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两代帝师梦
——王阄运与杨度
文士相轻,是中国读书人沿袭千年的传统。对于同时代者,无论其人辈分多高,名声多大,地位多显赫,鼻孔朝天的章太炎一般是不拿正眼相瞧的,譬如有人问他对梁启超文章的看法,他竟毫不客气地说,无一字可以入史!再问吴稚晖之文如何,章更是以语无伦次来形容。
但若章氏这般睥睨天下者,却独服一人,那便是三湘名士王阎运。
王闿运何许人也,居然能折服此老?
王闿运,字壬秋,又字壬父,号湘绮,1833年生于善化(今长沙),逝于1916年,祖籍湖南湘潭,是晚清名重一时的大教育家、史学家和经学家。王家祖上本是湘潭名医,读书科考,博取功名的正统观念渗透王氏家族血脉,可谓根深蒂固。奈何其父读书不成,转而赴善化经商,一腔热血便转寄在小壬秋的身上。不想壬秋幼时笨拙,无心课读,成天耽于儿童嬉戏,乃父大为苦恼,不久竟因操劳过度辞世而去。好在叔父不弃,访得严师督教。一日,壬秋背书错误百出,遭塾师重责,一顿竹板之后,其师痛切陈词:“大户子弟,无心向学,则光宗耀祖何可得乎?岂不有愧于列祖列宗?”接着又是一番鼓励:“学而蚩于人,是可羞也,蚩于人而不奋,毋宁已。”壬秋顿悟,自此心智大开,醉心于学,进步迅猛,成绩斐然:9岁熟读五经,14岁“文翰翩翩”,闻名乡梓,19岁县试中第一名,24岁参加长沙乡试中举人。
不过好运到此为止,此后王氏数次参加会试均未中。
王氏年少才大,心气颇高,自然不甘于此,于是便独辟蹊径,潜心研究起“帝王学”来,企图以此来打通富贵之门。岂料终老一生,非但己身为此所误,还连带祸害了自己的高徒—被袁世凯称为“旷世逸才”的杨度。
“帝王学”,简而言之便是物色、选择、拥戴、辅佐“非常之人”,设计并运用非常之谋略,助之成就帝王事业的学问。说是“学问”,其实无非教人押宝强梁,乘乱趋势,但问目的,不计手段。总之,阴谋于密室,逞强于时势,重术而轻德。所以历代士林正派人物都不屑于此道,将斥之为“帝王术”,认为它是有“术”无“学”。
“帝王术”承继法家法、术、势思想,参合兵家三十六计,于诸子百家学问中各择一二实用者,掺杂打造成一门独特暗器。中国历史上的苏秦、张仪等一班纵横家,都是玩弄此道的高手。他们穿梭于各国,纵横捭阖,依违两端,以三寸不烂之舌,时而鼓秦斗赵,时而说燕离齐,合纵连横交替并用,目的就在于通过把自己辅佐的一方推上帝王的宝座,来成就他们个人的现实功业,谋取自家的富贵。
这些人说白了就是一群魑魅魍魉的无耻文士,往大了说也不过是些政治野心家、冒险家和阴谋家。
由于苏秦、张仪这班人在历史上开创了成功范例,造成了巨大的历史动静,对后世的影响不可小觑,所以历代都不乏一些士林高士趋其后尘,如三国诸葛亮、明初牛鼻子道人姚广孝、清初汉家书生范文程。
某种程度上,“帝王术”及承载其主体思想的纵横家,已经构成中国历史文化长河中的一道潜伏的地下暗流。表面上看,这条长河似乎发源于儒、释、道三条干流,其实不然,干流之外却暗藏着很多细小的支流,其中法家就是最大的一支。所以中国文化才有“表儒里法”一说。而“帝王术”便是由法家这条支流直接衍生出来的一条旁系浊流。历史上某些年份,气候反常,阴阳失调,干流往往缺水,支流便大行其道,而浊流便乘虚而入。这便是乱世。
乱世出英雄狗熊,也出高士鬼才。
大凡操弄“帝王术”的,都懂得夜观天象,讲究“谋利之前先谋势”,一般都喜欢纷争乱世,因为唯有乱,才会鹿走中原引来争者,有争必有二,有二他们才能依违两端,审时度势,选择潜在成功者,乘其将起未起、欲强未强之时,投机下注,以奇谋妙计献之麾下,助其在争斗中一举胜出便大功告成。天下既定,人主自然要论功行赏,届时自己免不了要封侯拜相。可谓投资小收益大。
可见操弄“帝王术”并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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