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元松编著的《湘西记忆》以湘西非物质文化及其传承人作为散文的创作题材,完成了湘西州18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的采访、写作、拍摄,分为三个部分:守望诗心(技艺类),复活记忆(舞蹈类),传承天籁(音乐类),以《湘西记忆》为题结集出版。书中这些湘西淳朴可爱的山民,他们历经政治风云变幻,饱受个人命运磨难,遍尝生活拮据苦涩,然而却痴心不改,数十年如一日,无条件地相伴祖先的传统,日日揣摩、时时研习,无论晨昏昼夜、寒暑交替,薪尽火传,生生不已,这是一场何等漫长艰辛的旷世守望,又是一段如此感天动地的文化苦旅。
聂元松编著的《湘西记忆》是一部图文并茂的精美散文集,充满了自然风景与人文历史的二重奏。在历览湘西胜景的行走中,作者怀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与悲悯抚摸这块土地曾经所承受的苦难。在过于沉重的过去和过于喧哗的现在之间,努力地寻找一个生命的支点。对湘西民族文化遗产的叙事中,作者既保持一份炙热而执着的激情,同时也满怀一份深沉的现代性的忧虑。对美的眷恋,对生命的关爱,对历史的缅怀,对文化的倾心,是本书中的散发的迷人品质。
辰州,一个古老的地域名称,一个充斥着巫傩神秘的文化符号,于今已成为湘西地域文化的象征。千里沅水奇在辰河,万代旧梦尽藏湘西。古往今来,这滔滔不尽的辰河不知创造了多少文明的奇迹,长河上下至今仍回荡着历史千年不绝的绵绵涛声。今天,我要讲述的是一种戏的传奇和一个人的戏曲人生。
这一个传唱于辰河流域,五百年生生不息的古老戏种,它的前身甚至可以追溯至远古湘西先民的巫傩演艺,享有“中国戏剧活化石”之美誉;这一段相伴古代湘西开化风雨历程的惊世传奇,它以包罗社会万象的乡土狂欢,开启了这片荒蛮之地文明繁盛的记忆;这一曲渐行渐远的民间艺术绝唱,于今仅以简朴、零散的演艺延续着它弥足珍贵的遗韵。这便是久负盛名的古代湘西艺术名片,它有一个诗意的名字:辰河高腔。
他,这个流传湘西五百年剧种硕果仅存的传承人,出生于高腔世家,七岁从艺,一生历尽曲折,始终不离不弃,相守着辰河高腔,度过了七十载风雨人生,堪称辰河绝唱的追梦人。他有一个普通的名字:向荣。
四月浦市,莺飞草长。万寿宫里,锣鼓齐奏,唢呐悠扬。台上钟馗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胡须,扇着一对大耳朵,吊着两条黄布条,穿着一身深蓝长袍,系两幅锈花下腿。只见他画得一张白色底、黑吊眼、鲜红嘴唇的花脸,耸肩迈步,一摇一摆,突地转身,右手猛甩斩妖鞭,左手突然指向台下,一声断喝:“把她的三魂七魄拿来!”一群青面獠牙的鬼魅冲下舞台,挥着刀叉、铁链、铜锤冲向看戏人群,四座皆惊,急于躲避,一阵哗然!
这野性而粗朴的表演正是辰河高腔代表性剧目《目连救母》中的一幕,它洋溢着浓郁而鲜活的古代气息,充斥着湘西神秘的巫风傩韵,诠释着先民原始而质朴的世界观。目睹这粗粝生鲜的表演,我的灵魂顿时遭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在戏台左侧的乐师队伍里,我找到了向荣老先生,只见他清矍的脸上,架着一副圆边眼镜,投入忘我地敲打着大鼓,配合着台上的剧情,发出源自内心的嘶喊:“娘啊。我的娘哎!”根本就注意不到我的存在。这苍凉嘶哑的声音导引着我寻找这戏的源头,思绪神游万里,已然回到了五百年前的湘西。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辰河高腔本身恰如一台五百年未曾落幕、活色生鲜的大戏,一个穿越时空的湘西民间艺术的传奇。相传,明末移居此地的江西曾氏兄弟常哼唱弋阳腔,藉以抒发思乡思亲之情,因唱腔优美,引得众人学艺传唱。其时浦市祭祀活动昌盛,总要表演辰河戏,一些艺人在表演过程中,经常把本地的辰河戏和江西弋阳腔结合起来,就此形成了辰河高腔的雏形。随着艺人的流动,此戏流行于沅水中上游(古属辰州)及贵州、四川等地,尤以浦市独具特色的“浦腔浦调”为正宗。据清《湖南通志》载:“浦市产高腔,虽三岁孩童亦知曲唱。”
是湘西这一片神奇的土地孕育了辰河高腔,辰河高腔又以其强大的文化概括力整合、重塑着湘西。遥想往昔,弋阳腔由移民传人湘西,在这块古代中国的处女地完成了它惊世的蜕变。如今已显得神秘奥妙的高腔艺术,必然是当时湘西社会青翠的时尚。事实上,辰河高腔既是晚近古代湘西文明开化的见证,也是湘西文明结晶的本身,它的形成与繁荣兴盛有着广阔而深厚的历史背景。湘西苦寒,移民艰辛,无时不需要精神的慰藉,辰河高腔中的低吟浅唱,如流水一样洗涤着移民们苦累的心灵,将他们身在异乡的孤苦感受冲刷得干干净净,将他们劳苦单调的生活装点得丰富多彩;当年湘西荒蛮,辰河高腔中宣讲着正统道德伦理,那些因果报应、命运轮回的故事无不教化着这片混沌待启的土地。不仅如此,人口的流动与密度决定着文明的生机与活力,明末清初之际移民的大量涌人,为湘西古代城镇文明的兴盛创造了契机,而辰河高腔的传唱与兴盛则正是古代湘西城镇文明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P253-256
自序
“妹(儿),妹(儿),你莫哭,转个弯弯是你屋,石榴树上三个姐(儿),三个姐(儿)赛梳头……”
外婆清亮的嗓音,年复一年地响彻在故乡的小山坡。歌谣声蕴含着清晨笼罩四野的薄雾和黄昏弥漫天际的彩霞,歌谣声里满溢着漫漫青草的生鲜气息和遍地野花的淡淡芬芳。我的扎着小辫、穿着碎花衣裳的童年,便在这清雅质朴的山景山色中度过,我的充满迷惑、充满幻想、充满对外婆蓝布满襟服内温热气息无限依恋的童年,便在这单调而纯净的歌谣声中,一天一天慢慢地成长。
与外婆的歌谣同时浸染我童年的,还有春日里赶牛耕田的吆喝声,牛蹄在泥浆中的踩进拔出声。夏天里翻晒稻谷,耙子与青石板的磨擦声,稻谷翻动时发出的挲挲声。秋天里连盖鞭打豆萁,豆荚的爆裂声和黄豆的蹦出、落地声。冬天里榨油坊巨大而沉闷的撞棰声、榨油叔伯辛劳苦累的喘息声。过年时节,大人们丰收喜悦的赞叹声,孩童们欢心雀跃的嬉戏耍闹声,乡间的花灯、龙灯、舞狮子、三棒鼓、莲花落的唱吟咏叹声……
每家每户的小院坪场上、堂屋里,花灯姑娘红红粉粉妖娆娇羞的脸蛋,细细长长往上挑起的眉线眼角,一丝不苟的盘发上五彩缤纷的珠花,耳垂上与胸口前的首饰随着她们的舞步摇曳生姿,在我的眼前晃晃荡荡,让童年的我陷入深深的迷幻之中。家家户户熏烟缭绕的火塘旁,土地公公与土地婆婆那被岁月之手摩挲得油光水亮的竹根雕面具。深深的皱纹与夸张的虬髯栩栩如生,老艺人嘶哑而古老的唱腔与躲在古老面具后面的神秘传说,在烟雾里浮动上演,神仙鬼怪在乡亲们的生活中似隐似现,激发着我无边的想象与无限的神往。
这些神奇声音和神秘画面,和着山村的晨曦朝露与暮霭晚霞,和着乡间鸡鸣犬吠的世俗景象,连同山坡下那条水气氤氲奔流不息的河流,生长在我童年的脑海里,掺和着岁月的酵母,历经漫长时光,发酵成我生命中的甘露,陶醉着我的人生,诱惑着我此后长长的岁月中,孜孜以求地追寻……
我的追寻,无疑在生我养我的湘西——这块充满神秘幻象的热土地。这莽莽无垠的群山深处的皱褶里,生长生活着一代又一代土家苗汉山民,他们勤劳勇敢,他们聪慧善良,他们坚韧不拔,他们率真浪漫,在无数辛劳艰苦的岁月里,用他们的双手妆扮着贫瘠的生活,用他们的歌喉吟唱着烂漫的岁月,用他们的舞姿挥洒着蓬勃的激情,他们是天生的诗人与艺术家。在对生活的无比热爱中,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湘西文化的保护者与传承者,他们中的杰出的代表,今天,成为了一个个弥足珍贵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是他们让我有幸耳闻了土家女儿吹奏的天籁,目睹了“西兰卡普”的惊艳,领略了土家打溜子震撼的风采,见识了毛古斯、摆手舞的原始拙朴,梯玛祈天唤神的神秘莫测;是他们让我称奇苗族鼓舞的刚健壮阔,尽享苗歌的超凡脱俗,叫绝凿花奇巧的构思与流畅的线条,感叹银饰、纸扎、蓝印花布精妙绝伦的手工技艺,沉醉渐行渐远的辰河高腔……这一切曾经拨亮过历史长夜里湘西山民的心灯,抚摸着他们艰苦辛酸的岁月,滋养着他们苦难的心灵,支撑着他们在苦难中百折不挠、奋勇前行。
“礼失于朝而现于野”,在岁月的尘埃消磨了祖先曾经的足迹、掩埋了他们曾经鲜活表情的今天,幸好我们还拥有湘西这片古老神奇的土地,这里雪藏着人类文明的碎片,这里蓬勃着先人原始的表情。而守护者正是书中这些湘西淳朴可爱的山民,他们历经政治风云变幻,饱受个人命运磨难,遍尝生活拮据苦涩,然而却痴心不改,数十年如一日,无条件地相伴祖先的传统,日日揣摩、时时研习,无论晨昏昼夜、寒暑交替,薪尽火传,生生不已,这是一场何等漫长艰辛的旷世守望,又是一段如此感天动地的文化苦旅。
这些年来,湘西大山的旮旮旯旯时常有一个孤独的身影在追寻他们的足迹、探访他们的生活、解读他们的技艺,这就是我,一个同他们一样沉醉痴迷于湘西民间文化的丫头,一个执着于复活湘西记忆的追梦人。
时光在沉淀,岁月在积累。此时此刻,我将多年来采访、撰写、拍摄的18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以及他们传承技艺的文字、图片收集成册。作为人类文明的拾掇者与传承者,他们应该被记住!
在这本小书付梓之际,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恩。拙著在采访、创作、出版过程中,省、州、市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朋友给了我无私的帮助与大力的支持,在此,我要向他们一并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以崇高的敬意。我还感谢我的母亲,是她无私的付出,成就着女儿的梦想。我深知:我每一个出发的背影,留给她的是漫漫的寂寞与无尽的担忧,然而,我仍然能清淅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那声“平安哦”满含的期待与祝福!
由于个人水平有限,虽然竭尽所能,但这本小书定当存在诸多不周、错漏之处,敬请各位领导、专家、朋友批评指正。
聂元松
2014年秋夜于闻涛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