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十大散文家”之一鲍尔吉·原野最新散文集!
探寻世道人心,叩问现代社会,与我们一起寻找内心的故乡!
席慕蓉、张晓风、梁晓声、王鼎钧、楼肇明等倾情推荐!
《那个叫世界的地方到底在哪》是一部净化心灵、敬畏自然、草原风情洋溢而出的绝妙作品,是一部用心来诉说蒙古草原上的感动画卷。蒙古大草原在作者深情地勾勒下,我们仿佛能听见牧民们的放歌与交谈,孩子们的追逐与嬉闹,看见门外树桩上拴着的马,以及狗在来来回回跑。在这篇纯净的土地上,牧民们外出时家里不需锁门,对待外来的客人异常热情谦恭。这是作者的故乡,也是作者的天堂。他写草原上的每一个眼所能见、心所能感的东西,每一种东西、每一缕思绪无不洋溢着他对草原、对蒙古最热烈的、最深厚的爱。那种对自然的敬畏,对生命的热爱,读后能让人的心灵得以净化并归于平静。他的笔很淡,却写活了他所身属的草原,给人以强烈的触动。张晓风评原野的作品“读其文,如入其乡,如登其堂,和每一个居民把臂交谈,看见他们的泪痕,辨听他们的低喟,并且感受草原一路吹来的万里长风”。
《那个叫世界的地方到底在哪》为鲍尔吉·原野最新散文集,收录其最新创作散文几十余篇,也精选了少数经典作品,分为“图瓦大地”“静默草原”“土还有多远”“长城外清香”等八辑。通过对大自然各种美的延续和破坏的描叙,来表现对世道人心的探寻、对现代社会的叩问——“那个叫世界的地方到底在哪?”“这个‘世界’还是我们所听说的那个‘世界’吗?”“人类究竟要走向何方?”,并最终引领读者去找寻自己内心的故乡。其文精微深邃、优美葱茏,透露着“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云水情怀。
划船者
姜嘎这个名字来自史诗《江格尔》,力大无穷的英雄江格尔,在南西伯利亚的图瓦共和国,读音变成了“姜嘎”。在内蒙古东部,也有人取“江格尔”为名,读音是“景嘎”。
姜嘎每天上午十点到宾馆来—宾馆在清澈的安吉拉河的南面,是国宾馆。虽说是国宾馆,房子却很小。走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大幅油画,整个宾馆只有二十多个房间。一些国家的元首来图瓦,比如芬兰总统和德国的女总理到访,都住在这里。现在宾馆里只住两个人—我,另一位是身穿阿拉伯长袍,戴紫红色独眼眼罩的人。
姜嘎二十五岁,弯弯的眉毛像镰刀罩在黄眼睛上,脸像北京烤鸭那么红而亮,他是我雇来的向导和翻译。昨天,他研究我喝的绿茶。我信口说:“好茶,一枪一旗,次之一枪两旗,再次一枪三旗。”
他说:“你这样说起来,茶很像京剧里的武将了。”
我惊讶地说:“噢,你知道得太多了,锵锵锵锵,七东锵。武将。”
“但是,”他说,“武将插的旗多官才大,龙井茶叶是旗少官大。”
姜嘎用手拎一拎肚子上虚拟的蟒带,他什么都知道。我见过好几个外国人比我更了解中国,互联网拆除了成千上万的墙。
他端着我的玻璃杯观察浮起的龙井茶叶,发现了一个一枪三旗的芽:“看,它是大官。可以送给我吗?”
我取杯子,把“大官”放进去,泡上水。姜嘎不让我添别的茶叶,只喝“大官”。
我们今天去呼斯腾湖,姜嘎说那里有红脑袋、绿身子的小鸟,还有会唱歌的鱼。
“是鱼还是海豚?”我问。
“鱼。”他模仿鱼的歌声,听上去比人唱得还好。
倒映在湖水里带细波纹的白桦树,看着比岸上更静谧。开满红花的湖岸如玛瑙的腰带束住了湖水,如列维坦的油画。在呼斯腾湖边,几乎每一株草都开着花,可能跟现在是六月份有关,人脚踩下去生怕踩到花身上。南风吹来沁骨的凉意,带着森林里腐殖质的气味。
姜嘎对着湖面唱起了低沉的呼麦,三个乐句,回环唱。他告诉我:“快了,鱼听到我的呼麦就要浮到水面上唱歌了,但它要钻进对岸横在水里的榆树的树洞里唱歌。”
我们等鱼出来唱歌,还有红脑袋绿身子的小鸟。“这么好的东西不会说来就来,这和天气与它们的心情有关,所以我们要耐心等。”姜嘎说。
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世上有会唱歌的鱼,就像我不信世上有会唱歌的树和玻璃,姑且听之信之。在图瓦,神话、民间故事和现实是可以混淆的。
我们从湖边绕过去,穿过一米多高、开蓝花的马兰。一棵胸径两米多的大榆树倒地腐烂了,一半倒在水里,上面有蜂窝、鸟巢和蚁穴,结满蛛网和树胶。露出水面的树洞边上飘着野枣的小黄花。
“呜~哇哇,嘀哩哩,呜!”湖面传来这样的歌声。
“鱼来了。”我说。
姜嘎摇摇头,他闭着眼睛倾听辨别。我已经看到,远处有人坐在岸边的船上,吹一根苇笛,他长着浓密的胡子,最奇怪的是手上好像戴着镣铐。
“可能是鱼,但声音像另外一条鱼。”姜嘎仍然闭着眼辨析歌声。
“是的。”我说,“鱼长着胡子。”
“长胡子?”姜嘎吃惊地睁开眼睛。我手指小船。
“噢。”他点点头,“听说过,囚犯。”
“囚犯?关在船上?”我不解。
姜嘎笑了,说:“你们中国的囚犯都关在监狱里吧?我们不是这样。这个人杀了他的狗,被判划三年船。”
“杀狗是犯罪吗?”我问。
“不是这样。他叫叶戈尔,他有个小孩子放在摇篮里,然后他进山里采野蜂蜜。一只豺进了他的家,要把小孩子叼走。叶戈尔的狗和豺搏斗,豺和狗的身上都受伤了,但小孩没有死,狗把他拖进柴火里藏起来。豺跑了,狗坐在门口迎接叶戈尔,它已经站不起来了。叶戈尔回家,看到摇篮里空了,地上全是血,狗的嘴巴也是血。他以为狗吃了他的独生子,就把狗杀了。后来,他在柴火里发现了小孩,后悔了,去首都克孜勒自首,请法院惩罚他,送到树林里伐木也行,上山搬石头也行。法官们想了好几天,判决他戴着镣铐在这个湖里划三年船,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我们走近,见这个囚犯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脸包在胡子里,露出的双眼很清澈。他用双桨划一个小铁船,船用铁链子系在岸边的核桃树上。他一下一下划,水波从他桨下荡过,船原地不动。
我向他摆摆手。姜嘎说:“别招手,也别和他说话,会打扰他服刑。”
“那么,”我问,“原地划船对他的罪行有怎样的救赎呢?”姜嘎说:“法官已经告诉他,划船的时候要想着那只狗,他的罪是不了解情况就乱杀,伤害了狗的善良。”
“他想了吗?”
“肯定想了,你看他眼睛多后悔。”
囚犯听到这话垂下眼帘,他手铐的长铁链挂在脖子上。
划呀,划。周围是湖水和森林,他真是太孤独了。我问:“有人监督他吗?”
“没有,监督他不是浪费别人的时间吗?” “他偷懒吗?”我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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