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性德出生在今天后海北沿的醇亲王府,这儿原来是纳兰明珠的宅子。明珠和索额图斗智斗勇,最终两败俱伤,最后这宅子才落到了醇亲王手里,也就是我们所熟悉的醇亲王府。纳兰在这里度过了他少年时期的十九年。
幼时的纳兰,性格文静,虽然有两个弟弟相伴,但他却时常感觉到孤独。他在孤独中慢慢成长,如同那洁白的柳絮,纳兰有着绝世的容颜和精致的心事。他的心敏感得像冬天的第一朵梅花,稍纵即逝。他喜欢读书习武,在文字和刀剑的一招一式中泄尽一腔心事两点情愁。有时,坐在庭院树下的他沉静得如同一朵白莲花,长发飘飘,纤尘不染。他的手里握着几枚指甲花瓣,那热烈的颜色令他有些许沉沦,他会用它为谁染上指甲?那薄薄的几片花瓣,放在手心中显得那般弱不禁风。这时候的阳光耀眼得像金子,刺痛了他的眼睛,闭上眼睛,竟然靠着树干沉沉睡去。睡梦中,他梦见有一女童吸收了这指甲花与院落里井水的灵气,长成了灼灼其华的女子,他浑浑噩噩中看见了她的笑容,她立于井沿之上,一支指甲花形的发簪插于发问,红色衣裙灌满了风。她调皮地笑,那调皮中又透出几许哀怨,用她那洞察世间真相的灵目注视着他,粉白的唇似要凋落的花瓣般一张一翕,她在诉说什么?纳兰挣扎着,试图听取她的言语,却听不见任何声响。院落中所有的指甲花为她的美丽哀怨所震慑,落英缤纷,为清风所挟,于半空中轻盈舞蹈,成了她单薄身影的华丽背景。醒来后,他怅然若失。
日子不疾不缓,那个梦轻淡如云,留下的涟漪却在纳兰的心中一圈一圈地荡来荡去。读书疲倦的时候,习武劳累的时候,他喜欢躺在亭子里用专注的眼神盯着花园里的油桐树发痴。康熙年间的天空瓦蓝瓦蓝的,高高大大的树上,葱郁碧绿的叶子婆娑一片,粗壮结实的枝枝干干上绽放着浮云般洁白的油桐花,它们密密实实抱在一起,脸面朝上的花瓣在阳光的罅隙中薄若蝉翼、晶莹透亮。偶尔有大朵的悠悠白云飘然而过,一阵微风掠过后,一股浓郁扑鼻的清香渗进鼻息中,令人很是惬意。
当梦中的女子裹挟着满地的落花迎面向纳兰走来,纳兰的心像射出去的箭一发不可收拾,沦陷得一塌糊涂。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首句即交代了相遇的时间和地点。 那是一个暮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天空蓝莹莹的,院落里的紫藤开了,一串一串晶莹的紫色从碧绿的藤上垂下来,花瓣在蜜糖色的阳光下很有透明感。母亲牵着一位女孩的手到紫藤树下来找纳兰。辘轳金井周围的石阶上层层落红铺砌,使人不忍践踏,这女孩伴着满地的落英闯入纳兰的视线中,怯怯地看着他笑了笑。纳兰还在她似乎藏着水露的眸子中沉浸到震惊的时候,母亲微笑着告诉他,这是他的表妹,不幸父母双亡,暂时寄居在纳兰府上。她,美丽得令人心醉。高高绾起的青丝衬得脸雪白,比柳枝更柔弱的腰让她显得楚楚可怜,她漂亮得让人柔柔地心疼、牵挂。纳兰舒展眉眼温暖一笑,那一笑笑到她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孤零无依的她浑身都暖融融的。
在这阑珊的暮春时节,两人突然相逢,这“蓦地一相逢”是何等地令人惊喜。韶光流转,幼时的表妹竟已出落成这般美貌,并能弹得一手好琴。他也长成了一个翩翩美少男。纳兰和表妹之间的这种爱情来得那般突兀,那么不可预料,却也是不可阻拦的。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前提下,这种一见钟情所带来的冲击无法想象。表妹想,幸福就是这样了吧。一个自己爱着,同样也爱着自己的男子,几乎耗尽她一生的痴情了。她生活在幸福的梦境里,开心自在,在甜蜜的爱情里逍遥起舞,在他一个爱的眼神里飞扬。可是,为什么仍会有淡淡的忧伤萦绕在她的梦境,让她在沉睡的午夜惊醒,醒来时,便心惊肉跳地疼痛。这种幸福来得太多了,多得都不那么真实。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寄人篱下,她能配得起文武双全的他吗?他是高高在上的纳兰明珠的长子啊!于是,有时候显得心事重重的她,让他感觉到“心事眼波难定”,女子的心是那么的不可捉摸。惊鸿一瞥的美好情感转而给纳兰制造了更多的情感纷扰,表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便能引来纳兰的诸多猜想。所以,“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这突转的心理变化,正是刹那间的欣喜之后突然又浸入了绵绵不尽的忧愁和疑惑的真实描写——对方的心思无法琢磨,未来的不可测又添上了一份恐慌。于是,夜深人静的青灯旁、孤枕畔,又多了一个辗转反侧的不眠多情郎。
P3-6