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笔名休芸芸、甲辰、上官碧、璇若等,湖南凤凰县人,苗族。沈从文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专家,京派小说代表人物。 沈从文一生笔耕不辍、著述颇丰,作品结集有八十余部,是中国现代作家中成书最多的一位。著有小说集《边城》《长河》《八骏图》《神巫之爱》《虎雏》《石子船》《蜜柑》,散文集《湘行散记》《湘西》,文论集《云南看云集》《烛虚》,长篇童话《阿丽思中国游记》,论著《中国服饰史》等。他的作品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风格独特,融写实、记叙、象征于一体,字里行间散逸着迷人的乡土气息,并有着对人性的隐忧和对生命哲学的思考,被誉为“中国乡土文学之父”。 目录 昆明冬景 云南看云 烛虚 潜渊 水云 生命 绿魇 黑魇 白魇 青色魇 摘星录 看虹录 怀昆明
精彩页 昆明冬景(又名《在昆明的时候》) 新居移上了高处,名叫北门坡,从小晒台上可望见北门门楼上用虞世南体写的“望京楼”的匾额。上面常有武装同志向下望,过路人马多,可减去不少寂寞。住屋前面是个大敞坪,敞坪一角有杂树一林。尤加利树瘦而长,翠色带银的叶子,在微风中荡摇,如一面一面丝绸旗帜,被某种力量裹成一束,想展开,无形中受着某种束缚,无从展开。一拍手,就常常可见圆头长尾的松鼠在树枝间惊窜跳跃。这些小生物又如把本身当成一个球,在空中抛来抛去,俨然在这种抛掷中,能够得到一种快乐,一种从行为中证实生命存在的快乐。且间或稍微休息一下,四处顾望,看看它这种行为能不能够引起其他生物的注意。或许会发现,原来一切生物都各有它的心事。那个在晒台上拍手的人,眼光已离开尤加利树,向天空凝眸了。天空一片明蓝,别无他物。这也就是生物中之一种,“人”,多数人中一种人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他的想象或情感,目前正在不可见的一种树枝间攀缘跳跃,同样略带一点惊惶、一点不安,在时间上转移,由彼到此,始终不息。他是三月前由沅陵独自坐了二十四天的公路汽车来到昆明的。 敞坪中妇人孩子虽多,对这件事却似乎都把它看得十分平常,从不曾有谁将头抬起来看看。昆明地方到处是松鼠。许多人对于这小小生物的知识,不过是把它捉来卖给“上海人”,值“中央票子”两毛钱到一块钱罢了。站在晒台上的那个人,就正是被本地人称为“上海人”,花用中央票子,来昆明租房子住家工作过日子的。住到这里来近于凑巧,因为凑巧反而不会令人觉得稀奇了。妇人多受雇于附近一个小小织袜厂,终日在敞坪中摇纺车纺棉纱。孩子们无所事事,便在敞坪中追逐吵闹,拾捡碎瓦小石子打狗玩。敞坪四面是路,时常有无家狗在树林中垃圾堆边寻东觅西,鼻子贴地各处闻嗅,一见孩子们蹲下,知道情形不妙,就极敏捷地向坪角一端逃跑。有时只露出一个头来,两眼很温和地对孩子们看着,意思像是要说:“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不成吗?”有时也成。那就是一个卖牛羊肉的,扛了个木架子,带着官秤、方形的斧头、雪亮的牛耳尖刀,来到敞坪中,搁下架子找寻主顾时。妇女们多放下工作,来到肉架边讨价还钱。孩子们的兴趣转移了方向,几只野狗便公然到敞坪中来。先是坐在敞坪一角便于逃跑的地方,远远地看热闹。其次是在一种试探形式中,慢慢地走近人丛中来。直到忘形挨近了肉架边,被那羊屠户见着,扬起长把手斧,大吼一声“畜生,走开!”方肯略略走开,站在人圈子外边,用一种非常诚恳非常热情的态度,略微偏着颈,欣赏肉架上的前腿后腿,以及后腿末端那条带毛小羊尾巴和搭在架旁那些花油。意思像是觉得不拘什么地方都很好,都无话可说,因此它不说话。它在等待,无望无助地等待。照例妇人们在集群中向羊屠户连嚷带笑,加上各种“神明在上,报应分明”的誓语,这一个证明实在赔了本,那一个证明买了它家用的秤并不大,好好歹歹做成了交易,过了秤,数了钱,得钱的走路,得肉的进屋里去,把肉挂在悬空钩子上。孩子们也随同进到屋里去时,这些狗方趁空走近,把鼻子贴在先前一会儿搁肉架的地面闻嗅闻嗅。或得到点骨肉碎渣,一口咬住,就忙匆匆向敞坪空处跑去,或向尤加利树下跑去。树上正有松鼠剥果子吃,果子掉落地上。“上海人”走过来拾起嗅嗅,有“万金油”气味,微辛而芳馥。 早上六点钟,阳光在尤加利树高处枝叶间敷上一层银灰光泽。空气寒冷而清爽。敞坪中很静,无一个人,无一只狗。几个竹制纺车瘦骨伶仃地搁在一间小板屋旁边。站在晒台上望着这些简陋古老工具,感觉“生命”形式的多方。敞坪中虽空空的,却有些声音仿佛从敞坪中来,在他耳边响着。 “骨头太多了,不要这个腿上大骨头。” “嫂子,没有骨头怎么走路?” “曲蟮有不有骨头?” “你吃曲蟮?” “哎哟,菩萨。” “菩萨是泥的木的,不是骨头做成的。” “你毁佛骂佛,死后入三十三层地狱,磨石碾你,大火烧你,饿鬼咬你。” “活下来做屠户,杀羊杀猪,给你们善男信女吃,做赔本生意,死后我会坐在莲花上,直往上飞,飞到西天一个池塘里洗个大澡,把一身罪过一身羊臊血腥气洗得干干净净!” “西天是你们屠户去的?做梦!” “好,我不去,让你们去。我们做屠户的都不去了,怕你们到那地方肉吃不成!你们都不吃肉,吃长斋,将来西天住不下,急坏了佛爷,还会骂我们做屠户的不会做生意。一辈子做赔本生意,不光落得人的骂名,还落个佛的骂名。肉你不要,我拿走。” “你拿走好!肉臭了看你喂狗吃。” “臭了我就喂狗吃,不很臭,我把人吃。红焖好了请人吃,还另加三碗苞谷烧酒,怕不有人叫我做伯伯、舅舅、干老子。许我每天念 《莲花经》一千遍,等我死后坐朵方桌大金莲花到西天去!” “送你到地狱里去,投胎变一只蛤蟆,日夜呱呱呱呱叫。” “我不上西天,不入地狱。忠贤区区长告我说,姓曾的,你不用卖肉了吧, 导语 一九三八至一九四六,昆明八年,时代在变革的矛盾与挣扎中前行,“我”在对生命、爱与死的思索中扪心自问。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湘行散记》等作品已广为大众所熟知,除了这类“乡土抒情”题材的作品,沈从文也曾就“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展开写作。 20世纪40年代是沈从文寓居昆明期间,这一时期可以说是沈从文作品的转型期,这一时期的作品多围绕“生命”而展开,《烛虚》便是这一时期重要的散文集。 内容推荐 《烛虚》是沈从文在昆明时期的一部重要散文集。《烛虚》摆脱了沈从文早期作品中“城市——乡村”的建构模式,展现了一个极具现代意味的抽象世界。作品以“我”对生命存在意义的不断追寻展开,刻画了一个不同于早期“乡下人”的主体形象;同时,《烛虚》中出现的“抽象”之域,以及“我”在“抽象”与“具象”间的对立冲突,又昭示出沈从文在昆明时期复杂而深刻的精神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