。主要作品有:散文《小小世界》《伊甸之子》,中篇小说《丑娃娃》《遥远三色槿》《葛定国同志的夕阳红》《种豆得瓜》《二的》等,以及长篇小说《英雄无语》。 《英雄无语》获第八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入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改编的同名电影获2001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和中国电影华表奖评委奖。中篇小说《葛定国同志的夕阳红》拍摄成二十四集电视连续剧,在全国二十二家省市电视台播出。 后记 再版后记 对手人生和世界的认识,每一个人都要从自己的原点 开始,别人无法取代。如果没有成长,没有无数人生和那 些数不尽的政治运动的阅历,恐怕父辈、祖辈中的许多人 ,是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几乎没有见过祖父,他不被家 人惦记,不被提起,至少是不值得尊敬的。祖父有三任妻 子,他的发妻,是我的奶奶。按说对祖父后来的停妻再娶 ,最该难过、最无法容忍的应该是我的奶奶。可是非常奇 怪,奶奶几乎不跟我们提他,既没有想念,也没有愤怒。 对这件事最气愤的反倒是母亲。 母亲是新四军女兵,和父亲相识结合于战争年代,尽 管经过以后漫长的岁月,父亲的地位高于母亲,但我依然 相信,在他们相识的那一刻,父亲是自卑的。想想吧,父 亲来自闽、西山村,而母亲是上海的学生,就相当于如今 我们单位里,有一个甘肃农村来的大学生,暗自喜欢上了 一个“海龟”。他们之间的差别大致相当。这种最初不在 一个起跑线的追求,奠定了父亲对母亲一生的感情刻度。 父亲永远让着母亲,哪怕有时母亲不怎么讲理。母亲是一 个纯正的革命者,对待人生当中可能发生的种种偏离—— 比如越轨、小三、二奶(新中国之后早先没有了二奶,相 当于过去的纳妾吧),一概深恶痛绝。记得父母的老战友 也有几家感情航船跑偏,母亲说起来,出错方都是不可饶 恕的,可恨至极的。所以在我幼时的心里,一个家庭一旦 发生了这种事,就是倾覆之舟,再无翻转过来的可能。而 这样一件可怕的事居然就发生在我自己的家庭,好在这个 可怕的事情隔了代,这又让我们感觉到万幸。所以,祖父 在我们家是不被提起的,每当被提起,都是教训。 加上祖父的无比低调。祖父那一代地下工作者,资格 非常老,大多都是参加过北伐的老革命,职务却都很低, 有一些人的待遇低到令人难以置信。那个时候,我尚且不 知道潘汉年案的真相,不懂白区红区的地域歧视,更不知 道曾经有过一个“就地消化”的原则。他们的同志、战友 一个接一个变成了案件。对他们来说,低调是必须的,活 着就已经很好。 这种状态下的祖父,偶尔到家里来(“文革”前,我 只见过他一次还是两次),是不说话的。我见过他人,却 没听过他说话。他总是默默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连 吃饭都不跟我们在一起。没有笑容,甚至没有表情。用“ 卑微”形容他,是不对的。他是祖父,家里辈分最高的那 个人;也还任着个职,虽然不算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 他都不该卑微,可为什么他总是这种状态?我百思不得其 解。曾经听到过母亲跟他说话,口气很生硬;甚至听到过 母亲关上门和他在房间里面大声说话,像是小学班主任教 训学生。直到我们长大成人,母亲告诉我们,那时她是在 替奶奶出气,她质问祖父“你知道你给妈妈造成多大的痛 苦吗?”奶奶是母亲的婆婆,所以母亲称呼她妈妈。我心 里一直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母亲对奶奶,是够得上仗义 的。 这样一种态势下,祖父怎么可能频繁到家里来呢?依 照常理,他是不会想念奶奶的,可能也不会想念父亲—— 他的儿子,但是,他会不会偶尔想看看孙子?以我今天的 人生经验揣测,那该是必然的。但是他就再也不来了。他 就以这样一种难以言说的面貌,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1978年,祖父去世,我随父母去沈阳参加追悼会。当 时中国正值开放之初,有些历史和禁区开始可以触碰。当 听到祖父的悼词时,我感到大大的吃惊。在那篇悼词里, 他基本就是一个英雄。 在我那个年代,一个人总是纯粹的。英雄就是英雄, 不应当有缺点,至少没有致命的缺点。可是我的祖父,恰 恰是这样一个英雄。有致命的缺点。从母亲那里得来的对 祖父的理解,他是那样一个不顾及家庭的、薄情的人。祖 母有大恩于他,却被他弃之如敝屣,遍尝人间艰辛。滴水 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我们做孙子都懂得的道理,他一个 做爷爷的居然不懂。可是,他做了那么多我们的想象力无 法抵达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他从未向任何人炫示过,或 者以此来要求我们对他多一点尊重。他的晚年极其孤独。 后来,轮到我品尝人生百味。当我见识了种种丑恶,遭遇 不公,被小人暗算、陷于孤独的时刻,我会一次又一次地 想到他。如果说,我遇上的那些也称得上挫折,那么他则 一直面对着山崩地裂、狂涛海啸。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 像常人一样度过一生? 我想,我对他的理解公正吗?或者说,我理解过他吗 ? 当我存了这些念头以后,我就开始了书上所说的寻找 。我希望知道真相,但没人会告诉你真相,因为除了你, 没人会关心到底什么是真相,只有靠自己寻找。寻找的过 程漫长而枯燥,但我坚持着,许多年。真相就像砂砾,虽 然小,但它们在那里,等待着你发现。你把这些砂砾一颗 一颗集聚着,直到你认为有能力将它们还原。 1997年,父亲去世了。父亲的一生看似与祖父不同, 但有些地方惊人地重叠。他们都曾献身于理想,为之竭尽 全力、奋斗终生,却同样受到来自同一队伍的身后的暗算 目录 上部 冠豸山 下部 北方 后记 再版后记 精彩页 一 奶奶总是在这个时候从黑暗中向我走来。 “你们家也奇。”奶奶在说到我们家的人和事的时候,很少说“我们家”或者“咱们家”,而说“你们家”,好像她不是我们家的人似的。有时她也会说“我们家”,那全看她说话时的身份和角度了。她老人家常常于似乎漫不经心中调换一个字,就使人物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和转换。奶奶是语言天才,这一点我在后面还要讲到。 “你们家也奇,辈辈人总要出一个头疼。辈辈都是这样。人再少,是一个;人再多,也是一个。你爷爷,你满姑,疼起来无药可救,次次人就像死过去一样。到了你们这边,就是你。”奶奶说这话时,口气愤慨而惋惜,颇有些为我抱不平的意思。 我们家怎么会这样呢?是我们家人的血液里有什么毛病?如果真有什么毛病的话,又为什么只传给一个人?或者它昭示着什么?上苍——如果有的话——通过每一辈人中的这一个,向我们这个家族昭示着它的神秘意志? 奶奶的话在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了印证。 “她这头疼,是祖上带下来的,无药可治。她祖上杀人过多,家中杀气太盛。看她从脊柱到头顶百会有一道青光,在黑暗中看去就像一把利剑,总想跃出躯壳冲向太极,太极自然不能不管,这把剑就被镇住。镇住时,她就没事,镇不住时,这光在百会左奔右突跳跃不去,那时候她就头疼。跳得越凶,她疼得就越厉害。” 说这话的人是在我一次头疼大发作时丈夫带来的,据说此人有特异功能。 此人在关掉房间里所有的灯上上下下看了我足有五分钟之后,背着我对丈夫说了上面那些话。随后他又到屋里,打开灯对我说: “你祖上一定有什么事未了。此事一日未了,一日便要有人受罪。还是抽空回老家看看,有什么该做未做之事吧。” 桑塔纳2000以四十公里的时速在山路上盘来绕去。我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头疼与药物两种力量之间的格杀与角斗。 头疼是从飞机上开始的。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周围的人在看报纸。我心里很平静。空中小姐们在第二次送水。我注意到有一位小姐的两根眉毛画得不一样,右眉挑得略高了一些,这使她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也许她自己也发现了这点,所以她每天都有意这样处理她的眉毛?我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头部深处突然有一根末梢神经“叮”地疼了一下。只一下,如微风掠过草尖那么让人不易察觉,只有我知道,它又要来了。 跟以往一样,时针刚刚迈过下午5点,它就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它来势凶猛。像是有人往我的血管里注入了好几个大气压,血管忽隆隆地膨胀起来。周身血液在肆虐地流动,一下下撞击着血管,像钟摆那样清晰。每当这时我都能感觉到,颞动脉蓝幽幽地暴突起来,两条蚯蚓似的趴在太阳穴两侧,匍匐着像要爬动。 最难受的是眼球,肿胀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我让眼睛紧紧闭着,本能地用双手捧住头,可又不敢使劲,仿佛那是一个充满了气的气球,只要再加上一点压力就会砰然碎裂。 哦,我想吐。 司机紧张地斜我一眼。从我一上车他就一直在观察我。他大概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头疼,——这个人可别死在我车上!没准儿他现在正在这么想,因此他有点紧张。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是我知道,它这会儿肯定丑陋不堪得像团抹布,灰里透白,爬满泪水。 “您还挺得住吧?快到了……” “停……” 没等“车”字出口,我终于挺不住,哇一声喷射出来,右窗玻璃中央准确地绽开一朵肮脏的菊花。 索密痛。我在心里反复地念叨这个词,像吸毒者念叨着海洛因。 一阵猛烈的颠簸把我从昏沉中摇醒。 口渴得厉害,却没有抬手的力气。要喝水,就得起身伸手去够司机身旁的水瓶,对于一个刚刚跟自己的脑袋搏斗了好几个小时的人来说,这简直不可能。而司机,正在全神贯注地操纵着在盘山公路上旋来绕去的车子,你怎么好意思打搅?所以,眼下只有这么躺着,舔舔暴了皮的嘴唇,体味着疼痛散去后的轻松和周身的酥软,还有,乏力和胃痛。我知道,这是两片索密痛与两片安定合力产生的药物作用和副作用。 没办法,你想要它的正作用是不是?那你必须同时准备承受它的副作用。这就像人生。我思考着,觉得自己这会儿深刻得如同半个苏格拉底。 四肢停止活动时,头脑便无比清醒,这是我的体验,何况又是在这样的昏暗中!车窗外,天已经快黑了。 我想起了孙悟空。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阎罗地煞统统不怕,连生死簿都敢扯过来就改,何等了得的一个叛逆领袖造反英雄!却独独怕一个观世音,其实说穿了,是怕观世音那个紧箍咒。紧箍咒一念,孙悟空便头疼欲裂,再念,双眼暴突,再念,头被勒成葫芦状,满地打滚,求生不成,求死不得,和我头疼的症状一模一样。其实哪有什么紧箍咒,孙悟空和我得的是一个病——血管神经性头疼,这是医生给我下的诊断。准确点说,是吴承恩和我得的一个病,吴承恩将自己的生理体验加到了孙悟空身上,小说中的美猴王可就惨了。要说艺术源于生活,这大概是一个最好的佐证。我猜吴承 导语 本书获第八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入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改编的同名电影获2001年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和中国电影华表奖评委奖。书中收录冠豸山和北方两部作品,作者以“我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称谓贯穿全书,讲述了二三十年代中国共产党的“特科”人员,用对党和革命事业的忠贞不渝与对妻女的深情挚爱,为世人谱就了一曲血与火的礼赞、情与泪的壮歌。 内容推荐 爷爷,一个在神秘和沉默中走过一生的踽踽独行的旅人;奶奶,一个只字不识却充满睿智和良知的农妇。这一对在长达半世纪的时间里关系奇特的生死冤家,构成了本书悲壮沉重的主线。在与这条线并行的故事里,我们不时看到的是三叔公、细妹、二奶奶、三奶奶等让人过目不忘的身影:尤其让人难忘的是那个如流星划破夜空般倏然逝去的小精灵一一每,以及莫雄、彭湃、卢志英这些在血雨腥风时代里与爷爷生死与共的有名或无名的英雄。他们一起构成了中国革命红色祭坛上的神圣视野、“我”的迷惘困惑、“我”的大爱大恨.纠结成为一个非常人所能想象和理解的世界。。读罢让人唏嘘感叹,更让人深思那场几乎横贯了整个二十世纪直至今日的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