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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楚,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等杂志发表过小说,出版小说集《樱桃记》《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野象小姐》《在云落》《梵高的火柴》《夏朗的望远镜》等。 曾获鲁迅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人民文学》短篇小说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十月》青年作家奖、《十月》文学奖、第十六届第十七届《小说月报》百花奖、《作家》金短篇奖、《小说选刊》奖、孙犁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被《人民文学》和《南方文坛》评为2013“年度青年作家”。 后记 后记:虚无与沉默 张楚 1 2007年,初读安妮·普鲁的《近距离:怀俄明 故事》。这位美国老太太的短篇粗粝彪悍、凛冽短 促又蛮横,像把卷了刃的宰牛刀割拉着你的心脏。 《工作史》可能是这部小说集里最短的,它不带任 何情绪,只有客观叙述而没有细节描写。这是一个 普通的美国人的一生,也是我们任何一个普通人的 一生:一辈子都在为吃饭奔波,从来没有放弃,也 从来没有收获,从失败中来,再到失败中去。当时 读完就想,我也要写一篇这样的小说。 1997年元旦,我到街上买衣物。从商场出来时 飘起了雪花,特别大,像被风吹碎的芦苇穗。我听 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回头间恍惚见到个女人,正 想是谁,她已被拥挤的人流卷走。我隐约觉得,她 应该是我的一个初中女同学。声音很像,可我真的 能清晰地记起多年之前的声音吗?那天,穿着一双 我母亲刚从军人劳保用品商店给我买的军勾鞋在漫 天雪色中回家。那条路很长,我也走了很久。我在 大雪中想起了很多女同学,有的面庞清澈忘了名字 ,有的记得名字却忘了长相。在我的理解中,她们 都那么美好,犹如春天里在夜风中摇曳的蒲公英。 我记得当时有些感伤,哪天我会把她们写进小说的 ,我想,这样她们就不会丢失了。 2017年夏天,我开始写这篇叫《中年妇女恋爱 史》的小说。我也想把它写成短短的一篇,像《工 作史》那么短,那么漠然。不过,我有点后悔将它 构思为短篇,如果是中篇的话写起来会很舒服,小 说的长度与时光的长度也会匹配一些。 每章后面的大事记,我也写了点外星球的轶事 ,它们与茉莉无关,与爱无关,与衰老也无关,遗 憾的是,它们跟时间有关。 2 大概是2015年深秋,我们几个哥们常去西门串 吧吃宵夜。我们都是小说家。我们的酒量都不错。 我们都对这座陌生的城市有种倦怠感。当然这只是 我的错觉,几年后有人迷恋上这里,毅然决然地将 自己根植在名利场,我们唯有祝福。 不过那时,一切都是诚恳的、明亮的,有种乡 村居民的愚拙,或者说,散发着雨后蚯蚓的腥气。 通常喝着喝着会有人哭起来。有人哭泣是好的,这 让我觉得暖和、心安。我还记得某天消夜归来,异 样地冷,硕大的杨树叶片簌簌地砍在车上,竟裹着 霜与雪。我们在夜风中踉跄着走,谁也不肯说话。 就是那天,在满场飞舞的酒令声中,我们每人讲了 一个关于牙齿的故事。他们到底讲了什么我已全然 忘却,不过,我还记得他们的牙齿被烟雾缭绕的样 子。我怀念那年的深秋,我怀念那年的情谊——单 纯总是让我们将它与美德粘连在一起,变成日后对 庸俗生活最直接的质疑。《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 的牙齿》,算是我对那段日子的虚构与怀想吧? 反正,虚构对于小说家而言是种本能,而怀想 对于小说家而言,则是种本能的羞怯。 3 也是2015年,初冬,从宜昌上船,开始了为期 四天的三峡之游。在行将抵达重庆的晚宴上,勒· 克莱齐奥倡议在座的中国作家每人写篇关于“水” 的小说。我恍惚想起故乡的那条河流,那条差点在 夏天干涸的河流。在水中生活了数千载的神,如果 河流消失,他们何去何从?是在等待中消亡还是迁 徙至水草丰美之地?在众神衰落的时代,在神话消 解的时代,人类的贪婪为何仍得到造物之神的青睐 ?水的死亡比人的死亡更让人沉思。我陆续写下了 《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水仙》《听他说》。 当然,《金风玉露》与《伊丽莎白的礼帽》里也有 那条叫做“涑河”的河流。 在《听他说》中,我构建了臆想中的神的日常 生活。作为一个对宇宙充满了敬畏的男人,我猜度 那些神也不知晓自己的来历,也会在对未来的惶恐 中怀疑造物之神的存在。当然,我让河神喜欢阅读 ,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和维特根斯坦,纯粹是一厢 情愿。 4 《风中事》,我只是想谈谈年轻人的爱情。在 我有限的阅读史中,似乎只有十九世纪的欧洲小说 里,男人娶女人或女人与男人谈恋爱才拿金钱做量 器。《包法利夫人》中,包法利先生之所以头婚娶 了四十五岁的老寡妇,是因为老寡妇一年有一千二 百法郎收入;《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米嘉为了三 千卢布深陷炼狱;而简·奥斯丁和巴尔扎克的小说 就更不用细说了。一战之后的欧美小说中似乎就很 少出现如此赤裸裸的用金钱来衡量的恋人关系。而 在中国当代生活中,爱情正模拟着欧洲小说里的金 钱标杆,它如此醒目、如此自得又如此旁若无人, 仿佛只有如此,它才像动物的性器官一般存在并散 发出谁也说不出但却心知肚明的气味。爱情在金钱 和利益、财产和家庭的综合角力中,显现出一种暧 昧、复杂,跟浪漫主义没有一丝关联的面目,到底 是人类情感立体化、多元化的探索,还是人类情感 扁窄化、简单化的难堪呈现? 我不知道是否说出了想说的话。我总是词不达 意。我是个反应迟钝的小说家。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 5 我其实是个挺悲观的人,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个 不彻底的虚无主义者。当然,大多时候,我努力地 热爱这个世 目录 中年妇女恋爱史 金风玉露 直到宇宙尽头 风中事 人人都应该有一口漂亮的牙齿 朝阳公同 水仙 听他说 伊丽莎白的礼帽 盛夏夜,或盛夏夜忆旧 野草在歌唱 后记:虚无与沉默
精彩页 中年妇女恋爱史 一九九二年 无疑,茉莉是班上最细的女生,也是最白的女生。她从清河镇考到县城来的,可一点不像个乡下姑娘。冬天裹件细腰桃红假羊绒大衣,袖口磨起了球,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学生当中晃着,像株没发育好的樱花树。 高宝宝对茉莉说,你有些驼背呢。茉莉哼了声,用手捂住他的嘴。他身上总有种雪花膏的味道,如果没猜错,大抵偷偷擦了他母亲的“郁美净”。 不过高宝宝委实长得好,桃花眼,希腊鼻,还是商品粮。他父亲在粮食局当主任,母亲是中医院的针灸师。茉莉倒也没想过太多,只觉得他漂亮,这就够了。茉莉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比如家里那一大丛蔷薇,盛夏了铺天覆地,恨不得淹吞了整个庭院;比如邻家的那只鹿犬,吊眼细腰,看人时总晃着短尾;还比如村里张家的那个傻子,傻是傻,不言语时浓眉朗目,宛若戏台上的评剧小生。当然,她觉得自己也是美的,但美得不够,头小,比巴掌宽些,笑起来眼角附条细纹,另外,就是平胸。可在高宝宝眼里,大抵再无茉莉这么美的女孩。他每天清晨给她带只富士苹果,晚上会扒着茉莉他们班的窗户不停招手。茉莉通常装作看不见。同桌甜甜用胳膊肘捣她,她也装作毫无知觉。直到高宝宝用手指急叩着玻璃窗,音儿脆脆的,她才朝那边不经意地瞅一瞅,顺势笑一笑。 能去哪里?冬天了,可好膘不穿棉,高宝宝只套条牛仔单裤,皮夹克里裹件跨栏背心。两个人只得沿着学校的那堵外墙往南走。高宝宝攥着她的手,直到手心沁汗。那时的冬天,通常下无数场雪。夜雪初霁,荠麦弥望,整个县城都没了响动,只间或一两声棉花枝被雪压折,断音从黑魆魆的田野深处传来,仿佛野魂灵的鼾声。那一次他们走得累,怎么就在墙根处喘息着搂抱在一起。他踮着脚不停朝她耳朵吹气,茉莉咯咯地笑。高宝宝说,等她高中毕业了,他们就结婚。茉莉说,我比你大三岁呢,你父母会同意?高宝宝说,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们就离家出走,我有个表哥,在天津康师傅方便面厂当工头呢。茉莉说,你舍得?你是商品粮,我是农业粮。高宝宝说,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要是我骗你,就遭雷劈。茉莉忙堵住他的嘴,身上的毛孔仿佛都奓开了,玫瑰香气顺着毛孔延灌。她知道那不是风。她也知道,他的声音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他毕竟只有十五岁。或许他还没有发育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长胡须。 她跟高宝宝的事,甜甜、老甘和小五都知道。反对的只有甜甜。甜甜家是县城的,但也是农业粮。她个子比茉莉矮点,眼比茉莉大,有些漏神。平时老喜欢从家里给茉莉带各种零嘴,凉糕啊,西瓜子啊,花生豆啊,芝麻糖啊,上课了才从兜里掏出来一把把塞给她,吃吧,吃吧,她总是喃喃着说,你那么瘦。多年后茉莉想起她,难免先想起那些食物的气味,譬如花生的黏香味儿,西瓜子略苦的涩味儿,或者芝麻糊香的甜味儿。当这些气味盘旋起时,甜甜的脸庞才慢慢从那虚无之境凸显出来。 她还记得,甜甜的声音很小,说话时总东瞅西瞅的,唯恐旁人偷得一字。她说,你傻呀,这么小的男生也信?她指了指茉莉的太阳穴说,动动猪脑子吧,唉。日后茉莉还常想起当时谈话的场景:她和她站在教室外的那棵白杨树下。冬天的白杨树像根水泥柱,冷,糙。茉莉靠着树,看着浅暗的阳光打着她的牙龈,忽而厌烦起来。或许她只是妒忌自己有了男朋友,条件又这么好。怎么从来没人追她?这么想时,茉莉拍了拍她脸颊,笑着说,姐,我是只母老虎,不会吃亏的。甜甜也笑了。甜甜知道自己有对尖虎牙。 P1-3 导语 张楚著的《中年妇女恋爱史(精)》共收录有十个短篇小说,写作时间为2015年到2017年,因此,本书也是他最新创作成果的一次总结。同名短篇小说《中年妇女恋爱史》,也刚刚在《收获》杂志刊登,反响极好。本书的出版,有助于巩固我社的出版资源,扩大当代文学的出版方阵。 内容推荐 《中年妇女恋爱史》是作家张楚的全新小说集,创作时间跨度为2015-2017年。张楚的写作,如同北方平原上萌生的植物,令人觉得踏实和亲切。他记录了这个时代的生存状态,审视着人们的精神困境,全书既有强烈的可读性,又有引人深思的指向性。张楚坦承,在执笔的时候,他一直记得福克纳小说《喧哗与骚动》的著名结尾——“他们在苦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