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1979年生，河南沁阳人。河南大学副教授，文学博士，从事中国近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性爱山水，亦耽笔墨，兼写散文随笔。

程颐曾感叹古人为学易，“有弦歌以养其耳，舞
干羽以养其气血，有礼仪以养其心”，今之学者难，
“只有义理以养其心”。杨波是一位年轻的近代文学
研究者，却能如实斋所说在“涉世之文与著述之文”
的笔墨问顿挫变换，杨波的文字既有源自生活世界的
感兴，也有读书读帖的识见，或能凭情感与义理并重
以养其心。
——诗人、评论家、河南大学教授 耿占春

第一辑 四时感兴
不觉初秋夜渐长
雪满山
留得枯荷听雨声
你好，2017
消夜
怀念冬天
断章
夜语
昙花
机关用尽不如君
同学会
再见，2017
第二辑 春节走笔
春节纪事
年夜饭
回老家
走亲戚
写春联
耍故事
全家福
备年货
女儿的春节
第三辑 人物剪影
爷爷
禄米仓杂忆
大姑
金子二三事
童言拾趣
同窗轶事
老石
小李
院子老刘
第四辑 流年碎影
在医院
写日记
理发
但惜夏日长
时光电影院
少代会往事
第五辑 万里行记
下扬州
慈胜寺访古
重访月山寺
纽约鳞爪
下南洋
大理日记
苏杭日记
第六辑 读帖识文心
王铎：故人还寄草堂诗
张裕钊：文字虚名终底事
苏轼：平生文字为吾累，去此声名不厌低
黄庭坚：满船明月从此去，本是江湖寂寞人
第七辑 读书札记
谈交友
《春在堂随笔》三则
《河海昆仑录》偶拾
郭嵩焘与牛津大学
康有为与慕尼黑啤酒

雪满山
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
王维
寒更传晓箭，清镜览衰颜。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洒空深巷静，积素广庭闲。
借问袁安舍，翛然尚闭关。
冬天容易想念，尤其是下雪的夜晚。
铺天盖地的白，纵然很好，总需要一点确在的东西来填补。如案头摆着一张上等的玉版宣，白如雪，泛着纸香，总让人有一种提笔濡墨的冲动，按捺不住。
雪天和童年最近。小时候雪天上学绝不会迟到，跌跌撞撞满身热汗也要赶到学校。还可以穿只有过年才能穿的“猴大衣”——那时最时髦的戴帽子的棉布大衣，长过膝盖，帽子边沿有一圈棕黑色的人造毛，暖和还耐脏。课间的操场像煮沸的开水，到处冒着热气。一群人打雪仗，疯的呀，直到棉鞋灌满雪水，手指麻木像针扎失去知觉，尽情撒野。
一下雪，离过年就又近了一步，大街上的人忽然多起来，一个个行色匆匆，大人们说起过年，都说“唉，太麻烦”，但脸上是言不由衷的苦笑，无奈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一点喜气。随着年龄的增长，童年的记忆越来越短，要面对的事情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很难轻松起来。
下雪的日子也越来越稀少，即使下了，也是漫不经心。
岁末下一场雪，是老天最好的馈赠。
下雪的日子很安静，心境瞬间婉约起来，世界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美好。积雪盈尺，寒气逼人，室外的诗意愈加烘托内心的温暖。这时候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在家里支上火锅，最好是那种烧木炭的吱吱冒烟的铜火锅，备好一大盘打着卷的粉嫩羊肉，打电话招呼脑海中闪现的第一张面孔：能饮一杯无？
墙角的竹子白了头，簇拥在一起，偶尔风起，脚步踉跄，哗啦啦，抖落满天的粉末。雪没停，不见明月，有梅花。一树黄花镶上银边，玉树琼枝，香气暂时锁住了，也变成粉末，融化在感觉里。
想起乡下老家雪后的宅院。每年除夕下午，父亲都要带我们回老家上坟，奶奶在的时候，会和我们同去。有几次是下着雪的。乡下的雪总是分外大，也存得久，雪后村庄的小路，涕泗横流。那真是一种天地无边的苍茫，天地肃穆，有大美而不言。走进田野里，脸上都会陡然发紧，心上马上安静下来。奶奶匆匆打开院门，打开堂屋、厢房和街房的门，其实屋里早已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但她还是要挨个儿看看才放心，让里面的空气也出来透透气。找邻居借来扫帚，她在院子里扫出一条小路来，一边扫一边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对自己说，对空气说，对周遭的熟人说，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安详而虔诚。我们想要搭把手，她执意不肯，这些活儿非要自己完成。扫把在雪脸上画下一道道波纹，轻轻柔柔，被雪覆盖的粗粝的土地又显露出来，散发出遥远过去生活的气息。我问奶奶，院子都没人住了，为什么还扫？她很郑重地说，这是家，没人住了也是家，老祖宗们要回来过年了，得收拾干净。
这块巴掌大的院子，藏着我永远也无法确知的秘密。十五年前，奶奶走了，带走了所有关于老院子的秘密。七八年前，老院子塌掉了，我再也没有去看过。
没有更声残漏，只有汽车轮胎轧过积雪路面的咔嚓咔嚓声，在雪夜中清晰地传来，冬天的寒冷，坚硬无比。小巷清清冷冷，路灯疏疏落落，咯吱吱，晚归的路人踏雪而来，咚咚咚跺脚的声音像鼓槌一下一下敲在心上。待到一切静下来，又有一种极细碎的声音在耳边围绕，细若发丝，像鱼探出水面呼吸，啤酒的泡沫破裂，蚕啃食桑叶，充其量，和笔尖划过纸面差不多，这是雪花划破夜空，碰撞、飘落的声音。
当然，下雪也不全是浪漫和诗意，有时难免困顿，以及前路漫漫无尽头的迷惘和仓皇。当年应聘找工作，面试前夜，我本来就忐忑，不料几场西北风刮过来，酝酿了几天的大雪劈头盖脸地下起来，心下更加不安，一夜无眠。清晨五点赶火车，雪已停，积雪没过脚踝，寒风凛冽如刀割。真个是“明月照积雪，北风劲且哀”。出校门不见出租车，好在还有公交救急，谁知将到火车站时抛锚，只得连滚带爬跑到车站。平日火车从开封到郑州最多一个小时，那天大雪压坏线路，半道停车多次。待我饥肠辘辘赶到面试地点，已是中午一点多钟。单位领导有悯谅之德，又或许是被我长途跋涉的辛苦打动，管了饭，饭桌上还问我酒量如何。我一时惶恐，只得说“会一点，会一点”应付过去。原来喝酒吃饭不仅是日常生活那么简单，更是中国人情世故公书旁午必不可少的润滑剂，重要得很。可惜我没能遗传父亲的酒量。下午，赶第二场试讲。奔忙劳累使感冒加重以至于嗓子发炎疼痛几乎失声，本想放弃，但想想既来之则安之。一咬牙，就近去了一家肯德基，五块钱一杯的红茶喝完续杯再喝再续，连灌五大杯之后，豪气干云地奔赴考场。傍晚，坐最后一班长途车回学校。车走的高速，喝了一肚子红茶的我被尿憋得死去活来，那一路，难受得呀！
对未知生活的探寻，对寻找和安放自己人生坐标的焦虑和饥不择食，加之少年时蓬勃的生命力使自己无所畏惧。在人生低谷时，“一切会好的”之类的勉励不过是望梅止渴似的精神慰藉罢了。十多年之后，我已由孤独

《雪满山》作者杨波文笔细腻，语言明白晓畅，具有独特的风格魅力，文质兼美，是一本品质极佳的散文随笔集。他推敲他的语言，讲在开封、沁阳和洛阳三地间来来回回，孩子和老人们的日常琐碎。晴空时有阴霾，鞭炮很多沉默，善良充满欺诈，具体流利的生活研究也就是生存艰涩的展开。

泉眼无声惜细流
萧开愚
这一周降温，院子里梅花开了，枇杷的花也开了
。梅花劳苦，终年不停地茂盛这个那个；枇杷四月结
果，五月底六月初可摘，隆冬破蕊，表示着区区一点
果汁是熬出来的。我是梅花命，坐在花间看杨波的文
稿，觉得他是枇杷命。
我到河南大学教书时，杨波还在读研，好像没有
见过。他留校后我们成了同事，朋友有次请饭有他，
他没大说话，君子讷于言吧。后来间或请国内外专家
讲课，我去科研处找领导签章，碰到他时他总说“有
杂事叫我就好了”。后来，他对南卡韩嵩文老师近现
代知识生产转型的研究感兴趣，韩老师是我的朋友，
渐渐地我们也就成了朋友。今夏去佛蒙特创译中心前
，几个人在黄河船餐小聚，他叫写序，我才知道他是
一个作家。
读完杨波这个集子，也就了解了杨波这个人，一
个可交的人。他的自序和故事都写得踏实，一是文字
踏实，用胡适的话说，是在古文里洗过澡的人的文字
，杨波的文章字斟句酌，给人再现的、可放心接触的
文体感。二是内容踏实，有啥写啥，貌似谦虚，实际
是在充分体谅他人的行为的时候，把他自己的心理活
动老实交代。现代散文大致就三个传统，一个是韩愈
代表的先秦传统，二个是归有光的传统，三个是进口
的论说文传统。先秦没什么人学，论说文夹叙夹议，
显要在登长文的报刊上，归有光之流写小范围里的生
活，知人论事，凌微细浪，叹去叹留，重点是明哲保
身，现代时期的作家大都主动归宗。杨波写亲人、邻
里、长辈和民工，年节、探访和旅游，人性的表现带
出为人的处境，故人和故物发作字迹和人文的忧愁。
他是归有光传统出来的，学术训练帮他隔膜了吓人的
大东西，亲近了身边的人事，他推敲他的语言，讲在
开封、沁阳和洛阳三地间来来回回，孩子和老人们的
日常琐碎。晴空时有阴霾，鞭炮很多沉默，善良充满
欺诈，具体流利的生活研究也就是生存艰涩的展开。
杨波这些散文之能可感，在于他没犯一个散文家
爱犯的错误，为了赞美就只看见顺眼的东西，为了批
评就只看见碍眼的东西。他的故事里差不多每个人都
有可喜和可憎两个方面的演出，他写的装修工人就像
谁都遭遇过的装修工人，开始都好后来都坏，包括女
儿，时而讨厌得要命时而可爱得要命。杨波自己作为
故事里的角色，始终自控但仍然爱恨交加，他是他的
这些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他的心理活动是这些他人的
故事里真正的故事，表面上被动反应，其实是他请来
这些人做这些事，让他做出反应。文雅的叙述和他人
的行径，不过是平常人物的平常剧情展演，正戏是杨
波本人的心理独白。这个独白的声音十分地挣扎，似
乎要脱出难受、尴尬和愉快的混凝，又终究不能。真
实的存在的声音，像一根颤抖的绳子维系着什么，听
之不忍任之。杨波是古诗爱好者，练过书法，我也是
。他写古人的字的文章，引得我想看看他的字怎样，
他爱说的“元气淋漓”应该留在他的字上了。更有意
思的是，杨波和范成大之间似乎有一点神秘，读他写
过年和现在农村的空疏的篇什，我想起了范成大的《
春日田园杂兴》：“蝴蝶双双入菜花，日长无客到田
家。”而他之与他的父亲，酒量惊人、不知放映机和
放过的电影的拷贝是否给当作破烂卖了的老放映员，
叫我想到另外两句：“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
翁回。”而这整个集子，就像它试着洗印文脉的小城
和小村，缭绕着景文共生的生动的香气，称得上“青
枝满地花狼藉”。春兴不免伤怀者也，逝者长已矣，
生者足可惜。
杨波不仅记日记，而且长此以往地集腋披沥，主
要是他珍重周围流动的是是非非，以为光影凭靠，这
些使我选了杨万里的诗做标题。杨波说他喜欢考碑，
但杨诗接下来一句说不定揭了他的底：“树阴照水爱
晴柔。”
2018年1月12日，于上海

杨波著的《雪满山》是随笔集，内容多为生活琐事与人情冷暖，亲人与小人物的喜怒哀乐，还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简单快乐，以及日常读书的点滴感悟。分为春节走笔、人物剪影、万里行记、读帖识文心、流年碎影、四时感兴、读书札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